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在書房中嘀嘀咕咕了好一陣纔回到院中,院子裡已加了兩張竹椅,舅舅醉倒在一旁呼呼大睡,大錘和衛禹對面而坐,正舉杯對飲。
大錘見雲舒父女出來,立刻放下酒杯站了起來,“水大叔、雲舒妹妹,你們來了!”
老爹點點頭,示意大錘坐下,幾人在院子裡坐成一圈,一邊斟酌小酒一邊談起舅舅的事兒。原來大錘原本並不認識舅舅,他是在舅舅被趕出李家的第三天早上,在附近一個小巷的垃圾堆邊偶遇舅舅的。
當時舅舅滿身是血、高燒得全身發抖,雖然圍觀者衆多,卻無人出手幫忙。大錘送了趟貨正好路過,待擠進人羣看清狀況便立刻上前幫忙,一個人急急慌慌的將舅舅扛回了雲舒家後院。然後又打水給他擦身洗漱,讓二錘去找了陸大叔,還請了好幾位大夫。
舅舅到了雲舒家鋪子後一直暈迷高燒,直到三天後才醒來,然後一直吃藥敷藥的,這兩天總算好起來了。舅舅和老爹都是今天傍晚相見時才知道的,當時兩人都嚇了一跳,舅舅二話不說,爬起來就要出去,老爹和大錘好勸歹勸才留住他。
雲舒往地上的舅舅瞧了瞧,表面看着還好,不過他的雙腿似乎被什麼東西固定住了,直得像兩根棍子!她皺起眉頭,湊到大錘耳邊小聲道:“大錘,你有沒有告訴我舅舅他腿的事兒?”
大錘立刻搖頭如撥浪鼓:“沒有沒有,隔壁大嬸讓我不要說!”雲舒點點頭,這事兒舅舅遲早會知道,不知他會作何反應?
幾人直到子時末才散去,老爹和大錘合力將舅舅擡回屋去,院中就剩雲舒和衛禹。雲舒見他依然不緊不慢的自斟自飲,便伸手拿了酒壺道:“衛禹。謝謝你救了我爹!”
衛禹沒答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將空杯舉到她面前,雲舒看看酒杯又看看他,無奈只得給他斟酒。
院中月光柔和、天上星光閃爍、四周一片寂靜、空氣中暗香浮動,一男一女坐於桌前,一人執壺一人執杯,一人斟酒一人飲酒,這畫面如此和諧浪漫,雲舒卻很不自在。她連斟三杯。努力想找話題,可不管她說什麼,衛禹都不搭腔。只管端着酒杯慢慢品嚐,沒了便往她眼前一伸。
雲舒盯着他一陣打量,絞盡腦汁的想,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笑嘻嘻道:“哎。衛禹,你們家有沒有死士?”
衛禹手中酒杯一停,突然擡眼看向雲舒,眼中犀利如刀的目光讓她不禁瑟縮一下!雲舒乾笑兩聲:“呵呵,我開玩笑的,你不要生氣啊!”
衛禹垂下眼看着杯中的酒。低聲道:“誰綁的你?”
“啊?你說什麼?”
“誰綁的你?”
雲舒愣了一下,她眨眨眼俏皮道:“你問這個幹什麼?難道你還能幫我報仇不成?”
衛禹不答話,卻突然擡頭一臉認真的望着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光中閃閃發亮!
雲舒心裡咯噔一下,耳根一熱,緊接着雙頰也慢慢發燙!她有些倡促的掏出手絹,裝作擦嘴,實則掩飾自己的失態!心裡暗罵:想什麼了?這身子才十歲不到。大半夜的對着個小屁孩兒發什麼花癡,真是…真是……
半晌後。大錘從屋裡出來,見雲舒還坐在院中低着頭扭扭捏捏,便道:“雲舒妹妹,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怎麼不回去睡覺了?”
雲舒嚇了一跳,擡頭來看,見大錘正站在舅舅房門前,擔憂的望着自己,而方纔衛禹的位置卻空空如也,原本他手中的酒杯規規矩矩的放在桌上。
她驚訝的站起來四下尋找,大錘過來奇怪的左右看看:“雲舒妹妹,你找什麼?周圍沒人啊!對了,衛兄弟什麼時候走的?”
一提衛禹,雲舒就想起方纔那個俊俏的少年臉上一臉認真的表情,她臉上一紅,嘟嘴道:“不知道!”,然後一把推開大錘便向自己房間跑去,留下一頭霧水的大錘站在原地發愣。
外婆家的鉅債解決了,老爹回來了,舅舅也找到了,還意外的見到了小狼和小狐狸,外加野生果園的優良品種……,一切愁雲都漸漸遠去,太好了!
雲舒躺在牀上長長的鬆口氣,心裡想着要是能把周家那羣壞蛋全擺平了就更好了,不知姜掌櫃那裡何時出手?能做到何種地步?她半眯着眼天馬行空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而她房間對面的屋頂上,一個黑影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那雙如貓般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透過半開的窗戶望着牀上那個睡得四仰八叉的小人兒。
突然,又一全身勁裝的人影落到那人旁邊,單膝跪地稟報:“少爺,查到了,是周家大少爺周順發找的人,不過綁人那兩個土匪怎麼也找不着,屬下等一直追到雲霧山腳一座山神廟便再無蹤跡!”
那人慢慢回頭,臉龐正對月光,英俊的臉上一臉肅殺,正是方纔突然消失的衛禹。
“少爺,還要繼續找綁匪否?”
衛禹搖搖頭道:“爲何綁她?”
