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傳家

“我想成爲最好的,成爲Number 1。我想變得更睿智,更令人信服。我想讓人們開始談論我,傾聽我的聲音。我想比任何人都更瞭解過程和關係。我想讓人們思考,讓他們明白是誰使他們大開眼界。”

晚上21點零4分 第一個星期五 第95頻道演播室

“……我們將盡最大努力贏得勝利——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戰線上努力!我們將從敵對宣傳的泥濘中清理出信息空間,轟炸機將繼續轟炸他們的城鎮和村莊。我們的孩子將去學校,而他們的孩子將躲在地窖裡!這裡是博格丹·安德烈耶夫主持的《大清理》節目,下週五再見!”

“好的!”演播室的音箱裡傳來一個聲音,安德烈耶夫每週五晚上7點到9點在這裡主持自己的節目。

安德烈耶夫稍稍放鬆了一下,從桌子後面站起來,離開了演播室,這裡被設計成一個臨時的新聞中心。在出口處,安德烈耶夫遇到了《大清理》節目的兩位編輯——尤里和奧莉加。

“你有時言論過火,你的節目可以很尖銳,但今天挑釁太多!”奧莉加斷然指出。

“太棒了!太棒了!雖然涉嫌犯規,特別是最後一句話……”尤里說。

“涉嫌犯規?更像是明目張膽的煽動!就拿我們的標準來說!”奧莉加反駁道。

安德烈耶夫不在乎。他在每次直播後都聽到過類似的批評,也從未認真對待。他認爲直播很精彩,其他的都無關緊要。

“好好好!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你負責工作的技術部分!我是一個自由的藝術家!我在創造收視率!我來決定什麼時候說什麼!”安德烈耶夫自信地說。

尤里說:“我們將跟蹤關鍵媒體和社交網絡的反應。如果炒作能堅持下去,可以繼續這樣做。”

奧莉加堅持說:“我們能爲政治正確性建立一個象徵性的框架嗎?”

“我正在設定一個框架。如果你不滿意,那就爲週五的節目找一個新的金牌主持人!”安德烈耶夫堅定地說。

奧莉加想爲自己的觀點辯護,但找不到任何論據。她遲疑了,她的默許給了安德烈耶夫一種示意,他的地位更突出。

談話是在與演播室相鄰的一個硬件工作室進行的,那裡直接進行節目錄播。安德烈耶夫看了看屏幕。一些屏幕在播放了該頻道的現場直播,另外一些屏幕在播放國際媒體的新聞摘要和95頻道的節目,已經在錄音了。在最後一個節目中,他看到了自己。正在錄製今天的節目。他流露出喜悅的心情。尤里也非常滿意:

“好了,今天就到此爲止。和往常一樣週四見!”

“奧莉婭,和我一起去“貪婪的郊狼”酒吧!慶祝一下今天的節目成功?”安德烈耶夫調侃道。

奧莉加只是搖了搖頭,作爲迴應。

“好吧,別因爲我不在而感到無聊!”安德烈耶夫告別。

穿過一個走廊,幾分鐘後,安德烈耶夫就來到了街上。

安德烈耶夫正處於人生中最好的年華,他的身材並不出衆,中等瘦削身材,肩膀很窄,但長得很帥。烏黑的短髮,深褐色的眼睛,均勻的硬鬍鬚。走在大街上穿的還是直播時的衣服:一套昂貴的西裝,一件熨得筆挺的黑色襯衫,一條寬大的火紅領帶。對他來說,直播還在繼續。安德烈耶夫對自己的外表很着迷,所以他的外在形象看起來總是很棒。34歲的他達到了政治新聞界的頂峰。他自己的節目在電視觀衆和在線平臺上都獲得了最高的收視率。他是新聞界的明星。但他想要的遠不止這些。安德烈耶夫查看了自己的智能手機,由於接受信息過多,手機都快熱爆了。大多數媒體文章或社交媒體帖子中提到安德烈耶夫的名字,都是作爲著名記者和輿論領袖。其中一小部分是來自熱心崇拜者的個人信息。他讀過每一條留言,但從不回覆。黑粉從來影響不到他,因爲他有遠見地使用某種程序,自動屏蔽了一些不良信息。安德烈耶夫樂於在閒暇時讀點什麼,於是他開始用眼睛尋找自己的車。司機剛好把汽車停在出口對面。坐到後座上,他的眼睛還在盯着智能手機的屏幕看。

“我們去哪兒?”司機問。

“去‘貪婪的郊狼’酒吧”。

汽車開動了。

晚上22點零6分 “貪婪的郊狼”酒吧

熱鬧的氣氛,檯球桌,水菸袋的煙霧,屏幕在播放各種各樣的體育直播。週五晚上安德烈耶夫經常在這家酒吧度過。他不喜歡跳舞和喝酒的喧鬧聚會,但他有一種內在需要,那就是虛假的社會化。他通常坐在吧檯旁,點上威士忌,讀讀關於已經播出節目的評論。安德烈耶夫走了進來,掃了一眼酒吧。大廳里人不多,吧檯的大部分座位都空着。安德烈耶夫來到他常坐的座位,掏出手機。酒吧招待走到他跟前:

“和平時一樣?”

安德烈耶夫點點頭:

“和平時一樣!”

年輕姑娘很快找到了客人點的威士忌酒瓶,拿出杯子,放進冰塊,倒滿了威士忌酒。她把杯子放到安德烈耶夫面前,問道:

“嗯,你的直播怎麼樣?”

