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款款行到蒲團前跪下,一旁宮人奉上茶盞,明雪高高捧起,垂眸柔聲,“臣妾拜見太子妃,請太子妃喝茶。”
明汐心中滿滿都是無可發泄怒火,雖竭力抑制,那鳳目中的陰鷙恨色卻還是漏了些許。
上官皇后眉頭微微一皺。
對明汐的目光,明雪似乎未覺,面上還是一抹羞澀淡淡,又輕柔重複了一聲,“請太子妃喝茶。”
明汐深深吸了一口,扯開一絲笑意,伸手將茶盞接了過來,飲了一口,放回宮人的托盤上。
紫茹上前代明汐賞了明雪一隻鑲東珠的攢絲金鳳釵並一對羊脂玉的鐲子。
明汐終究還是沒忍住,在明雪謝賞之後,似笑非笑道了一句,“本宮的禮薄,不知二姐姐可能入眼?”
她與明雪乃是姐妹,雖按地位她高出明雪,但沿用閨中稱呼表示親密也無不可。
歷來宮中也是由此慣例的。
可她此番話說得帶了幾分陰陽,在座都是宮中的老人精,又豈會聽不出來?
上官皇后眸色微微一沉,面上笑意雖未變,但話聲卻冷了些,“好了,都下去吧。”
明汐微微一滯,心裡頓時懊悔了三分。
明雪從蒲團起身,朝皇后柔柔一笑,“母后可是要去經堂,臣妾陪母后去吧。”
建熙帝這段時日身子不好,皇后甚是心憂,這幾日日日都會去經堂替建熙帝祈福。
聽得明雪的話,皇后面上柔和了幾分,“你纔剛進宮,就不必了。過幾日再說吧。”
明雪輕聲道,“神明有靈,正因爲臣妾剛入宮,興許天尊見臣妾有這幾分誠意,便會多降一分福祉。便是不成,就當臣妾是陪皇后也是好的。。”
明汐心中暗恨,也帶笑上前一步,“母后,二姐姐說的不錯,可恨臣妾愚鈍,竟未想到這個道理。咱們今日便一同齋戒,向天尊求求福祉吧。”
上官皇后淡淡看她一眼,心裡嘆了口氣,轉身,“都來吧。”
司馬陵垂眸一笑,待皇后幾人離去,轉身回了仁和宮。
回到仁和宮書房,司馬陵靜靜地站在《蒼鷹圖》前,昨日對着明雪的淡然從容全然消失,心中只覺揪痛。
自那日從北將軍府回來,他的心便再未安定過。
萬萬沒想到明思的這一場病,竟然促成了兩人。
看着明思對秋池的巧笑嫣然,看着秋池毫不掩飾的體貼情意,他幾乎就忍不住了。
自己該怎麼辦?
如今國事一團煩亂,改制之事也是阻礙重重,父皇的身體也每況愈下,他只覺身上重擔如山,可是連個傾訴的人也找不到!
唯一想傾訴的那個人,卻同自己漸行漸遠。
呆立半晌,他茫然輕聲,“玉蘭,你說我是何處做錯了?爲何會這樣?”
玉蘭憂傷地看着他,殿下心中的苦悶爲難這天下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默然片刻,玉蘭低聲道,“殿下且把心思放到政務上,其他的事,交給玉蘭便是。”
如今政務在關鍵處,無論是改制的事,還是處置那些貪墨大臣勳貴,皆是動一發便牽扯全局。殿下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畢竟不是神祗,一切的一切只能小心從事。
司馬陵靜立片刻,“上回我召了袁侍郎後,你又私下尋了他。”
語聲是肯定,而非問詢。
玉蘭心中一顫,低聲道,“是。”
司馬陵沒有轉身,目光定定地落在那鷹眼之上,少頃,“莫要出格。”
玉蘭一怔,輕輕頷首,“奴婢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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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般又過了幾日,建熙帝三十九歲壽誕便到了。
雖非大壽,但因正好西胡今年的歲貢也在此時進京,由西胡剛升了親王的睿親王親自護送,當然也是順便爲建熙帝賀壽的意思。
故而,建熙帝雖本無大辦之意,但西胡特意派了西胡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又是西胡最年輕的親王來賀壽,這壽誕自然還是得操持得熱烈些。
這日壽誕,午宴宴請了羣臣和迎了西胡使節,晚宴便請了大京各家勳爵並重臣們攜眷參加。
明思素來不喜這種場合,加之每回進宮似乎總是有些不好的事情,所以秋池同她說的時候,她便不是很熱衷。
秋池卻想帶明思出席。
如今兩人情意漸深,他是初識情滋味,正當情濃時,自然巴不得時時都在一處。加之,而今對明思瞭解愈多,他便愈發引以爲傲。
他心想,明思不願出席這種場合,多半是以前陰影所致,怕人對她的容貌非議。可眼下明思是他的妻子,自己斷不會讓人再辱及她,定能護她周全。
再者,明思身爲北將軍府夫人,以後這樣的場合也是避免不了的。
於是,他便溫言相勸,“你莫怕,有我在,無人敢說三道四。”
明思哪裡是怕這個,聞言只是一笑。
藍彩也同秋池想到一處,遂開口相勸,“我看小姐還是得去,此番是皇上大壽,不比平日。太后皇后都是在的,若是小姐不去,反倒是會讓人生出些說法,到是不美。”
明思暗暗嘆口氣,頷首應下。
一旁帽兒笑道,“剛巧昨日那雪狐毛的大氅送到了,小姐今日穿去不知有多少夫人小姐羨慕小姐呢!”
