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到了外間正房,秋老夫人正好在田媽攙扶下走到門檻前,瞥了一眼秋池下頜新冒出的青青鬍子茬兒,臉色更加陰鬱。
秋池看着她,臉上也沒有笑容,只道,“娘,你怎來了?”
秋老夫人滿面烏雲之色,讓人只覺壓抑,問得秋池之言,並不作答,目光朝屋中人淡淡掃了一圈,“出了這麼大事兒,我還能不來麼?”
秋池沉默片刻,“孃的身子不好,這裡有兒子看着就是。”
秋老夫人不理會他,一步邁了進來,“今日並非休沐,你不去上朝?”
秋池語聲帶了些倦意,“兒子已經遣了人去告假,明思一直還未醒,兒子不放心。”
“一直沒醒?”秋老夫人擡起頭,似驚異,“昨日到現在一直未醒?大夫如何說?”
秋池疲憊道,“大夫說應無大礙,也紮了幾針,但還是未醒。”
秋老夫人“哦”了一聲,垂了垂眼瞼,提步朝內,“我去看看。”
見秋老夫人動作,帽兒心下一驚,攥了攥手心,搶在秋池頭前,跟了上去。
這個畫皮老太婆,她可不放心!
秋老夫人走到屏風口,藍彩站在牀前擋着,秋老夫人一笑,“你讓開,我看看兒媳。”
秋池慢了一步,這時也跟了過來。
藍彩垂了垂眸,讓開一步,站到牀頭靠後的位置。
田媽媽扶着秋老夫人走過去,秋老夫人的目光在明思宛若沉睡的面孔上停了停,心裡冷哼!
未醒?
只怕是故意不醒的吧!
偏頭看向秋池,“大夫可有說別的話,爲何這許久還未醒?”
秋池搖首,“只說心肺兩脈未曾有礙,等醒來再看。”
秋老夫人點了點頭,暗暗捏了捏田媽**手,嘆了一口氣,“我們秋家這是造了什麼孽?好好一個孫子沒了,如今兒媳又這般?”頓住擡首望向秋池,“此事須要嚴查!秋家祖輩雖不算顯赫,卻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誰害了我的孫子,害得兒媳這般,絕不能放過!”
秋池臉色寒了寒,硬聲冷冷,“兒子明白!”
秋老夫人悵然搖了搖首,在明思牀邊坐下,伸手摸了摸明思的額頭,“沒有發熱——”又伸到錦被中將明思是手拿出來握着,“這孩子怎還不醒呢?”
田媽媽身子挪了挪,彎腰擋住她的動作,“老夫人您給少夫人把把脈,聽說脈象若是平穩,這人就應是無事。”
秋老夫人點點頭,伸手捏住了明思的脈門,寬大的袖子一擺正好罩住,她心中冷冷一笑,用指甲重重掐了下去——我看你怎麼裝?
她的心裡已經是認定明思爲了躲避,故而裝着未醒,是以,這一下掐得極重!
帽兒一直提着心,眼睛更是一霎不霎地緊緊盯着她的動作,此刻雖看不到她手的動作,可秋老夫人眼底的那抹狠戾之光卻沒有逃過帽兒的眼睛,又再一看她手臂似驟然收緊——帽兒原先在納蘭侯府沒有少被那些老嬤嬤掐過,此際,一見,本能的就反應過來!
“你放開我家小姐!”帽兒猛虎下山一般衝了上去,雙手猛然一把推開秋老夫人,然後站定,猶如護犢子的母貓一般伸開雙手擋在牀前!
帽兒昨日就受了驚嚇,在她心裡天下所有人加起來都及不過明思寶貴,這時被秋老夫人一刺激,更是將全身的憨力都使了出來——秋老夫人完全是措不及防,被這一推,趔趄幾步,連田媽媽一起撞到了屏風上!
“嘩啦啦”一聲,木質的屏風倒了下去,連帶着倒下去的還有秋老夫人和田媽媽!
方管家和包不同聽得巨響,也顧不得禮數,急急走到了門前,在門外一步處站定,看到裡面的景象頓時驚愣!
秋老夫人和田媽媽倒在屏風上,按着腰“哎呦呦”地直叫喚!
秋池先是一呆,然後一驚,衝了上去,扶着秋老夫人,“娘,怎麼樣了?腰可有事?”
年紀大的人,腰骨脆弱,故而,他此刻見秋老夫人按着腰,心裡便是一慌。
“扶我起來!”秋老夫人吸了一口氣,眸光陰鷙狠戾地盯着帽兒,一字一頓從牙縫中擠出四字。
秋池忙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田媽媽左右看了看,沒人有意圖扶她,只好“唉喲唉喲”地叫了兩聲,爬了起來,卻還是按住腰不放。
“給我把這個以下犯上的賤婢拖下去打!”秋老夫人擡手一指,指尖顫顫,顯是氣急,“給我打死爲止!”
秋池一僵!