“我一直都很出色!”安德烈耶夫躊躇滿志地回答。

“毋庸置疑……”塔尼婭馬上回應道。

安德烈耶夫面前的年輕姑娘二十多歲,一頭烏黑的長髮,打了耳洞和脣釘,臉上是誇張的煙燻妝,濃密的睫毛膏、鮮豔的紫色嘴脣。她上身穿着一件黑色T恤,上面有搖滾樂隊“惡魔對厲鬼” 的標誌,下面是一條牛仔短裙。她的上半身,除了臉,都是紋身,手上滿是刺青。儘管她年紀不大,但已經做了幾年酒吧招待。丹妮婭最重要的天賦就是善於交際,她能夠與任何年齡、任何類型的客人找到共同語言。安德烈耶夫總是無法抗拒她。

“你看了嗎?”安德烈耶夫滿懷希望地問道。

“你知道的,你節目播出的時候,我在這裡上班。”

“嗯……你可以在網上看節目的錄像,你不會後悔的!”

“哈!也許……乘興……”丹妮婭媚笑道。

“你懂的,我們可以試試一起……隨便什麼時候……方便的時候……”

“哈!那你先要多來這裡!”

安德烈耶夫偶然捕捉到吧檯對面一位客人的目光,他坐在十米開外的位置。看到安德烈耶夫注意到他,他對同伴說了些什麼,同伴也轉過頭看安德烈耶夫,這目光顯然不太友好。

丹妮婭發現安德烈耶夫把目光集中到她身後的某個人身上,她轉過身來,也發現了那兩個人:

“聽我說,別往心裡去!”

“你也看到了?混蛋……”安德烈耶夫輕聲憤怒地說。

“你又不是歐元,不可能討所有人喜歡,”丹妮婭平靜地聳了聳肩。

“你不懂!”

酒吧裡很吵,但安德烈耶夫還是聽到坐在他對面的那兩個人笑得很大聲,他的神經受不了了:

“嘿!你倆,有什麼好笑的?”

大多數客人並未在意,那兩個陌生人彼此對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他。他們沒想到,安德烈耶夫會直接找上他們。

“你們覺得自己很酷嗎?很牛嗎?你們覺得勝任我的工作很容易嗎?”安德烈耶夫發起了攻勢。

“冷靜點,你這是抽什麼風啊?”丹妮婭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你們知道什麼!你們就是老鼠!你們永遠也不會有我這樣的勇氣!”

兩個陌生人對安德烈耶夫的話報以冷笑。突然,從大廳的深處傳來一個男人響亮的聲音:

“安德烈耶夫是壞蛋!”

大廳裡有幾個人笑出了聲,但大多數客人無動於衷,繼續幹自己的事情。這場攻擊使安德烈耶夫方寸大亂,坐在安德烈耶夫對面的一個陌生人看到他不知所措,也喊道:

“安德烈耶夫是壞蛋!”

這一次,更多的人注意到安德烈耶夫的挑釁,安德烈耶夫忍不住了:

“我受夠了……”

“博格丹,別這樣……” 丹妮婭試圖阻止他。

安德烈耶夫匆忙買單,快步走出了酒吧。

下午15點25分 星期四 95頻道辦公室

安德烈耶夫每週五主持自己的節目,每一期《大清理》節目的準備過程需要十多個小時。他通常星期四白天來辦公室。爲即將播出的節目準備材料。準備素材,事件的最終分析,挑選嘉賓,審查主要論題和公衆想要了解的信息。國內爆發了一場內戰,成爲政治記者的沃土。安德烈耶夫對待工作總是認真負責,他精心準備每一次節目直播,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來閱讀政治文章、觀看電視節目、脫口秀,以及政治輿論領袖的視頻博客。安德烈耶夫向來語言犀利,他善於進攻,而且乾得很巧妙。他能輕而易舉抓住對手說話的漏洞,極端輕視貶低代表另類觀點的人,而且極其擅長此道。當他意識到自己能夠抹黑另一個人時,不管這個人是誰,出於什麼動機,他都能從中獲得極大的樂趣。在那一刻他想不到,墨守成規的日子將變成一生中最可怕的噩夢。就在硬件工作室的入口處,他遇到了尤里,生活中除了金錢和個人利益,幾乎沒有什麼能讓尤里擔心的。然而,這時他看起來很不安:

“我們出了點兒狀況……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解釋……”

尤里臉色蒼白,手指微微抽搐。

“你怎麼了?我們的愛國者恐嚇你了?”

“你不知道。總之……我們現在進去,你會看到些東西…”

“聰明漂亮的女記者嗎?”

“只是……不要暈倒……”

尤里說完這句話,就在安德烈耶夫面前打開了門,尤里打了個手勢請他進來。一切看起來都很奇怪。安德烈耶夫稍微遲疑了一下,然後走進了房間。他略微一瞥判斷着屋內的形勢。房間裡大約有十個人。拍攝設備、攝像機、監視器全部準備就緒。尤里走進房間,關上身後的門。安德烈耶夫看了一眼攝製組的成員,個個臉色蒼白,驚恐萬分,眼睛裡要麼是絕望,要麼是恐懼。奧莉加也在他們其中,恐懼凝結在她的臉上,默默地直視着他。安德烈耶夫感到很困惑。起初,尤里的話讓他很吃驚,現在整個攝製組看起來都很奇怪,好像他們集體埋葬了一個親密的人。

“好了,夥計們!好吧,我們幹活吧!我的咖啡呢?”安德烈耶夫決定緩和一下氣氛。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安德烈耶夫疑惑地環視在場的所有人,但大家都沒有反應。從不同廣播的背景中,一個音軌被凸顯出來。安德烈耶夫聽到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自己的聲音。

“咖啡總是好的!但我們需要爲新一期節目做好準備!”

聽到這句話,激起了安德烈耶夫的好鬥心,他又興奮地對團隊說:

“哈哈!是的,正確!爲什麼你們都這麼不開心?”

“安德烈耶夫”的聲音立即從揚聲器中再次響起:

“沒錯,這完全不是工作氣氛。”

安德烈耶夫緊張起來,他看了看尤里,然後又看了看操作員:

“這是什麼,一個愚蠢的惡作劇嗎?”

