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垂眸片刻,輕輕擡起,“你怕什麼?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秋老夫人一滯,不再理會,明思提步朝內走,“你若真不怕,就在這兒等着!”
明思走進了屋內。
秋池將目光直直地看向秋老夫人,秋老夫人一顫,知道此時不能退縮,硬着脖子怒道,“怕?我怕什麼?我倒要看看她能如何污衊?”
自己做得天衣無縫,這個女人怎麼可能抓到自己的把柄?
她絕不信!
秋池定定看了她一眼,垂眸閉了閉眼,低低無力,“娘,爲何會這樣?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如今,爲何是這樣——”
秋老夫人心中恨極,咬牙切齒,“你不稟不報娶了這個家宅不寧的女人進來,如今還來問我?丹紅肚子裡是我的孫子,我如何心疼,你難道不知?分明是她因嫉生恨,反倒倒打一耙!昨日那丹紅苦苦求她,她就不肯應允。那日我讓她好生待這個孩子,她半句應承的話都無!她記恨那個孩子,你看不出來麼?這府裡的下人個個都被她銀子糊了眼,你也被迷糊了麼?我已經審了蓮花了,昨日就她和丹紅二人在屋中,若是好好說話,後來她爲何要將丹紅帶到那荷池邊?救人?她只是故意做戲!要不然,爲何獨獨丹紅死了,她卻什麼事兒都沒有?大夫說她無礙,爲何不醒?她這是故意裝作昏睡,是故意惹你心憐心軟!”
秋池長長地吸了口氣,“方管家!”
方管家從隔間走出,秋池目光沉沉,“去把那院子裡的人都給我帶來!”
方管家看了面色陰沉的秋老夫人一眼,恭聲,“是!”
秋老夫人垂了眼瞼,心中冷冷一笑——誰都知道這府中她只帶了三個人回來,誰也抓不住她的漏子!
雲芳被打斷了手還躺着,田媽媽和青衣昨日可沒靠近過那碧水院一步!何人能拿住她的把柄?
隔間軟榻上,老大夫細細地爲昏迷的帽兒檢查着,半晌後嘆了口氣,直起身子轉過來,“皮肉傷雖重,若是小心將養一段時日,想是無妨……”
聽得老大夫的未盡之意,藍彩心裡一慌,“可還有其他的傷?”
“其他是倒還好,只是這左腿膝蓋處卻是傷了關節處的骨頭——只怕日後走路會有些不便。”老大夫嘆息道。
明思閉了閉眼,“大夫,可有什麼法子可治?無論需用何種藥材,但請開口。”
老大夫搖首,“藥能治症,不能治殘,這關節處不比其他——恕老夫無能爲力。”看了明思的臉色一眼,又加了一句,“若是照料得好些,或許影響會少些。不過這花費卻是不小,夫人若不吝——”
看帽兒的模樣應該是一個奴婢,要將後遺症的影響降至最低,需要數種百年奇藥,等閒中等人家也未必能用得起,他不能不說明。
“不必說了!”明思輕聲打斷,“大夫,儘管揀最好的藥——銀子,我有得是!多少都不懼,您開方子吧。”
老大夫一噤,遂點了點頭,“我先配些內服外用的藥,餘下的,還要回藥堂才能配。”
藍彩眼中含淚,強忍住上前引路,“大夫您這邊請。”
如玉看着帽兒氣息奄奄的模樣,不覺心裡發顫,紅着眼眶上前替帽兒將剪開的褲腿拉來遮住,又從櫃中拿了條單子來替帽兒覆住身子。
過程中,手卻有些發抖。
她心裡在害怕。
周遭人都走了,只剩下她們三人。
明思輕步上前,撫着撫帽兒的臉頰,替她將散落了一縷髮絲別在耳後,“別怕。”明思低低道,“即便我離開,也會安置好你。日後,你就同你爹孃一起。你放心,這府中人,以後她再不會有機會欺凌了……”
如玉怔了怔,昨日帽兒來尋她問那后角門,她就有些暗猜,此刻聽明思說明白了,也無太多驚異。
片刻後,她咬脣低聲,“好!”
藍彩拿着兩瓶藥回來,低聲道,“將軍將蓮花和李婆婆帶來了。”
明思眸光一閃,垂了垂眼瞼,“你們替帽兒上藥。”
言畢,轉身行到內間,換了一身衣裳,又取了支簪子將頭髮簡單挽起,走了出去。
行到外間正房,只見秋老夫人沉着臉坐在上首茶牀左側,見她出來眼底掠過陰陰恨色,冷笑道,“人已經帶來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顛倒黑白?”
蓮花和李婆子站在門檻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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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被關了一夜,早已嚇得夠嗆,這時,只一臉驚怕祈盼的望着明思。李婆子佝僂着腰,瞅了明思一眼,垂了眼。
眸光從兩人身上掠過,又在站在堂中的秋池身上頓了一瞬,明思垂眸淡淡一笑,提步走到兩排相對座椅的就近一側。隨意擇了個當中的位置坐下,這纔開口,“方管家,將府中下人都叫過來。”
站在門檻外的方管家一怔,擡首看向秋池,明思笑了笑,“既是要審案子,自然得公開公正。是非黑白,多些眼睛看,也好分個清楚。”
秋池微垂着首,待明思說完,擡首着明思,卻是眼神複雜沉痛。
明思噙笑看着他,“上回在廳堂,人可是比此刻多得多。你若嫌不夠,我便讓人還去請了老太君和太子妃她們來,如何?”