沒有人動作,田媽媽看了看四周,“哼”了一聲,腰也不疼了,放下手,就上去拖帽兒。
藍彩倏地站前一步擋住她,“慢着,此事還未弄清楚,如何就能處置?”
秋老夫人見秋池未說話已經是不滿,此刻見藍彩出來,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指尖連點,“反了!反了!你們一個個的都想反了不成!”驀地轉身看向方管家,“你這個奴才,怎麼辦事的?昨日我就說了,凡是相干人等,皆要押到柴房看管起來,以待後審!這個賤婢昨日就該關起來,爲何如今還在這兒?”
方管家垂着眼瞼道,“奴才去的時候,是帽兒托住少夫人才贏了些救人的時間。帽兒救主有功……”
“住口!”秋老夫人大怒,“你幾時成衙門老爺了?救主有功?我問你,那我的孫子呢?我的孫子是誰害的?”
方管家垂了首,身形不動,也不言語。
這個問題,他也的確是疑竇重重。
有動機的那個,他絕不相信她會對丹紅下手,何況,她差點連自己都賠上了!
他猜疑的這眼前一個,又絕不可能能去下手,那可是她自個兒的孫子啊!
還有丹紅腰帶裡的那包藥——怎麼可能是打胎藥?難道說她自個兒也不想要這個孩子?
藍彩看着盛怒的秋老夫人,眸光沉了沉,轉過身,“帽兒你說,怎麼回事?”
帽兒的脣抿得緊緊地,只不說話,目光恨恨地盯着秋老夫人——這個老畫皮,竟然敢偷偷地掐小姐!
可是,她還記得,小姐說過目前暫時不能同秋老夫人鬧翻。否則,小姐便會進退兩難。
只是一根筋的她,除了想着要護住明思,只死死地記住了這一點。
藍彩見帽兒此刻神情便知,除非這時明思問話,否則以帽兒的性子,是絕不會開口的。
這丫頭倔起來的時候,連四老爺四夫人的帳都是不賣的!
“你這個賤婢……”秋老夫人轉過身,忽地一彎腰,按住後腰,“還不給我拖下去打!”
秋池上前一步,扶着秋老夫人,“還不給我傳大夫!”
包不同眉頭皺得死緊,聞言看了一眼藍彩,眼神示意她不要冒失,道,“屬下去。”
他看着眼下這情形,帽兒只怕是逃不掉責罰了,方管家留在這裡至少待會兒可以照應一二。
秋老夫人一把捉住秋池的胳膊,秀美白皙的面孔上一片鐵青,“這賤婢是想要我的命啊——這樣的奴才,你給我執行家法!”
秋池此刻已經是五內俱焚,心亂如麻,心裡也恨帽兒添亂,聞言稍僵了僵,遂擡首冷聲,“管家,帶下去——以下犯上衝撞老夫人,給我打二十大板!”
終究還是顧及了幾分。
一言既出,藍彩和秋老夫人都身形一震,露出驚異不置信!
秋老夫人盯了秋池一眼,帽兒一昂首,“不用你們帶,我自己走!”說着,還不放心地看向藍彩,“藍彩姐姐,你守着小姐。”
藍彩憂慮地看着她,帽兒咬了咬脣,大步朝方管家行去。
方管家暗暗嘆了口氣,帶着帽兒朝外走。心道,只能在打板子的時候,做些手腳了!
秋老夫人冷冷一笑,“她是這個院子裡的奴才,就在這院子裡打——管家你去把板子拿過來,我要親自看着!”
帽兒頓住腳步,方管家身形一愣,點頭走了。
待方管家帶了一個婆子拿着板子過來,帽兒便一聲不吭的走到院中,趴在了長凳上。
秋老夫人冷冷地看了藍彩一眼,朝外間行去,那婆子得了方管家的暗暗囑咐,心裡有底,高高舉起板子朝帽兒重重落下,到了末端卻是去勢,落到帽兒臀上,聽着響聲嚇人,力度卻是隻到了皮肉就止了。
“啪”的一聲,帽兒咬牙忍着!
藍彩在房中聽着,心都揪成了一團,下脣被咬得發白。
只聽三下板子響過之後,秋老夫人冷厲的聲音響起,“慢着!看來如今這府中個個都不把我這老夫人放在眼裡了!”頓住,緩聲陰寒,“田媽媽你去給我行這家法!”
藍彩驀地一驚,擡首起來面色已然發白——田媽媽去行着家法,帽兒就算不死定然也要去半條命!
她白了臉,顫顫祈盼望定秋池,“將軍!”
秋池沉着臉,“你們若是爲夫人好,就不該添亂!”
這些日子,對這兩個丫鬟,他心裡也不是沒有怨氣的。
明思對這兩個丫鬟也太縱容了些。
如今這情形,他斷不可能爲了一個奴才去衝撞自己的母親。
藍彩的心漸漸沉到了底,眼裡只剩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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