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少東家,謝謝……謝謝……”沈繡娘激動之餘,哽咽難言。
明思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一直身處黑暗無邊,卻忽地能有一線光亮——那是何等的感動。
想到她一家的遭遇,也的確讓人心酸。
一旁的藍靈,剛剛已經抹過眼淚了。
可明思此刻卻無暇同情太多,她的心思已經被另一個驚人的猜想佔據了。
又同沈繡娘說了幾句,瞭解了她阿弟的一些信息後,明思主僕四人便坐着馬車離開了繡坊。
此刻,已經是丑時過半。
從上車開始,明思就未發一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恍惚情緒中。
腦子裡搜索回憶到的種種蛛絲馬跡,讓那個讓自己有些畏懼的猜想似乎愈來愈貼近真實的那一面——
這種有些詭異卻又非常強烈的直覺讓她有些心亂如麻,她覺得,自己真的需要好好整理下思緒……
可是,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自己怎會如此心煩意亂?不應該啊。
想到此處,她禁不住自嘲的一笑。這樣煩亂的心緒,她是真把自己融入到“明思”這個身份中了麼?
其實無論是與否,嚴格算來也不干她的事,更何況,這是在她進入這個身體之前發生的事——自己真是入戲了!
莊周夢蝶,亦或者蝶夢莊周?
不,也許都不是。
這一切的一切,只不過因爲她太渴望現在所擁有和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名正言順的!
好不容易纔擁有了世上最好的親情,她無比希望這一切都是真正屬於她如今這個身份的!
這樣,誰也搶不走,也奪不走……
就好像一頭生活在湖裡的鯨魚,剛剛纔找到屬於自己,可以自由呼吸,可以盡情遊曳的大海。它會無比渴望這片海域是真正屬於它的!
定了定神,明思回想過去的種種,心中疑慮愈甚,也愈是沒底。
其一,她的長相同四夫人四老爺都不太相似,既不像四老爺那樣英氣硬朗。也不像四夫人那樣美豔驚人,反而長得柔美柔弱。
其二,四房除了她之外,她沒有任何一個兄弟姐妹——讓她不由猜想,難道四夫人或者四老爺其中有一人不能生育?如果是這樣。那她……
其三,老太君一直以來對她的態度,她都有些不太理解。甚至感覺怪異。如果她真是那個龍鳳胎中的女嬰,那老太君那份過於關切的態度,倒是找到了源頭。
其四,所有理由中,最最令她起疑心的就是這八年多來,每年三月十九早上的那碗“長面”,記得當時她問的時候,四夫人並未作答。而是藍草接口說的話。說是邊城的風俗,每年三月吃“長面”,一年都順順利利……
對了。她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
納蘭笙在他生辰第二日送的那對同心鈴!在其他人手裡都不能同時響,卻在她和納蘭笙分別手持的時候響了……教授說過,這種鈴鐺是一種特殊材質製作。同時響的機率很低,跟生物磁場或者腦電波頻率有關。
——龍鳳胎之間應該是存在一定這方面的共性吧……
明思緊緊地皺起了眉頭,這越想就越覺得可能性大——不行,自己得反方向再想想。
剛纔是做了辯論的正方,現在再來做一次反方,找找這個理論的不通之處!
其一,長相是由遺傳決定的,遺傳基因可以隔代,她雖長得不像四老爺四夫人,那很可能像祖母啊。聽說四老爺的母親清音長得也是很柔婉的。而且她的眼睛長得其實也有幾分像四夫人,只不過四夫人眼眶要稍微凹一些,輪廓較深。
其二,關於生育方面,也許是四夫人生了她之後就不能生了呢?這個時代女子生育本來就是一道坎,連三夫人也差點血崩喪命。算算四夫人的年紀和她自己的年紀,那四夫人生她的時候也不過十五歲。十五歲生孩子難產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在那時受了損傷,也不是沒可能。
其三,老太君的態度看起來雖有些關懷過剩,但其實想來還是不及明柔明汐啊。也許,老太君是念着祖母清音的情分呢。而且自從當年自己撞了富貴灑了太子一身酸梅湯後,這幾年老太君對自己明顯平常了許多,自己也沒了原先的那種受“關注”的感覺了。
想到這裡,明思搖了搖頭,對於老太君,她一直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無關乎老太君對她關懷與否,而是她本能的感覺老太君身上的某些氣息似乎同她原來的父母有些相近。不是說沒感情沒親情,而是覺得在他們這樣的人心裡裝的東西太多了,而且其中有很多都會凌駕於他們的感情線之上——對於這樣的一種感情方式,明思能理解,但卻不能說喜歡。
輕輕笑了笑,明思這才發現自己想遠了,好好的想反方辯詞,卻想到了自己對老太君的感覺上去。
再回到正題,其實最大的疑問就在於三夫人三老爺對待她的態度。
如果說老太君對她的關懷是出自身世,如果她真是那個女嬰的話,也就是說老太君肯定是知道的。
三房夫妻不想養這個孩子,把孩子送走謊稱夭折——三房夫妻肯定是第一當事人,如果自己是那個女嬰的話,沒理由老太君知道,而三房夫妻卻不知道啊?
