“狐狸在何處?”媚兒張皇地問, 周身汗毛驚立,冷汗微蒸。心中暗叫不好,心驚膽戰怕雄黃酒惹禍, 果然雄黃酒逼小狐仙現了原形。
母親立在庭院, 顫抖着手指了媚兒那間房語無倫次道:“你的牀上, 狐狸, 紅色的狐狸。”
媚兒暗叫不好, 記得前些年村裡曾經鬧過一次野豬,驚得全村人敲盆舞着鐵鏟同仇敵愾般擒獲了那隻“偷襲”者,燒成了肉在曬麥場烹煮分享。
小弟忠兒警覺的從屋裡躍出, 大叫着:“娘,莫要驚慌, 忠兒這就去村裡敲鑼, 喊了叔叔伯伯們來打狐狸。”
“且慢!”媚兒高聲制止, 驚駭之餘忙極力鎮定心神笑道:“娘,你確定不是看花了眼?若是將家中的狗兒看做了狐狸, 驚動了全村可是成了笑柄,爹爹酒醒後定然怪罪。”
柳夫人這才含糊,自言自語道:“我豈會看花眼,毛茸茸的,紅紅的狐狸, 大粗尾巴, 尖兒還是一撮白色。”媚兒心中暗歎, 果然是殷蛟酒後現了原形, 眸光一轉, 笑了寬慰母親不要動,自己提了裙衫急趨進屋看個究竟。
鄉間的牀榻極其質樸, 雕花鏤空的原色木牀羅幕半垂,一隻紅毛狐狸臥在牀中睡得正酣。
“蛟兒!”媚兒低聲嗔罵,照着小狐狸的大腿狠狠拍打幾下,小狐狸的皮肉輕顫,不爲所動,絲毫沒有知覺。
媚兒心急如焚,她曾聽人說,傳說中的蛇仙白娘子就是誤喝了法海和尚交給許仙的雄黃酒,之後法力盡失現出蛇身。如今蛟兒喝下雄黃酒,怕也難再變作人樣。
情急之下,媚兒無暇多想,奮力抱起牀上的小狐狸塞進牀頭盛放衣物的柳條箱中,肘腕麻利地撞開旁邊的窗子,順手抽出箱子上覆着的一方豔紅色綢巾。
弟弟忠兒和母親跟進房中時,媚兒手中抖落着紅綢帕,指着大敞的後窗對母親說:“娘,果然是您看花了眼,虧得媚兒攔住了小弟沒去驚動相鄰。是家中的大黃狗又貪懶睡到媚兒牀上,頂了媚兒蓋牀鋪的紅綢帕。”
柳夫人兀自搖頭,思忖了片刻半信半疑道:“不該,我明明見到一隻毛色火紅的狐狸,還有粗粗的尾巴。”
“娘,怕您是近日過於操勞,又爲姐姐被錯遣回孃家之事惱怒傷肝迷目,看錯了吧?”
忠兒也如此斷言,柳夫人才作罷。
梳洗停當,媚兒見夜靜人稀,纔將小狐狸殷蛟從柳條箱內抱出。
小狐狸睡得如條死狗一般,平日躍動時輕巧的身材如今顯得沉重,鼻息勻促,睡得香甜。
媚兒抱他在懷裡,一如當初小狐狸抱擁她時一樣的小心。她輕輕撫摸小狐狸的皮毛,回憶着同小狐狸共處的時光。記得她爲元朗傷情時就曾逼了殷蛟變回小狐狸模樣,抱着那隻毛色火紅暖融融的狐狸在懷裡哭泣,一任小狐狸吐着紅紅的舌頭爲她舔舐頰邊清淚。如今,她又抱了小狐狸在懷裡,而此刻的小狐狸已經不止是那個可愛的小弟弟,而是她的小男人,一個外表活潑輕俏,卻是心思細膩情比金堅的男人。
媚兒撫弄着小狐狸的毛,它卻爛醉如泥渾然不知。
長夜漫漫,媚兒不敢點燈驚動父母,也不敢入睡,她靜靜地坐倚牀頭懷抱暖融融的小狐狸渡過一夜。
幾次,她試圖喚醒小狐狸,但小狐狸睡得一無所知。媚兒開始心驚肉跳,她甚至怕這要命的雄黃酒會令懷裡這小狐仙自此再也不能醒來。又有誰知道白娘子喝過幾碗雄黃酒失去的酒力?又是何時甦醒恢復法力?昨夜蛟兒興致勃勃鯨吸虹飲,可是會醒來也無法恢復法力?這一隻毛茸茸的狐狸,她該如何藏匿,若是一不留神被人捉去,蛟兒可是會被人剝皮抽筋?