“哦……完全不是,”“安德烈耶夫”的聲音立刻響起來,回答道。

但安德烈耶夫本人卻一言不發。他看了一眼奧莉加,她面色蒼白。

“奧麗雅,夠了!你知道的,我討厭這一切……”

安德烈耶夫試圖看起來精力充沛,但聲音裡已經聽得出一絲混亂。奧莉加緊張地把目光從他身上轉移到他的背後。她受不了安德烈耶夫專注而疑惑的目光,抽搐着嚥了一口吐沫,

朝旁邊的某個地方點了點頭:

“你看…”

這時,安德烈耶夫感到很不自在。他慢慢地轉過身來,控制檯、演播室設備、很多正在運行的監視器,一切都和平時一樣,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其中的一個屏幕上……他看到自己坐在《大清理》節目演播室的桌子旁。在屏幕上,他的穿着和現在自己在硬件工作室裡一模一樣。他彷彿在看着鏡子,但可怕的不只是這些……屏幕上的“安德烈耶夫”坐着,一言不發,直視着真正的安德烈耶夫。這不是《大清理》節目的播出現場。在安德烈耶夫自己的節目中,每一秒都有事情發生。安德烈耶夫通過視頻通話或在演播室與客人交談,並在背景中的虛擬地圖上展示一些東西。但在這裡……和安德烈耶夫一模一樣的人只是坐着,一聲不吭,直視着他。安德烈耶夫不由自主地向控制檯走去。就在他面前有一扇大窗戶,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拍攝《大清理》節目的演播室。那裡……沒有人…… 安德烈耶夫慢慢地把頭轉向監視器,從那裡“他”看着自己。圖像幾乎沒有改變。“安德烈耶夫”依舊默默地坐着,但他的頭已經微微轉向一邊,爲了不讓真正的自己從視線中消失。安德烈耶夫在二重身的臉上捕捉到幾乎看不見的惡毒的冷笑。安德烈耶夫背對着控制檯,面對着攝製組。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沮喪而恐懼的表情。他意識到電視臺的工作人員與這一異常事件無關,但還是滿懷希望地對他們說:

“有人能告訴我嗎?這裡到底發生了他媽什麼事兒?”

“嗯……”一個聲音在安德烈耶夫的背後響起。

他慢慢轉過身來,看着“自己”。

“你爲什麼不問問自己呢?”二重身問他。

面部表情,聲音,語調,說話方式完全一致。完美的複製品。

“你到底是什麼?”安德烈耶夫問道。

“安德烈耶夫”咧嘴一笑。他低頭看了看桌子,又搖了搖頭,眼睛盯着安德烈耶夫說:

“我……是你……而你……也是我……”二重身緩慢而擲地有聲回答道。

“不不不……我是我!而你……”真正的安德烈耶夫憤怒地反駁道。

他試圖找到更適合的詞來描述這種……現象。然而,他想不出任何詞,而二重身則抓住了主動權:

“難道你還不相信,自己是在跟影子說話嗎?”

安德烈耶夫轉向頻道的工作人員們。他仍然希望得到支持,但很快意識到他不會等來幫助。安德烈耶夫又轉向監視器,二重身仍然坐在桌子旁邊。

“你是從顯示器裡廣播的,顯示器裡播放着工作室裡的影像。現在那裡沒有人。這怎麼可能?”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切都發生了,”二重身冷漠地回答。

空氣彷彿凝固了。“安德烈耶夫”以嚴肅的口吻繼續說道:

“你知道,這很不錯……我們兩個。更確切地說,我們是一體的,但在兩個空間裡。我們可以互相幫助,尤其是你飛黃騰達應歸功於我。”

“你?我不欠任何人任何東西!我成功了!”安德烈耶夫勃然大怒.

“你-欠-我-的”二重身一字一頓地說。

安德烈耶夫陷入了沉思。這怎麼可能呢?但幾秒鐘後,二重身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們在說什麼?哦,是的……我們爲什麼要吵架?我們可以一起工作。”

“怎麼做?”

“很簡單。我主持你的…更確切地說,自己的節目……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起初,安德烈耶夫還很喜歡他聽到的這些話。但越想這句話,就越意識到有人試圖奪走他最熱愛的事業。

“如果你真的是我,你就會知道,我決不去做那種事。”

“安德烈耶夫”立刻回答說:

“我知道。只是……如果你犯了一個錯誤,那將是可悲的。我應該試着說服你。”

“我不明白。什麼錯誤?你以爲你是什麼?你什麼都不是。視頻干擾。而我纔是博格丹·安德烈耶夫”,宣傳家咄咄逼人地脫口而出。

“太棒了!我也會這麼說,”二重身表示抗議地鼓起了掌。“咱倆都不喜歡空洞的威脅。來點兒實際的吧……”

“你胡說什麼?你在瞎扯什麼?”

“再看看你的團隊……大家都到了嗎?”

安德烈耶夫轉過身面向自己的團隊,編輯們都在這裡,其他人對他來說只是一個羣衆……安德烈耶夫問奧莉加:

“好像大家都在吧?”

“還有個攝影師瓦列拉沒來,他騎摩托車上班,出了車禍被車撞了,現在在醫院。脊柱骨折,但沒有生命危險,”奧莉加緊張地說。

安德烈耶夫轉向他的二重身,惱怒地說:

“你的意思是,你想把一些巧合事件,作爲你虛幻力量的結果?”

