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那個小女子!
方纔他一聽心裡便有不好的感覺。
這樣說來,方纔馬車的那一頓定然是她使了法子,可發狂的馬豈是那般輕易就能控制住的!她那一拉想必也是費了不知多少力氣,重新發力的馬狂性只會愈加厲害!
而且,前面不到三裡就是一個臨着懸崖的急彎!
若是馬兒失了性子,要麼是撞上,要麼就是連車帶馬衝到懸崖下!
心中一緊,看着前方風馳電掣的車廂,他又發狠的連揮了幾鞭!
片刻,終於靠近,當看到那個死死攀住車廂方孔邊沿的纖細身影,他心裡一鬆,可當看着前方不到一里遠的急彎時,他的心一下子又懸了起來。
驅馬儘可能地靠近車廂,他蹙緊眉頭伸出左臂,聲音急切低沉,“趕緊放手,快些過來!”
明思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拉了繮繩後,只維持了不到兩秒的時間,馬兒便更加野性的衝刺起來。
若不是她反應快放開繮繩攀住了車廂方孔的邊沿,只差一點就被甩出去了。
她明白自己高估了自己騎術,可是當時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她原本以爲自己可以有時間跳車的。
而眼下,只覺渾身雙臂痠痛的她只能用最後的力氣死命攀住車廂貼緊,不讓自己被甩出去。
耳旁只有“呼呼”風聲,灌得她睜不開眼,她沒有看見前方的路況,也沒有聽見有人靠近。
直到她聽見了那個男子的聲音,她擡首睜眼,只見一隻手掌離她有兩臂遠,臂膀的主子身子已經探出了馬身,
白皙的面孔上,狹長的眸中此刻似有一絲焦慮,“快過來!”又朝前方一看,距那急彎已經不足五百米了!
是他!
怎麼是他?
明思立時一怔,在路十三再一次的催促聲中,她猛地回過神,跟着路十三的目光朝前方一看,心裡霎時一顫,沒有時間再猶豫,她咬緊了牙,朝那隻臂膀的方向移了兩步,然後,咬牙閉眼,用力一躍——
眼見那嬌小的身子躍出,路十三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朝自己身前一帶,雙腿夾緊馬身,而同時,另一隻手也放開了繮繩,雙臂緊緊把明思鎖在了身前——
男子的氣息帶着汗意撲面而來,感覺已經安全的明思睜眼朝前望去,正好看着車廂被甩出了懸崖,緊接着在馬兒的慘嘶中,四匹馬也被扯了下去……
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見明思坐穩之後,路十三鬆開一隻手臂重新控制住繮繩,馬兒慢慢減速,最後停住。
飛揚的塵土此時慢慢落定,空曠的官道上,兩人靜立馬上,皆是無言。
懷抱着這個馨香柔軟的身子,路十三似乎又回到了那日。
定定地看着眼前這張蠟黃的小臉,他只覺心中似有一塊大石砰然落地,然後踏實。
可是,多年的非人訓練早就鑄成了習慣性的面容,再多的情緒也不會透露半分。
唯一的一次,就是方纔那刻的那絲焦慮。
可當那雙黑亮如星的眸子看向他,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可無事?”
明思定定地望住他,男子狹長眸光中一閃而過的那絲熟稔讓她肯定了自己的直覺。
這個男子認出了她!
除了這個理由——否則,對於她如今這個身份,他沒有任何熟稔的理由!
垂了垂眸,沒有言語,只是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神情卻是極淡然。
路十三一怔,回過神來,手臂輕輕收回……
明思滑下馬,站定,語聲已是清冷,“你知道是我?”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路十三卻聽明白了,看着明思,眸色一片平靜,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這時,急促的馬蹄聲從來路傳來。
明思望了一眼,只見當先的正是一身騎裝的納蘭笙和秋池。
“相救之恩互抵,請尊駕日後將明思當路人便好!”只淡淡道了一句,明思提步朝後行去。
路十三身形不動,輕輕半垂了眼瞼,面色雖依舊平靜無波,手中繮繩卻不自覺的收緊了。
看着前方那纖巧的人影,納蘭笙心中鬆了口氣,勒馬停住,一臉急色地跳了下來,“六妹妹,你怎麼樣?”