“這個……屬下立刻去查,屬下告退!”那黑影對着衛禹行禮後嗖一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衛禹回頭看了眼熟睡的雲舒,轉身一躍,也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雲舒從迷迷糊糊中醒來時,發現外面已日上三竿,看樣子多半已經辰時末了!她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衝出門去找老爹,剛進院子便遇上正在院中玩耍的二錘。
“哈哈,雲舒姐姐大懶蟲,太陽都曬屁股才起牀,羞羞~~~”二錘樂得拍手大叫。
雲舒一陣臉紅,板着臉揮揮手道:“去去,小孩子知道什麼?”她跑到老爹門前舉手就嘭嘭的敲。
“雲舒姐姐,別敲了,水大叔不在!”
“不在?上哪兒去了?”
“水大叔說擔心二毛,一大早就回家去了!他還說讓雲舒姐姐就在城裡待着,好好照顧你舅舅。他去接了水大嬸就來!雲舒姐姐,陪我玩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二錘拉着雲舒的手一陣搖晃着撒嬌,把她搖得頭暈。
雲舒連哄帶騙,還舍了好幾文銅錢纔打發走二錘,她抹抹額角的汗珠小聲嘀咕:“這小破孩兒,怎麼要錢比我還厲害?他到底是不是大錘的親弟弟啊?”
她在院子裡站了會兒,眯起眼睛望望半空越來越熱的太陽,想起昨晚睡覺前想的問題不禁有些急躁起來,不知姜掌櫃那裡進行得怎麼樣了?城外那幾具女屍的身份確定了麼?她們的親人找到了麼?周家人作案的證據找到了麼?
她越想越亂,最後深深吸口氣。去廚房尋了些吃的。她本想去看看舅舅,走到門口又退了回來,想起先前舅舅乾的那些糊塗事兒。外婆貼光了棺材本兒不說,連自己都差點兒被連累得丟了性命,就算他現在處境讓人同情,但要自己就這麼完全原諒他,真的做不到。她撇撇嘴。轉身就往後院大門跑去。
雲舒出了後門,在街上左轉右轉,原本想去順通錢莊打聽打聽,可昨晚才從姜掌櫃那裡回來,這又是求人的事兒,且不是說辦就能辦的事兒。她到了門口猶豫半天。終究還是沒進去,最後她悠悠盪盪不知不覺到了安夫子家。
雲舒一家夫子院門,就直往安夫子書房去。因爲按慣例,現在夫子肯定在書房一邊搖着扇子看書一邊品茶。
她直衝衝的衝進書房,走到安夫子對面坐上,拿起茶壺對着茶嘴兒咕嚕咕嚕一陣猛灌,直到大半壺茶水下肚。一旁發愣的安夫子才反應過來,大叫這:“哎喲。我的西湖龍井、龍井哎!放下、快放下!”
雲舒啪一聲將那白瓷茶壺拍到桌上,安夫子一把奪過去,心疼的抱着瓷壺左看右看,又輕輕撫摸。待確認完好後,才小心翼翼的將茶壺放遠了,然後衝回來,拿着扇子頭兒狠狠在她腦袋上拍了兩下,痛心疾首的罵道:
“你個蠢丫頭,老夫教你這麼些年的詩書禮儀,你都給我學到哪兒去了!你這樣子像什麼大家閨秀?純粹就是個山野莽夫、莽夫!”
“哇~~~”雲舒突然大哭起來,把正走來走去訓斥的安夫子嚇一大跳,他愣了一下,無措的看看手上的扇子,聽雲舒哭聲越來越大,立刻扔了扇子跑過來:“哎喲,舒丫頭不哭啊,誰欺負你了,快告訴師傅,師傅幫你…幫你罵他啊,不哭不哭了……”
雲舒發泄痛苦了,抽抽噎噎的停下來,淚眼汪汪的望着安夫子道:“夫子,我想讓害我的壞人傾家蕩產、終身乞討,會不會太狠心了些?”
安夫子愣了一下,皺眉踱着方步走到雲舒對面坐下,輕敲着桌子道:“丫頭,怎麼回事兒?你給夫子好好說說!”
雲舒跟安夫子相處多年,對他的信任非同一般,自然不會藏着掖着,於是她從頭到尾將事情前後跟夫子一一道來,連五六十年前李家祖輩們自己的恩怨都沒漏。對夫子,她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怎麼想怎麼說,比起在姜掌櫃那裡絞盡腦汁想方設法避重就輕來,這裡的談話讓她積壓已久的情緒全都發泄了出來。
他們從上午巳時末開始一直說到傍晚酉時初,期間一直是雲舒在說,高興的時候手舞足蹈、氣憤的時候拍桌子摔扇子,時不時還走來走去;而安夫子則一直靜靜的坐在一旁,時而點頭、時而詢問,即便雲舒有不少發泄式的偏激想法衝口而出,他也只是微笑着輕輕點頭。
雲舒一吐爲快後覺得全身輕鬆,夫子揉揉膝蓋站起來活動活動,然後拍拍雲舒肩膀道:“丫頭,你做得沒錯!時辰不早了,快回去吧,免得家人擔心!”
“是,謝謝師傅!”聽到這話她有種找到知音的感覺,雲舒高興的給夫子道謝,然後蹦蹦跳跳往家去。
她走後不久,安夫子慢慢從書房踱出來,他走到院角的鴿籠邊,從中掏出最大最壯那隻白鴿,將手中的紙條塞進竹筒裡,綁在白鴿腿上,然後往上一扔,白鴿飛了出去。
安夫子撫着下巴望着慢慢飛遠的白鴿嘀咕道:“小子,再不來你的心上人就要被搶走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