“巧合? 我不認爲……”

“別逗我笑。”

“那只是第一隻燕子。這傢伙還活着,雖然他再也不能走路了。”

房間裡籠罩着壓抑的寂靜。安德烈耶夫把頭轉向攝影棚,那裡仍然空無一人。

“有意思,如果我現在進入這個工作室,會發生什麼呢?”安德烈耶夫推測着。

“最好……別這麼做……”二重身警告說。

安德烈耶夫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擔憂,他微微皺起了眉頭,勉強咬住嘴脣,目光中有些變化,他的自信和傲慢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大多數人不會注意到這表情有什麼特別,但安德烈耶夫太瞭解自己了,他抓住了這個弱點,繼續說:

“你知道嗎? 你阻止不了我!我會這麼做的。”

“博格丹,這可不是個好想法,”尤里提醒他。

安德烈耶夫用傲慢的目光回答了尤里,毫不猶豫地朝着通往攝影棚的門走去,走了進去。寬敞的大廳,中間有一張大桌子。他身後是一個巨大的互動屏幕。拍攝地點周圍安裝了五臺攝像機。安德烈耶夫敷衍地察看了周圍的環境,沒什麼可疑的。他轉過身來,面向一扇窗戶,窗戶後面是一個硬件工作室,他問自己的團隊:

“怎麼樣?”

“博格丹,我們看到你了……只有你……”揚聲器里奧莉加的聲音帶着一種無法掩飾的寬慰。

“你們那麼害怕,我始終認爲這是某種……視錯覺或計算機圖形…安德烈興奮地大聲說出。”

他回到了硬件工作室。工作人員雖然很謹慎,但仍熱烈討論剛纔發生的事情。一位攝影師高興地叫道:

“聽着,我們在這裡已經嚇尿褲子了!”

“只是不要在工作場所啊!”奧莉加笑着警告道。

尤里走上前,默默地拍了拍安德烈耶夫的肩膀,讚許地點點頭。奧莉加把手掌貼在嘴脣上,她的情緒溢於言表。 這是一個勝利的氣氛。安德烈耶夫喜歡這樣的時刻,他的特權地位被其他人公開承認和讚揚。突然,一個聲音從揚聲器裡傳來:

“我甚至覺得有點委屈,你竟然相信這麼容易就能擺脫自己。好吧,這是我們周圍的二流生物垃圾,但你……”

主控制檯上方有一排監視器,起初沒人注意,直到這時,頻道的所有工作人員不約而同地看向監視器,其中幾個監視器的影像都是“安德烈耶夫”。他還坐在演播室的桌子旁,同樣的裝束,同樣是一副自以爲是的樣子。他期望得到答覆。

“我有種感覺,哪怕我進去兩次、三次、四次,你還是會在我們跟前礙眼,”安德烈耶夫猜測說。

二重身冷笑一聲:

“我們可以一起工作,我負責埋頭工作,你負責享受生活。我來廣播,所有的榮譽、金錢、名望、美女都歸你。在物理空間中我不存在,不能享受這些成果,但我知道你可能很喜歡這一切。你做出讓步,這樣對咱倆都有好處。”

安德烈耶夫稍微想了一下,幾秒鐘後,他嚴厲而尖銳地回答說:

“你懂什麼?-不!我會繼續做只有我能做的事!你只是個跳樑小醜,你甚至不配藏在我榮耀的陰影下。”

“我不認爲這是建設性意見……”

“關掉它!斷開整個裝置!”安德烈耶夫喊道。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搞什麼……”

就在這一句話之後,所有顯示器上的圖像都消失了。房間裡變得不同尋常地黑暗和安靜。安德烈耶夫環視自己的團隊成員,他意識到氣氛很糟糕。於是對大家說:

“有人想嚇唬我們,因爲他害怕,害怕我們的工作。我們將繼續在這間工作室工作,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安德烈耶夫停頓了一下,以判斷團隊成員的情緒,一切正常。

“考慮到……情況……我們將在另一個工作室爲明天的直播做準備。”安德烈耶夫說:“尤里和奧莉加負責組織。”

他皺着眉頭看了看安靜的人們,然後繼續說:

“再不會有什麼讓我們感到驚訝、害怕了。” 你們和我一起嗎?

一些員工開始收拾東西、包、筆記本電腦,但誰也沒說一句話。

兩分鐘後,奧莉加走近安德烈耶夫。

“不管那是什麼……都不能打垮我們” 她輕聲說。

“太棒了!15分鐘後開始準備工作!”

說完這句話,安德烈耶夫便朝出口走去。他邊走邊習慣性地脫口而出:

“是的,還要給我安排咖啡!”今天就算是來杯卡布奇諾也不錯!

下午17點59分 第二個星期五 第95頻道

安德烈耶夫像平時一樣,在這個時間來到演播室。儘管發生了昨天的事件,但爲今天節目所做的準備卓有成效。信息傳送器本來足夠用,但關於國內分裂社會的軍事衝突可以無休止地討論下去。安德烈耶夫邁着自信的腳步走進演播室,在那裡他不僅給大多數輕信的電視觀衆洗腦,而且還進行着創作。在每期節目中,他都會即興創作,做些別人不敢做的事,或者說些別人不敢說的話。事實上,他煽動仇恨,但做得很巧妙。就在工作室門口,和昨天一樣,他又遇到了尤里。安德烈耶夫意識到又有事情發生了。

“聽着,你先休息吧……”尤里建議。

(……)

“我知道,新聞是你生活的全部。但是…如果你現在後退一步,這樣對大家都好……”

“對大家都好?你在開玩笑嗎?昨天大家都同意絕不退縮!你不僅要出賣我,還要出賣我們所有人?”安德烈耶夫發火了。

尤里的臉上流露出絕望的神情。他轉過身來,低聲說:

“奧莉加……早上出門時,被陌生人潑了硫酸。一隻眼睛失明,另一隻眼睛部分失明……”

“陌生人?可是…”

“我們團隊的4名小夥子,由於種種原因也沒能來上班……”

“什麼?啊…”

“硬件工作室的部分設備被燒燬。我們勉強來得及更換關鍵設備……”

“等等…”

“我媽媽被搶了……”

尤里哽咽到無法繼續說話 。

“那怎麼樣了…” 安德烈耶夫問道。

“她被強姦了!”