想到這些媚兒周身一個寒戰,後背的汗毛立起,寒風透過汗毛孔侵襲而入,令她陣陣寒涼。
“殷蛟,蛟兒,你醒醒!”媚兒推弄拍打小狐狸,仍是不爲所動。
恐懼一如春寒料峭時一夜間霜打嬌葩,那種隱隱在心頭徜徉的涼意令她不敢再去想後果。甚至心頭滿是自責,如何昨夜未能發現罈子裡是雄黃酒,如何未能及時制止小狐狸,她不想殷蛟在失去法力毫無抵抗能力時遭受任何的傷害。
雞鳴破曉,媚兒長長打個哈欠。欣慰地看着她呵護一晚的小狐狸,畢竟這一晚小狐狸平安無事。
金色的陽光透過疏窗灑在小狐狸的身上,淡金色渲染毛尖,松茸茸的可愛,媚兒情不自禁去低頭吻他的額頭。
只在她吻了心愛的狐狸的瞬間,懷裡這隻狐狸猛然睜開一隻黑亮的眸子直視媚兒,只在瞬間又嗖的閉上眼睛。
細微的動靜沒能逃過柳眉兒的眼,她驚羞得擡頭,咬了薄脣用手指戳着小狐狸的額頭低聲斥道:“還裝死!嚇死人了!起來!天光大亮了!”
小狐狸閉了眼哼哼地說:“雄黃酒太兇,蛟兒渾身鬆軟無力,娘子定要救救親夫呀。”
“怎麼酒力過去也不見好?”媚兒慌了神,擔心的事總是發生了。她只當做酒力散去,小狐狸的法力就自然恢復。如今小狐狸失去法力,無法再回人形,留在人間可是危險萬分。媚兒急火攻心,卻不知如何是好,心裡一急,眼淚卻不知不覺中落下,滴在小狐狸紅亮的毛上。
“娘子,如今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恢復你家郎君我的法力。”小狐狸氣息奄奄道。
“你說,快說來聽,我一定救你。”媚兒哽咽道。
“娘子,罷了,扔了殷蛟去野外,憑殷蛟自生自滅吧。”小狐狸氣喘吁吁,疲憊無力的樣子。
“不可!殷蛟你不能有事,你一定逢凶化吉的!你告訴媚兒,如何能救你,是送你回大狐山找金毛狐王嗎?”
媚兒抽泣着,話音卻也是堅定。
“附耳~~過來!”小狐狸喃喃道,垂死無力的樣子。
媚兒急忙湊近他的嘴,想用心去記住拯救小狐狸的方法。橫下一條心想,既然當初拼出性命隻身去山谷尋蜂巢救元朗,如今也一定能救出殷蛟。
臉貼近小狐狸那尖尖的嘴時,她感覺到小狐狸那溫熱的氣息。
陡然間,小狐狸措不及防地變成紅衫兒,摟過媚兒的秀頸霸道地將她翻壓在身下猛親了一口,隨即咯咯的壞笑不止。
“你使詐!”媚兒羞惱得拍打着眼前的小狐狸殷蛟,悲喜交加,反是委屈的哭了起來。
小狐狸訕訕道:“早知道就多裝些時候,還能在溫柔鄉里做個好夢。”
媚兒氣得癟癟嘴,面容卻是含笑望了小狐狸不語。
“玩笑啦,娘子抱着睡覺好生的舒服啦!”小狐狸舔舔嘴脣,貼坐在媚兒身邊用肘腕調皮地碰碰媚兒。
媚兒毫不客氣地伸手揪住殷蛟那大耳朵,氣惱地罵道:“叫你再誑我,害得我丟了多少眼淚,急了一個晚上,心都要碎了!”
