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耳畔不知爲何忽地響起那個女子柔柔懇切的聲音,“……我自己有時也不瞭解自己。五哥看到只是一些,還有一些不僅他看不到,就連我自己也看不到……”
她同自己說了這許多——她是想告訴自己什麼?
面上頓時驀地怔住,心下卻一時曲折。
納蘭笙見他說着說着便愣愣若有思,不覺偏首新奇,“想甚這般出神?”
秋池聞聲回神,“無甚,不過聽你說了這段子,覺得這蕭峰有些可憐,分明是可成一番事業,成就一對神仙眷侶,最後卻是這般。”
納蘭笙頷首輕嘆道,“蕭峰雖好,可卻不懂放下——道義恩仇處處爲難,他錯殺那阿朱時,便就註定了一生悽然。可男子同女子想的終究不同,說放下,何其難也!”
自那日明思同他說後,他回去也想了不少,故而有此感慨。
司馬陵一直靜靜品酒,此刻聞聲不知爲何手一頓,杯中酒稍稍溢出,稍停,舉杯將酒飲盡。
三人又坐了小半個時辰,司馬陵起身道散,納蘭笙和秋池也覺得差不多了,三人遂出門下樓,各自歸去。
秋池回到府中,本想去靜湪院,方管家卻道明思未歸,秋池只好回了聞雅院書房。
心神卻有些不寧。
今日出去喝了這遭酒,感概頗深,心緒也幾多。
不知爲何,便很想見那個女子。
閒聊也罷,閒坐也罷,似乎都能安心。
可她卻不在,只能等。
這一等便等到了華燈初上,不由皺了眉頭,喚了方管家來問,方管家也只道,夫人說了晚些會歸,但未說幾時。
秋池又問明思去了何處的莊子,方管家卻是不知。
最後還是尋瞭如玉來,如玉才道莊子在城東三十里。
城東三十里雖不算近,也算不得遠,按理若要回,到這個時候也該回了。
如玉也擔憂,“今日雪大,不知夫人在路上會不會出事?”
秋池一怔,轉首看了看門外,只見暗沉的暮色中,雪舞肆掠,風聲不止。
心裡一顫,驀地起身,凝聲道,“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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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思的確出了事。
卻是人禍,並非天災。
在莊子上將地界的事兒處理好後便到了下午未時末,本想啓程,可當時雪太大,便等了等。
等到申時初,見雪稍稍緩了些,便驅車上路。
黃泥地積了雪便極難走,車伕自是萬分小心,走了一個時辰還未走到十里,天色卻漸漸發暗起來。
雪又大了,風也猛,車速也沒法快。
而就在這時,路旁卻忽地竄出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走到路中間搖搖晃晃幾下便倒在了車前。
車伕急忙將馬勒住,剛停住道了句,“夫人——”
還未說完,路旁草叢中卻猛地竄出四個衣衫髒亂的男子將車圍住,車伕一看不好,便揮鞭驅馬,卻被一個瘦高男子一把拖了下來,“想跑?”
惡狠狠地便是一腳重重踏在車伕的大腿上,只聽“咔”的一聲,車伕頓時慘叫!
“住手!”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你們不過是求財,何必傷人!”
幾個男子擡首,只見一個面色蠟黃的銀氅華貴女子正站在車門處,身後還站着兩個丫鬟。
明思聽得車伕那句“夫人——”喊了一半便嘎然,便知不妙。
掀開車窗簾一看這幾人的形容裝束便知遇上了流民劫道。
己方只得車伕一個男子,對方卻是五個青壯男子,自是不能力敵。
原想着對方求財便給,卻不想對方因車伕想逃竟下狠手,看車伕痛得面目都變了,這一腳只怕傷到了骨頭。
心下生怒,卻不得不抑住怒氣,同對方說話。
“小娘子倒懂事,”那瘦高男子嘿嘿一笑,朝後一揮手,“兄弟們,還不趕緊——”
身後三個男子連同剛從地上爬起的那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都朝着車廂去。
沒兩下功夫,車廂中但凡扒拉得下的東西都被拖了出來——連着暖爐和車頭處放的莊頭送的幾隻野味並幾張皮子全都搬了個精光。
四個男子手裡抱得滿滿當當,那個瘦高男子卻衝着明思挑着眉頭一笑,“小娘子不是想就這樣就打發我們吧?”
明思吸了口氣,將身上帶了幾件首飾取下,藍彩和帽兒兩人也將身上的首飾取下,錢袋拿出,藍彩將三人手中的東西集中到一塊兒,上前一步,“全都給你們了。”
帽兒卻只盯着那瘦高男子身上的新藍衫棉襖,鼻子直出氣。
那瘦高男子卻看着明思身上的銀鼠皮大氅,目光貪婪,“小娘子身上這件衣裳也賞了小的吧!”