“強姦?你媽媽多大年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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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多大年紀,有他媽什麼區別?”

尤里是一個溫和的人,以冷靜著稱,在模棱兩可的情況下,他總是保持沉默。他很少說粗話,安德烈耶夫對他這種反應感到震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尤里冷靜下來繼續說:

“聽着,我知道工作對你來說有多重要。你……你是最棒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但你要正確理解我的意思。現在我們正在和某種東西……某種可怕的東西打交道!我們完全無法控制局面!

“等等!我知道這很難相信,但這些事兒都是巧合……”

“不!你知道的!我們已經合作五年了!五年!在這五年裡,從來沒有過這麼多麻煩事兒,而這一切都發生在同一天!”尤里堅決堅持自己的想法。

他的論點聽起來很有說服力,但安德烈耶夫不願讓步。他沒有任何論據,所以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裡,雙手交叉在胸前,試圖用權威來壓迫對方。然而,尤里已經做出了決定。

“你看,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你也不知道那是什麼。這可能是某人的心血來潮,一個愚蠢的玩笑。等他厭倦了,一切都會恢復正常。我只是希望不再有麻煩……”尤里爲自己辯解。

(…)

“把它當作……計劃外的休息日。有一點很明確,這件事兒不會影響你的工資和獎金!”

安德烈耶夫默默地站着,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砸了咂嘴,朝出口走去。尤里叫住他:

“還有一件事…”

安德烈耶夫轉向尤里。

“你有新司機了。從後門出去,他已經在那裡等你了,送你回家。還有……你要到晚上十點以後才能出門。”

安德烈耶夫的心情五味雜陳,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關進了籠子。他想說點兒什麼,應該說點兒什麼。如果說不出來,哪怕喊出來。幾十個詞差點兒脫口而出,但他始終保持緘默。安德烈耶夫走向工作人員出口。大街上,一輛黑色的進口轎車停在門口等他,玻璃都貼了膜。他打開後門坐上了車。前排和後排座位之間也有貼膜的玻璃。他剛關上車門,汽車迅速離開。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被奪走了某種東西,某種非常重要的東西。

晚上19點19分 第二個星期五 安德烈耶夫的公寓

安德烈耶夫走進自己的公寓。這是一套面積不大卻很現代的兩居室公寓,高科技裝修風格,黑白色調。房門通向寬敞的客廳,客廳與廚房相連。中間是一張黑色真皮大沙發。沙發前面擺着低茶几,牆上掛着一臺碩大的等離子電視。地板上鋪着一塊昂貴的波斯手工地毯。公寓的裝飾是一個大的全景水族館,裡面有各式各樣的魚。窗戶下面有一張書桌,上面放着一臺電腦,旁邊堆放着一疊文件、草稿和草圖。在顯眼的地方有幾本雜誌,封面上是安德烈耶夫本人的美照。走進公寓,安德烈耶夫匆匆忙忙地來到客廳,疲倦地坐在沙發上。他拿起遙控器,習慣性地打開電視,找到了想看的頻道。現場直播《大清理》節目。只看了20秒,或許還不到,安德烈耶夫就看不下去了。他在熟悉的演播室裡看到了“自己”,但那個人不是他。一個和他髮型相同,裝束相同的人,用他的聲音播出他的節目。他甚至不知道這個“安德烈耶夫”當時說了什麼。他感到無比的厭惡、憤怒和絕望。他關了電視機,用盡全力把遙控砸向電視機。安德烈耶夫癱倒在沙發上,望着天花板,大腦第一次在如此長時間裡一片空白,沒有分析,沒有思緒,沒有回憶。

晚上22點22分 第五個星期五 “貪婪的郊狼”酒吧

在經歷上次尷尬事件後,安德烈耶夫第一次出現在酒吧。他看起來一如既往地優雅,只有輕微的胡茬和黑眼圈暴露了內心的緊張和疲憊。酒吧已滿員。安德烈耶夫吃力地從人羣中擠過去,來到吧檯,坐在一個空位上。

“哇!看看誰終於來了!超級巨星”!一個熟悉的女聲叫了起來.

對此,安德烈耶夫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丹妮婭接着話茬兒說:

“當明星多麼艱難?來點兒什麼?和平常一樣?”

安德烈耶夫肯定地點點頭。不到半分鐘威士忌酒就端上來了。安德烈耶夫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來了,帶着勝利的味道!”丹妮婭激動地喊道。“聽着,我差點兒生氣了!這是幾年來你第一次失蹤了一個月,但在電視上你出現得太多了!甚至體育節目的休息時間都在播你的節目!你能相信嗎?我們的小夥子成大明星了!”

“我……我很忙……”

“是啊!是啊!正是因爲你,纔開始計劃外徵兵。你能在我們的沼澤地裡激起愛國熱情。除了你沒有誰能做到這一點。”

“計劃外徵兵?”

安德烈耶夫驚訝地愣住了。他顯然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消息。

“你怎麼了?住在海底嗎?所有的媒體都在大肆宣揚這個消息!”丹妮婭很納悶。

“我……最近很少看媒體……”

“哈哈!別逗我了!”

突然,一個高亢的男聲在安德烈耶夫身後響起:

“博格丹·安德烈耶夫?”

安德烈耶夫不情願地轉過身來。他面前站着一個清瘦的高個子青年,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留着一頭淺褐色短髮。他穿着淺藍色的襯衫,米色的褲子,帶着一副呆板的眼鏡。安德烈耶夫第一次見到他。陌生的年輕人又對他說:

“對不起,打擾您一下!我只是想謝謝您的工作!您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兒!吸引更多的人來清理我們的國家,特別是年輕人!我同意您的意見!他們不應該有生命權!他們必須被摧毀!需要有更多的人拿起武器!!!”