從這些年的相處來看,無論是三老爺還是三夫人對她的態度,明思可以斷定沒有任何一點與衆不同的地方。完全就是當她是四房女兒的正常模樣,有一點點輕視和更多與自己無關的毫不在意。如果她的身份同三房有關,起碼應該有一點複雜或者奇怪的糾結,甚至是畏懼厭惡之類的情感纔對啊。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小姐,你在幹嘛?怎麼老是搖頭?”藍星好奇的聲音響起。
明思擡首,才發現三個丫鬟都在看她,藍星忽閃着大眼睛,“小姐,你怎麼了?還在想沈繡孃的事麼?”
明思怔了怔,遲疑了片刻,又深呼吸一口氣,直直地看着藍星,“藍星,邊城可有吃長面的習俗?”
“有啊,”藍星點點頭,“每年二月二龍擡頭,邊城人便會吃。不過我們到了大京,夫人說不用把邊城的習慣帶過來,就沒有再吃了。”
二月二?
不是三月十九!
明思忽地想起了,似乎每年四夫人送面來的時候,藍星好像都未在場……今年的那個早上,藍星去幫藍草找繡花樣子了……
她手心微微出了些汗,盡力的鎮定着又問,“你來了之後,我娘可有懷過身孕?”
藍星有些不解,不明白小姐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愣了愣,搖頭道,“好像沒有過,不過我那時候小,也不是很清楚,但後來是沒有過的。”
明思揉了揉太陽穴,看來只有藍草才清楚了,可這樣的事無論真假,自己也斷不可能去問藍草。
“對了小姐,我記得原先在邊城的時候聽瀅媽媽說起過一回,夫人在嫁給老爺的頭一年懷過一次,六個月的時候摔了一跤,後來孩子就沒了。後來隔了一年多才有的小姐。”藍星偏着頭仔細回憶着,“好像是先皇病危,大赦天下那年。瀅媽媽當時還說,幸好有了小姐,要不然夫人還指不定傷心成啥樣。”
藍星又想了想,看向明思,“我那時還小,就只聽過這一回,後來就再沒聽過了。”
先皇病危,大赦天下那年?
四夫人同四老爺是在這年的春末成親的,如果懷孕六月小產,那起碼是下半年九月之後。
而納蘭笙是次年三月出生,她的生辰是這年的十一月……
如果說她真是四老爺四夫人的女兒,也就是說四夫人是在小產不到五個月的時間內,就又懷孕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懷胎六月的小產,又是外力損傷性造成的小產——身體的調養至少是半年一年以上,不說醫學理論上的可能性,就單以四老爺對四夫人的疼惜,怎會如此不顧及妻子的身體?
似乎不用再想了……
雖然還有許多的不解之處,但直覺已經告訴自己,盤旋在自己心裡的那個驚人臆想也許正是真實所在!
她有些茫然,同時身體某處也有些說不出的莫名痛感。
她一直認爲這一世是上天的賜予和補償。八年的時間,她已經把納蘭明思這個身份當做了新的自己。
一切都可以重來,一切以前求之不得的,上天都給了她無比貼合她心意的補償。
上天給了她一個她夢寐以求的新身份。不需要大富大貴,不需要衆人豔羨,卻有着世上最珍貴的血脈親情。
最珍愛她的父親,最疼愛她的母親,讓她相信這世上仍舊有她所執着的親情……
父母於兒女,不是應該是世間最偉大的感情麼?
難道無論是楊穎琪還是納蘭明思,都註定有着相同的宿命麼?
藍星疑惑的看了明思一眼,把徵詢的目光轉向了藍彩藍靈。
小姐今天這是怎麼了?
沈繡娘說的事雖是驚人,可那也是大房三房的事,再過兩個多月,咱們就離開了,也不幹咱們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