“你!”藍彩氣急,這麼冷的天,明思若沒了大氅,如何得行?
那男子被藍彩這一聲引回,目光在藍彩氣得微微起伏的胸脯上頓了頓,又擡首看向藍彩秀麗的面孔,眼中頓時現出些色光,伸手一把握住藍彩的手,便摸向藍彩的胸前“長得挺俊,不如同爺做個夫妻——”
藍彩一驚,極怒,擡手便是一掌打在那男子面上!
那男子被打得一愣,遂大怒擡手——
“要衣裳給你就是!”明思驀地擡聲,伸手將繫帶解開,扯下大氅朝地上一扔,“人在做天在看!你們若是活不下去,搶我們些錢銀也是無奈。可若是再行歹事,除非今日將我們幾人都殺了,否則絕不能成!”
帽兒眼含淚,也被氣出些勇氣,指着那瘦高男子和一旁另一個瘦小男子,“你們身上的這件襖子還是我家小姐派人舍的,還送了你們糧食,你們還來搶我們!”
幾個男子一愣,那瘦高男子也是一怔,遂又惱羞成怒道,“你說是就是麼?”
“怎麼不是?小姐怕不結實,腋下都吩咐走了兩道線——你自己看看!”帽兒大聲道。
那瘦小男子擡起胳膊一看,頓時囁囁,“三哥,咱們走吧——”
先前那躺地上的中年男子也出聲道,“老三,走吧。”
瘦高男子看了明思一眼,兩把抓過藍彩手上的錢袋首飾,又將地上落的首飾拾起,走了幾步,到明思跟前把大氅撈起,“走!”
幾人又搬又抗的朝來路走了,那個瘦小男子回首歉然的看了明思三人一眼,走了兩步頓住回首,“朝南走兩裡有個山洞,你們上哪兒躲躲吧。”
秋池帶着兩個親隨馬兵策馬一路飛馳出東門。
暮靄見深,雪如鹽灑,風聲湍急。
銀衣黑馬,鞭聲急促。
一路東行,行了十餘里,天已黑盡,卻不見人蹤。
頓生焦慮。
再行幾裡,只見前方道旁數十米處有篝火閃爍,勒馬稍稍停住,一看卻是幾個流民男子圍着篝火在烤食。
又再打馬前行,前行數裡,馬兵驀地驚喜高聲,“將軍,馬車!”
秋池早已看見,再揮一鞭,到了一看的確是北將軍府的馬車,卻不聞人聲,頓生不妙。
下馬一看,車廂內四壁徒徒,東西和人都不見了。
心下頓時一緊!
馬兵看着秋池暗沉的面色,低聲道,“將軍,此處無血跡,應是無事。”
另一個馬兵也道,“要不咱們在附近看看?”
秋池垂了垂眸,冷聲道,“分頭找,半個時辰後在此處集合!”
兩個馬兵應聲離開。
雪下得大,風聲也急,痕跡不多時便被掩了。
四處皆是荒野,範圍又廣,尋人如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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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柱香後,三人先後回到車旁,秋池面色更沉了幾分。
雪舞漫天,落到面上便是冰寒。
秋池只覺心裡是從未有過的心慌,不知名的驚怕正一點一點的加深。
心房揪成了緊緊一團,似有火燒。
她究竟在何處?
看着狼藉的車廂,心房再一縮,不敢再想下去——
忽地思及方纔見到的那抹銀色,腦中驀地亮光一閃,一個飛身上馬,朝來路奔去!
那兩個馬兵一愣,趕緊上車追去。
策馬飛馳數裡,便見那堆篝火。
下馬擡步走去,到了近前,只聽一個男子的聲音,“三哥,咱們穿了人家的襖子,吃了人家的糧食,還去搶人家,是不是有點不道義。”
“搶都搶了!你有完沒完?你有道義,那你就別吃了!”另個有些兇狠的聲音道。
秋池撥開高草,那披了銀色大氅的男子循聲擡首看來,“什麼人?”
目光緊緊地盯在那個男子面上,一字一頓冷冽,“你身上這件衣裳的主人在何處?”
那男子一愣,還未來得及回話,一個馬兵便拔了劍架在他脖子上,“北將軍府都敢搶,好大的膽子!”
另外一個馬兵則看了看篝火旁的什物,劍指幾人,“想死想活一句話!你們搶的人呢?”
其中一人見狀,拔腿便跑。
馬兵一個飛步上前一劍便砍在他腿上,頓時慘叫着在地上抱腿,叫道,“軍爺饒命!軍爺饒命!是老三的主意,不關小的的事啊!”
其他幾人嚇得趴倒在地篩糠不止,立時熄了想跑的心思。
其中一個瘦弱男子顫聲道,“我們只搶了她們,沒——”想說沒傷人,又想起那車伕,頓住止住。
秋池神情一凜,寒冽厲聲,“傷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