“那你呢,小戰士,你的小手什麼時候拿起武器?”丹妮婭赤裸裸譏諷道。

“我嘛……呃……”

一陣尷尬的沉默。

年輕人拼命地想找到合適的話,丹妮婭幸災樂禍地看着他,而安德烈耶夫則茫然地發着呆。

“每個人都在努力打仗!有人拿着槍!有人用語言!我也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年輕人裝腔作勢地說。

“是的啊……像你這樣的人……口號是口號,什麼時候落實到行動……這種事兒隨處可見!無論是在戰爭中,還是在牀上!”坦尼婭向陌生人拋出了一句。

年輕人又猶豫了一會兒,對着電視主持人酸溜溜地笑了笑,然後退到酒吧的深處。丹妮婭又對安德烈耶夫說:

“你知道,自從我在銀幕上看到你比在這裡還多,我一直在密切注視着你。”

“嗯……”

“你真厲害!我不懂政治,也不知道什麼政黨,法律,陰謀……但你肯定會影響人們。你是真正的輿論領袖,爲人們指引方向。”

“是的……”安德烈耶夫毫無熱情地回答。

丹妮婭向安德烈耶夫微微俯身,她急促地低聲問:

“也許…下班後我們可以一起去你家?誰知道呢?也許某些事兒就成了……某些有趣的事兒……”

安德烈耶夫放鬆地靠在椅背上。很久以來他第一次笑了,但他的微笑裡卻有一種奇怪並且難以讀懂的東西。丹妮婭很快就變成了咧嘴笑,安德烈耶夫直視着她的眼睛,鄙夷地說:

“你不怕嗎?”

“怕誰?怕你嗎?別逗我了。”

“嗯……你看到屏幕上的人,你認爲你認識他,所謂的理解他……事實上……這是另一個人……在現實中……你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丹妮婭皺着眉頭認真地看了安德烈耶夫一眼,然後輕鬆地笑着說:

“你嗑藥了嗎?”

在丹妮婭的身後,吧檯邊傳來一個粗野的男聲:

“姑娘!喂!怎麼了?都聾了嗎?”

坦尼婭嘆了口氣,朝顧客走去。她邊走邊向安德烈耶夫投去疑問的目光,他看了看杯子,杯子是空的。突然,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吧檯上方的顯示器正在播放最近一期的《大清理》節目。“安德烈耶夫”穿着一套別緻的黑色西裝,一件熨燙平整的黑色襯衫,一條火紅的領帶。二重身的播音方式就像真正的安德烈耶夫那樣,但能量和壓力增加了三倍。這已經不再是宣傳,不是洗腦。更像是催眠,黑魔法。

“我們必須去打仗,”從屏幕傳來聲音。“這是我們對父親、祖父、曾祖父的責任。現代世界是一片弱肉強食者生存的叢林。因此,我們必須拿出力量和勇氣,淨化我們的國家,清除那些不斷喊叫,抱怨自己的權利受到侵犯的敗類。這些骯髒分子宣傳使用多種語言、權力下放、言論自由和宗教自由。他們想從內部瓦解我們的國家,你們能答應嗎?我決不答應。這些敗類和卑鄙小人沒有資格在我們國家生存。原則上來說他們根本就沒資格活着。你們知道爲什麼嗎?因爲他們在毀壞我們所珍視的一切,以及我們祖先爲之奮鬥的一切。統一的、團結一致的國家。每個有覺悟的公民都必須做出選擇:贊同或是反對我們的國家。我們必須拿起武器。一個有尊嚴的國家纔會有有尊嚴的未來!”二重身結束了自己的荒誕說辭。

安德烈耶夫出現了嘔吐反應,但他剋制住了。手掌開始顫抖,冒出了發黏的汗水。他又看了一眼杯子,茫然地舉起手來,想叫丹妮婭過來,但她正忙着爲顧客服務。安德烈耶夫猛地站起來,朝出口走去。這是他第一次沒有買單。走到戶外他感覺稍微好點兒了,仰望天空,黑藍色的天空中閃耀着星星,安德烈耶夫絕望地閉上眼睛,眼淚順着臉頰滾落.

中午12點幾分 第六個星期五 星期六大橋

安德烈耶夫已經好幾年沒開車了。他開車技術不錯,但他認爲開車是體力工人該乾的活。然而這次不同,他把車停在臭名昭著的星期六大橋前面。正式建造這座橋已經十多年,但實際上工程被凍結了。經過幾年的停工,這座建築已經年久失修,因此無法繼續建造,只能拆除重建。這座橋成了國家走向深淵的象徵。安德烈耶夫身着節日盛裝:一套西裝、襯衫、領帶,只是外表顯得無精打采。衣服皺巴巴的,身上散發着濃烈的酒味。他瞥了一眼副駕駛的座位,上面放着一個空的威士忌酒瓶。安德烈耶夫掏出智能手機,0條新消息。他故意關掉了移動互聯網,用顫抖的手打開了前置攝像頭。他花了幾秒鐘才認出屏幕上的自己,臉色蒼白,幾乎像粉筆一樣蒼白的皮膚,蓬亂的鬍鬚,空洞的眼神,腫脹的眼袋。然而,這幅畫面絲毫沒有引起他的不安。他把手機放在旁邊,然後把手伸進上衣內兜,掏出一個軍用水壺,上面寫着首字母和一些號碼,這些信息對安德烈耶夫來說沒有任何價值。他不知道是誰的瓶子。他喝了一小口,機械地蓋上蓋子,把水壺扔到一邊。安德烈耶夫下了車。他沒有關身後的車門,開始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出現在這座未竣工大橋的盡頭。在他前面是懸崖,他緩緩離開大橋的邊緣,把手伸進褲兜,掏出一包香菸和一個打火機,安德烈耶夫抽了一支菸,沉浸在回憶中……