“哎呦,哎呦,娘子饒命,姐姐,姐姐~~”小狐狸叫鬧着,窗外傳來母親的呼聲:“媚兒,如何日頭已高還不起牀?誰在你屋裡?”
一陣肅靜,媚兒應道:“娘,是弟弟在媚兒房裡,弟弟的手指紮了刺,媚兒在爲他挑出來,他不肯聽話總是亂動。”
一場“大難”總是過去,媚兒長舒一口氣。
爲胡宥收拾好乾糧,包上書本打發他離去,媚兒望着他的背影卻是心中感慨萬千。
媚兒在院裡餵雞,母親在一旁問:“女兒,可有什麼打算?你總不能在家裡一輩子。這些時候村口的二孃給你提親,說是有家大戶人家要娶個續絃,看中了你。”
媚兒沉吟不語,本是昨夜驚嚇後才恢復平靜的心情猛如退潮後風平浪靜的大海又揚起洪波,澎湃不停。
“娘,元朗那邊的事,還沒弄個清楚。再者,誰人願意娶我一個被休回孃家的女人?”媚兒支吾地找尋藉口。
“元家休書在手,一個唾沫一顆釘,落地有聲的。”母親對元朗也多是不滿。
媚兒心裡焦慮,盼望小狐狸回來商量個結果。
中午時分,媚兒在竈間做飯,忽聽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由遠而近。起先還在猜想是鄰里誰家迎嫁閨女,聽那聲音卻是停在了自家門口。
“姐姐,姐姐,快去看,有個京城裡的大商戶來提親要娶姐姐。”忠兒衝進竈間,媚兒在圍裙上擦着滿是麪粉的手,愕然之後問:“忠兒,你不用去學堂嗎?”
“姐姐,先生今日抱恙,遣了我們回家溫習窗課的。姐姐快去看,那個員外是個氣派奇偉的漢子,出手好生的闊綽!”
媚兒心頭一震,猜測或許是今日母親提到的那個村口二婆做媒的那個要續絃的鰥夫,心裡生出些嫌惡。
出了屋卻被院內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院外圍觀的鄉鄰已是絡繹如浮雲。
不遠處的河道上傳來吹吹打打的聲音,兩艘氣派的青雀畫舫四角旗幡飄揚,隨風婀娜飄轉。鎏金頂的馬車墨玉的車輪,青驄馬流蘇金鏤鞍踟躕在庭院外。青絲穿成的幾百貫足金喜錢平鋪在紅絨鋪底的清漆托盤上,各色綢緞綾羅足有幾百匹,山珍海味無數。隨從幾百人擁塞了柳家門口。
不多時,鄰居家的嫂子也湊來賀喜,笑得花開一般的笑靨對媚兒誇讚她的好命,竟然因禍得福釣到了一個大富大貴的金龜婿。
“聽說那員外在京城做皮貨生意,家財萬貫,莊園無數。這見面禮就是百金和十張名貴的白狐皮,提親的隊伍只吹鼓手就從你家門口開始隊尾甩到了村尾。”
媚兒聽得心中奇怪,還在盤算其中的變故,忠兒已經拉了她說:“姐姐,何不去家中的‘孔雀屏’後去看個究竟?”
“孔雀屏”是家家戶戶正堂屋中的竹編草纏的土屏風。當地相親的習俗,丈母孃和女子不能出面見女婿,女婿初次登門,女眷只能躲在屏風後從孔逢向外偷窺女婿的容顏。若是大戶人家有亭臺樓閣,小姐則從二樓繡房外夾道上的小窗居高臨下觀望樓下的小女婿。
媚兒奈何不得衆人的推搡,悄聲被衆人帶到“孔雀屏”後。
她被衆人哄着隨意向孔縫外望去,堂上兩旁各是四張紅梨木椅,上首一張椅子上端坐一位長鬚飄然的中年人。容顏清俊,星目寒芒逼人,劍眉入額,面如淺金。一頭烏髮只在左邊鬢角有一綹搶眼的金色頭髮。一身玄色廣袖大袍,斯文有禮,眉宇間潛寒銳氣。恰正是大狐國的金毛狐王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