雖然看着無事,但還是忍不住擔心發問。
明思望着納蘭笙身側的秋池,似拘謹又後怕的顫聲道,“五哥哥,我,我無事。”
秋池有些訝然地看着眼前這個形貌特殊的嬌柔女子,這樣纖細的身形,和那侷促不安的神情,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還真不相信這個女子竟然有膽子從車廂爬出,去控制那發狂的烈馬。
上前兩步,明思背對身後下馬的衆人朝納蘭笙使了個眼色,隨即,身子便晃了幾晃,似搖搖欲墜。
這番情急之下的行爲定然會打眼,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先想法子混過去再說。
納蘭笙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心中暗暗一笑,面上卻滿臉焦急的快步上前扶住明思,急聲道,“六妹妹、六妹妹……”
明思“暈”了過去。
路十三聽得納蘭笙的急呼,心裡一緊,轉身看來,卻見明思倒在了納蘭笙的懷中。
愣了一瞬,心裡便明瞭過來。
脣角不自覺的露出一抹淺淺笑意,可惜只片刻,又凝結住。
笑容慢慢斂去,只覺心中似有淡淡澀意。
秋池看着那女子忽地暈倒,一愣之下又很快釋然,原來還是個弱女子——方纔那般應該也是求生的本能吧……
不過比起那落地之後只是哭的五小姐,這個六小姐也算是難得了。
拍拍神情焦急的納蘭笙,秋池笑了笑,“應是驚嚇過度,又脫了力,好好休息下就應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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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春芳院。
“小姐,五小姐又朝咱們這邊來了!”
剛剛午睡起來的明思聽得帽兒的報信,不禁噎了噎,只覺滿心都是無奈。
那日一直裝暈裝到納蘭府的車隊趕到,她又一路的裝回了府。
直到大夫來了,她才悠悠“醒轉”。
大夫的診斷和秋池的一致,只說“受驚過度,加之有些脫力,並無大礙。喝一劑安神的補藥便可。”
三個女孩中,真正受傷的其實只明宛一個,也不過是擦破了手肘的輕傷。
明汐個子最高,跳得時機最及時,落下的時候雖是摔倒,跌疼了些卻並未有受任何外傷。
老太君親來春芳院探望,明思做了一副後怕驚懼的模樣,只說是當時也沒想太多,只想着看能不能把馬拉住。
老太君也並未問太多,只慈愛親切地將明思讚了幾句,吩咐她好生休息,而後便賞了一大堆東西下來。
此外,三夫人也在親自探望道謝後,帶來了一堆價值不菲的禮品。
而讓明思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新的煩惱又來了。
向來眼高過頂的五小姐明汐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對明思的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轉變,這幾日是日日下午都過來拜訪明思。
而且,一坐便是一個下午。看那架勢,似乎想在數日之間將十幾年的姐妹情一下子都補齊……
連着三日皆是如此,即便感受到明汐有着幾分交好的真心,明思也覺得實在有些吃不消。
更何況,在明汐那明顯示好的態度中,她還有一種說不出的膈應感。
總覺得,在那明麗的笑容下,似乎有着令她不舒服的一絲感覺,如同看着從來未對她親切過的三夫人在第二日來探望她時,所露出的笑容一樣,都讓她有一種違和感。
她並未想太多,只把這種感覺的原因歸結到她這個身體的身世上。
對於明汐,她算不上厭惡,但也絕對說不上喜歡。
帽兒看着無奈蹙眉的小姐,心裡也知道小姐不願意同五小姐相處,“小姐,不如我們出去?”
明思一愣,“你不是說五小姐已經過來了麼?”
帽兒“嘻嘻”一笑,“我是跑着回來的,方纔我回來時,五小姐纔剛過鳴蘭院呢。”
她是故意在守在那處的,果然不出她所料,五小姐還真的又來了。
出去避避也好——
明思心念幾轉後,起身一笑,“我們去看三姐姐。”
別的地方不敢說,沁芳院明汐是絕不會踏足的。
明汐帶着兩個丫鬟到了春芳院,卻聽明思去了沁芳院,心下頓時不快。
待紫茹朝了她使了個眼色後,她纔想起同母親的那番深談,遂放緩了表情朝明思的丫鬟道,“六妹妹既是不在,那我改日再來。”
道別離去後,走到路口,她朝沁芳院的方向望了一眼,脣角現出了愉悅的淺淺弧度。
明柔已經不足爲懼,至於明思——
她露出一抹傲然的笑意——總有一日,這個六妹妹會對她這個五姐姐感激涕零的……
這幾日的相處,她也小心的觀察了。這個六妹妹不愛說話,也不大敢正眼看她,看來也確實是個老實脾性。
又想着那日的驚險,心裡對明思也生出幾分佩服。
母親說得極對,這個六妹妹應該是那種有些一根筋的憨直性子。
雖是無趣了些,可比起府裡的其他姐妹,這個六妹妹還算是不錯了。
“你且多同她親近交好些,慢慢地,她自然會對你感恩戴德。”
想着三夫人的話,明汐擡起下頜望着那方微微一笑,提步前行,腳步愈發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