最後一聲“如何”,語聲輕柔,尾音上勾。
秋池的眸光顫了顫——不知爲何,他覺得醒來之後的明思似乎不同了……
不,也不是變了。
還是那個她——只是那眸光不再清澈通透,驚亮依舊,光彩依舊,卻只如那萬丈深潭,幽幽黑黑,似見不到盡頭的深邃無邊,讓他再也看不到底。
而明思的身上,也多了一種寒氣,這種寒氣讓兩人之間似乎隔了一條迢迢星河,再也無法靠近。
秋池不知自己此刻在想什麼,也不知自己該想什麼。
驚慌已經過去,只剩一片空白的茫然。
喉結輕輕滑動片刻,他輕聲道,“照少夫人的話做。”
秋老夫人驀地擡首,明思擡眸看向她,輕輕挑眉似挑釁,她只得把話嚥了回去,只目光愈加陰狠。
不多時,二十來個原本府中的下人,還有明思陪嫁的那四房人全都站在了院子裡。
近四十人濟濟一堂,悄無聲息的站在庭中,膽小的捏着衣角垂首,也有那膽大的用餘光偷瞄一眼,又趕緊垂下。
不過,大家的耳朵都無聲息的支起。
不敢看,總是能聽的。
藍彩走了出來,將隔間中溫熱的茶倒了一杯,放到明思身側。
明思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放低,擡首微笑,“這是北將軍府,還請將軍來審案。”
秋池垂了垂眸,默然片刻,看向明思,“你說——娘自己給自己下藥,是怎麼回事?”
秋老夫人目光一寒,利劍般看向明思。
“先審這個啊——”明思輕輕一笑,“也好。藍彩,把東西呈上來。”
藍彩頷首,走出門,片刻後,拿了一個紙包回來。
放在離秋池最近的茶案上之後,用手打開,一股酸臭兒頓時溢出。
秋池一怔,只覺這味道似曾相識。
秋老夫人面色倏地一僵,死死盯住明思,“你把這腌臢之物拿進來作甚?”
明思一笑,“怎麼會髒呢?我可是拿冰塊一直不腐不臭的包着。再說了,這藥汁秋老夫人不是喝了麼?怎會說這藥渣腌臢呢?”
秋池一驚,驀地想起那日在秋棠院聞到的味道,驚疑地朝秋老夫人人望去。
“胡說!誰知你是從哪裡尋來的,都隔了這麼些日子了,你若真得了把柄,爲何不早說?”秋老夫人恨怒地瞪着明思。
明思不疾不徐地將茶盞放回茶案,“我也後悔自己沒早說。只是那時候,我還不明白一個道理。如今卻是明白了。我是不是誣賴你,你我心裡都明白。想必將軍對這味道應該也熟悉,這灰灰草的酸味兒獨樹一幟,聞過人印象都是極深。加之秋老夫人又下得狠手,分量下得極足,那日的秋棠院中可都是這個味道。若老夫人還不認,將軍也可將那日替老夫人看診的大夫尋來——貪錢說謊之人必定膽子不會大,相信將軍一審,便能知分曉。”頓住,微微一笑,“秋老夫人不妨說說,那日替您看診的,是哪家的坐堂大夫?”
秋老夫人臉色漆黑,緊緊地瞪着明思,卻是說不出話。
明思莞爾,瞄了一眼那藥渣,“對了,忘了同您說一聲,這灰灰草的藥性可是極猛。以老夫人下的這分量,您這個年紀只怕是元氣傷得不少,日後別忘了多用些百年老參鹿茸的來補補,興許,還能補個一二回來。”
看着氣得臉發黑的秋老夫人,秋池心裡只一寒,無力地垂了垂眼,轉過身看着蓮花,冷聲道,“你把昨日的情形說一遍——若有半字謊言,決不輕饒!”
蓮花“噗通”一聲落跪,咬了咬脣,纔開始顫聲道,“昨日,昨日,少夫人和將軍走後,丹紅姑娘哭了半晌,召奴婢進去伺候。她拉着奴婢將一張字條塞給奴婢,說有人要害少夫人,讓奴婢把字條給少夫人。奴婢起初不肯,她卻發了毒誓,奴婢信了,就拿了字條送過來。後來,少夫人便來了。同丹紅姑娘在屋裡坐了一會兒,少夫人和丹紅姑娘就說去看荷池。我和帽兒跟着,到了荷池,丹紅姑娘坐到池邊的石頭上和少夫人說話。後來不知怎的,丹紅姑娘剛剛站起來,就捂着肚子叫起來,緊接着就退了一步,摔,摔到了荷池裡……”
想到昨日那一刻,又想起最後丹紅的慘相,蓮花不由自主的打起了顫,抖着聲音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