*******

面積不大的接待室裡坐着幾個年輕人,兩個小夥子,還有六個年輕姑娘。他們的年齡從十八歲到二十歲不等。他們圍坐在小茶几旁的兩個黑色皮沙發上。稍微遠一點兒是秘書的辦公桌,上面放着傳真機、電腦、文件夾和一些參考書。窗戶旁邊的木桶裡種着一顆碩大的孟加拉榕樹。一個年輕人沒有和大家坐在一起,他獨自坐在圈椅裡。他穿着深藍色西裝,白色襯衫,留着時髦的髮型,他的外表散發着自信和傲慢。秘書座位的左邊有一扇門,這裡通向面試的房間。從房間裡走出來一個髮型整齊的年輕女孩,修身的白襯衫包裹着她苗條的身體,黑色的裙子剛剛遮住膝蓋,手裡拿着名單。

“下一個,博格丹·安德烈耶夫!”女孩的眼睛環顧這夥年輕人。

和大家分開坐着的年輕人站起來,微笑着跟在女孩的身後。與接待室的溫暖色調不同,隔壁房間的主色調是灰色。面積比接待室小一些。牆上掛着不同年代的集體照片。淺灰色櫥櫃的架子上擺放着雜誌、書籍和帶有電視頻道標誌的小紀念品。中間有一張白色的大桌子,旁邊坐着一個矮墩墩的禿頭男人。他穿了一套檀木色西裝,一件敞着領口的白襯衫。他看見年輕人出現在在門口,不由得精神一振 。

“博格丹!你好!謝謝你抽出時間來這裡!請坐!”

馬克·圖羅夫用手勢邀請年輕人坐到他對面。博格丹默默地笑了笑,選擇了更舒適的坐姿坐在桌子旁。女孩從房間裡走出來,關上身後的門。圖羅夫對博格丹說:

“我想你已經熟悉我們頻道工作室的環境。請告訴我你的印象如何。”

圖羅夫說話一字一頓,不慌不忙。他臉上的表情很嚴肅,一直盯着安德烈耶夫的眼睛。他的聲音和藹可親,而這種柔和中隱藏着某種力量。

“坦白講,我期待着更大規模的運作!在電視上看您的頻道時,會看到一種職業精神!因此我以爲,會有更多的人觀看頻道節目!但實際上節目過於簡單,只有少量觀衆欣賞。”

博格丹激動地說。他積極地做着手勢,講話激情四射,很有魄力。

“很有意思……”圖羅夫若有所思地說。

“圖羅夫先生,我認爲,從少數人角度看,您的頻道做得很好。我相信,如果有更多的創新頭腦,更多的項目,更多的想法,那麼您的頻道將是最好的!”

圖羅夫微笑着沉思。他的姿態透露出輕鬆、平靜,掌控局面的心態。

“博格丹,你知道,在我們的生活中,不同的階段總是缺少一些東西。任何事情,金錢,好運,資源,機會,時間……總是缺少一些東西。必須在目前現有的條件下工作……”

短暫的停頓後,圖羅夫回到了談話的主要話題:

“說說你自己吧,博格丹。是什麼驅使你來到這裡?”

“我是區和市學生演講比賽的獲勝者,我主持並參加了關於政治、歷史主題的辯論,多次參加電視節目……”

“博格丹……”圖羅夫平靜地打斷了他。“你所說的一切——我都知道,”圖羅夫說着,把右手放在博格丹的簡歷上。

“好吧……”

“我之所以對一個人感興趣,是對他的個性感興趣。請告訴我,你爲什麼想在電視臺工作?”

圖羅夫說話和藹可親,語氣溫和。博格丹沉思了幾秒鐘:

“我覺得,我能成爲最好的電視節目主持人。我看到電視上的自己怎樣和觀衆交流,解釋複雜的事情。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基本上,我的同齡人都想成爲搖滾明星、足球運動員、在銀行工作或者在那裡做一些初創公司。但是……我喜歡在所有問題上分析和論證自己的觀點!”

“嗯……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在當地的報紙工作?”

當提到在報紙工作時,博格丹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不屑。他無法掩飾自己的鄙夷:

“現在沒人看報紙。電視和互聯網纔是未來所在!此外,我需要與觀衆或其他直播參與者交流!”

“博格丹,電視不是劇院。這不是一個交流、討論的地方。即使是頂級主持人,也有一個特定的框架,不能超越。從旁觀者看,一切好像都很簡單容易,實際上這是一項非常艱苦的工作。”

圖羅夫繼續以和藹可親、溫和的方式說話,他的臉仍然專注而嚴肅。博格丹沒有驚慌失措,他決定堅持己見:

“我明白,圖羅夫先生。我願意工作,願意幹兩個人的工作,三個人,甚至四個人的工作。我需要一個面向觀衆的出口,也許這聽起來很奇怪,對於每個有意義的事件,我都有自己的看法,並且能夠讓比我年長的人接受我的觀點。我願意工作,我想工作。”博格丹熱情地反駁說:“即使是最底層的人,我也希望有一個面向他們的廣播平臺。”

“很有意思……”

圖羅夫的臉上流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繼續說:

“比方說,你拿到了平臺,你想做什麼?”

“我想成爲最好的,成爲Number 1。我想變得更睿智,更令人信服。我想讓人們開始談論我,傾聽我的聲音。我想比任何人都更瞭解過程和關係。我想讓人們思考,讓他們明白是誰使他們大開眼界。”

圖羅夫全神貫注地聽着,他的視線始終沒有從博格丹身上移開,這些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博格丹,老實說,我很佩服。你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已經能夠確定自己未來的發展方向。我到三十六歲還不能確定方向,所以不知是什麼在提示我,你完全能夠取得很大的成就,”圖羅夫對小夥子稱讚道。

博格丹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臉上露出自負的微笑。圖羅夫繼續說:

“可是,你說你想當Number 1。假設,在某個時刻,你獲得了這個地位。你擁有了房子,市中心的公寓,昂貴的汽車,美麗的妻子,走在大街上人們認出了你,大家喜歡你和你的節目。一切都非常完美……”

圖羅夫的語氣變得陰鬱,但博格丹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在思考圖羅夫對他說的話。

“……一切都非常完美,但出乎意料的是,你發現有人比你年輕,比你更有才華,比你更有魅力。那個人的收視率比你高出百分之一。你打算怎麼辦?”