明思看了秋池一眼,眼底笑意溫潤。
秋池只一笑不語。
是夜,藍彩和帽兒不顧明思的反對,兩個丫鬟將明思好生裝扮了一番。
秋池進來一見,便是怔住。
明思向來在裝飾上隨意,可即便簡潔,也自有一番韻味和高潔在。
而今日,明思穿了一身淡櫻草色的束腰長裙。
交衽的領口繡着簡潔的粉紫色雲紋,露出秀美的脖頸,寬大的水袖上也有粉紫的茶花朵朵。
裙裾上繡着大朵大朵紫色的山茶花,腰上配着紫色的煙羅輕紗腰帶,將柳腰束得極其窈窕,然後輕紗從側面飄逸垂下。
頭上梳着雙環望月髻,除了頭頂髻上插着一隻通體碧綠潤透的翡翠玉梳篦,便只有數顆藍綠相間的寶鈿均勻的鑲嵌在烏髮雙環之上。
粉紅小巧的耳垂下也只一對垂絲碧玉耳墜,似和頭上的翡翠玉梳篦是一套。
秋池一進房,明思聞聲而轉,壁上和身後桌上的燭火頓時在她身上鑲上一道光暈。
耳下的翡翠耳墜盈盈透亮,隨着明思的動作,又輕輕顫動搖曳。
秋池只覺心中似有羽毛極柔又極調皮的撫過,看着明思一時呆住。
愣了片刻,見藍彩和帽兒都在忍笑,頓時有些臉紅,走上前去不自在地微微一笑,“好了麼?”
明思頷首。
藍彩從一旁案上取過那件雪狐皮大氅,秋池伸手接過,笑了笑,“我來。”
藍彩遞過大氅,含笑退開。
待秋池替明思繫好大氅,藍彩開口道,“今日就讓帽兒陪小姐去吧。”
外眷入宮可帶一個侍女。
皇宮她是見識過了,帽兒還未開過眼界。
如今非同往日,有秋池在想必不會有什麼岔子,帽兒應該可以應付得。
明思看了一眼眼巴巴的帽兒,心裡也明白藍彩的意思,遂一笑,“好吧。”
宮宴定在戌時初,秋池和明思掐着時間出門,馬車一路緩行,抵達宮門時,正好差兩刻到戌時。
宮人見馬車上的標記便知是北將軍府,趕緊迎上來,將兩人迎到了夜宴所在的明華殿。
他們算來得晚的。
步入明華殿,殿內已經是濟濟滿堂。
除了建熙帝和太后皇后以及太子太子妃的位置空着,其餘的案几前幾乎都坐上了人。
此時皇帝雖未到,但殿內也是一片安靜,偶爾幾聲低語竊竊,也是語聲極輕。
明思在入殿前的第一眼就看見了右首第一位的榮烈。
實在沒法不注意到——數百人當中,就他一人是獨坐。
明華殿雖大,但席位還是有限。
有家眷的臣子自然是同家眷共一案,而沒有帶家眷的臣子,都是兩位安排在一起。
西胡親王地位特殊,自然不能安排人同他共案。
偏偏他一身黑紅相間的長袍,褐色長髮又是披散在腦後,只用一根紅色絲帶從額前束過。
刀削般的輪廓襯着淺淺麥色的皮膚,神情又是慵懶無比,同殿中衆人的恭敬大爲不同,想讓人不注意都難。
看到榮烈在場,雖有心裡準備,但明思心裡緊了緊。
可見榮烈只遠遠地擡眼淡淡一掃,便收回了視線把玩自己手中的玉杯,明思又鬆了口氣。
他不可能認得出自己。
明思安慰自己道。
殿中衆人將好奇地目光朝兩人看來,觸及到明思時,不少女眷眼裡都現出疑惑的神情。
這納蘭六小姐容貌如此怪異,秋將軍竟然甘願爲了她不納伺妾?
明思向來是不會將注意力放在自己不在意的人身上,故而殿中女眷那混合了數種情緒的探究,她也並未注意。
斷定榮烈不可能認出自己後,她便心中鬆懈下來,在引路小太監的指引下,跟着秋池行到了左側一個案几上落座。
這個位置離建熙帝的御座大約隔了三四個案几,相對而言,算是極尊寵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