博格丹不知所措地愣住了。有人比他更好?不可能有這樣的人。

“那我就用雙倍的……不!用三倍的努力再次成爲最好的!”博格丹挑釁地大聲說出。

“哈哈哈哈……”

圖羅夫禁不住笑了。笑聲很輕,很溫和,只持續了幾秒鐘。他擡頭看了看天花板,把目光轉向桌子,最後定格在博格丹身上。圖羅夫臉上露出友好的微笑,但博格丹感到不安。他臉色發白,圖羅夫意識到年輕人被他難住了。

“行不通。你已經達到極限了。你爬得很高,到達了別人幻想的頂峰,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再高了。你還年輕,你的人生、功名都在未來。但相信我,每個人,在任何事情上都有自己的極限,只是有的人高一些,有的人低一些而已”。圖羅夫解釋說:“我已經看到,你的極限比我的高,因爲我找到自我比你晚得多,但每個人都有極限。”

“這是一種過時的觀念。沒有人知道每個人都能做什麼,”博格丹怯生生地反駁。

“你看國際象棋嗎?”

“只是從新聞裡聽過。”

“現在世界上最好的棋手是誰?”

“卡爾·馬格努森”

“對。那第二名是誰?”

“亞歷山大·斯維爾德。最近兩次正是他對陣馬格努森,爭奪國際象棋世界冠軍。”

“沒錯!”圖羅夫給予了熱情的肯定。

博格丹放鬆了下來,但很快就意識到這背後還有別的意思。他稍微彎下腰,疑惑地看着圖羅夫。圖羅夫闡明瞭自己的想法:

“斯維爾德一直是繼馬格努森之後世界上最好的棋手,擊敗了很多優秀的象棋大師。在幾次世界象棋錦標賽的淘汰賽中,他都獲得了第一名。幾年的時間裡他一直保持這個戰績。他是最好的棋手。但當他遇到馬格努森……他們交過兩次手,每次都停在離勝利半步遠的地方。斯維爾德已經到了極限,他遇到了無法克服的障礙……”

“我會盡我所能成爲馬格努森,”年輕人堅定地聲明。

“這值得敬佩。但如果你成爲斯維爾德呢?在數百萬人中排名第二,無數才華橫溢的傑出人物都難逃這樣的命運……”

圖羅夫堅持要聽到所提問題的具體回答。博格丹感到很不安。整個氣氛、話題和圖羅夫的權威都給了他很大壓力。這個問題看似很簡單,但很難回答。博格丹感到口乾得很,低頭看了看,然後又往旁邊看了看。他想拖到最後,迴避直接回答,但圖羅夫繼續耐心等待着。沉默持續了幾分鐘,但對博格丹來說時間太漫長了。他猛地擡起頭,直視圖羅夫的眼睛,聲音不大,但非常堅定而自信地說:

“那我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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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詳 第六個星期五 星期六大橋

安德烈耶夫睜開眼睛,同時吐出一團煙霧。他在自己的車裡醒來,車仍舊停在未完工的星期六大橋前。菸蒂燙傷了他的手指,安德烈耶夫把它放在扶手上捻滅,扔到一邊。令安德烈耶夫驚訝的是,一直折磨着他的頭痛消失了。身體感覺很輕,很放鬆。外面天氣陰鬱,下着小雨。旁邊的座位上,手機振動一刻不停地響着。安德烈耶夫發動汽車,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把油門踩到底。

下午18點57分 第六個星期五 《貪婪的郊狼》酒吧

酒吧八點半開門,還買到開張時間,廚師和服務員們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來打發時間。坦尼婭坐在吧檯後面。她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新聞了,但這一次,有某種東西促使她打開手機,進入《大清理》節目開始前的第95頻道在線直播。

正在播放新聞觀察。播音員在播報最後一條新聞:“目擊者稱,位於阿瑞斯托夫斯基區的星期六大橋下有一輛燃燒的汽車。消防隊員和警察迅速趕到現場。目前幾名法醫小組在現場展開工作。內務部阿瑞斯托夫斯基區警察局副局長伊萬·韋內迪克托夫對我們發表了官方評論。”

“下午2點左右,當地居民發來求救信號,阿瑞斯托夫斯基區的星期大六橋下有一輛燃燒的汽車,消防隊和一支特遣部隊立即出動。在車內發現了一具屍體,可能是男性。身上沒有任何能夠證明身份的證件。由於屍體燒焦,手指和牙齒缺失,現場無法識別身份。調查行動已經展開,正在研究幾種可能性。這就是目前我們掌握的全部情況。”安全機構的代表單調地發表聲明。

“這是這一時段的全部新聞。斯維特拉娜·索科洛夫斯卡婭向您道別,接下來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博格丹·安德烈耶夫《大清洗》節目!“主持人結束了播音。

“安德烈耶夫”的聲音從黑暗的禮堂中傳來:“民主,是至高無上的價值觀,世界上成千上萬的人所追求的理想。即使在我們這個時代,也要尊重民主,捍衛民主。這場鬥爭不會很快結束,而我們所有人都是這場鬥爭的參與者。我們的敵人,無論是內部敵人還是外部敵人,都試圖利用我們的軟弱和對民主理想的尊崇,但他們沒有意識到我們永遠在前方。我們的軍隊將在肉體上消滅他們,而善意的記者、輿論領袖和普通的熱心民衆將在信息領域掃除敗類。歡迎收看博格丹·安德烈耶夫主持的《大清理》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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