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說完,就覺得手中一空,還未反應,明思的聲音就響起,“好,既是如此,這玉佩就當做是信物吧。”頓住,一笑,“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日後下山,可以到何處去尋你了麼?”
榮烈臉色黑了黑,手指慢慢收緊,“你信不過本――我?”
明思抿脣笑,“萍水相逢,我說信得過,也定然是騙人。你身上也沒啥東西,我看這玉佩到是挺合適的,正好做個信物,就讓小女子先小人一回吧。只管放心,我雖不是什麼一言九鼎的大丈夫,可也不會貪了你的東西。”
榮烈鬱氣在胸,卻是發作不得。這女人分明是看出了這玉佩對他意義不同,故而拿這東西來挾制他。
可是,此刻不能發作。
只能忍下,手指攥了攥,沉氣垂眸,盡力讓自己語聲平靜,“那你也得定個期限,我這玉佩不方便長期離身。”
明思低頭看了手中的白玉獸形佩一眼,這東西對這傢伙定是很重要的。從十年之前那次至今,這東西就從未離過他身。拿起來迎着牆上的窗孔仔細看了看,以她的見聞閱歷,也看不出這雕的獸形是什麼動物。
認不出也不再尋根刨底,將玉佩一收,她笑道,“那就以一年爲期吧。一年內,無論我是否有所求,我都還給你――對了,你還沒說上哪兒找你呢?”
榮烈擡起頭,語聲淡淡,“我也不是什麼大的人物,薄有閒職罷了――你拿着這玉佩上大京,到戶所衙門。屆時,自然有人通知我。”
裝得倒還挺像!
明思實在忍不住想笑。
原來這傢伙這樣愛面子。不願說出身份,只怕是不願讓人知道他這般丟人過。可他萬萬想不到,自己老早就看夠笑話了。
明思頭一次發現整蠱一個人,竟然會是這般可樂的一件事。
這口惡氣出得真是爽啊!
惡趣味啊!連日的陰鬱下。明思難得這麼心情舒爽。
抿脣一笑,煞有介事的頷首,“好,那小女子記下了。”
說完轉身,卻被榮烈叫住,“這位夫人,我要如廁。”
明思一愣,轉身。只見他又坐了起來,神情已經平靜,脣角微勾,似乎還帶了一絲調侃悠悠,“人有三急,夫人該不會介意吧。”
明思嘴角抽搐,瞪着他,一時無語。
帽兒怕他,加之,她也沒打算讓帽兒在他面前出現。如今她和帽兒分工。揀的這兩個男人是絕對不能見面的,就一人負責一個。
榮烈自然只能由她管。可她光顧着樂呵得意了。卻忘了,這人如今是個瞎子。
而瞎子,也是有膀胱的……
見明思不說話,榮烈嘴角翹得更高了,“夫人總不會讓你的病人憋着吧?咱們方纔不是已經談妥了麼?在我傷好之前,只怕要叨擾夫人了。”說着,朝着明思一笑。十分儒雅斯文,“也不必麻煩,夫人送個夜壺來就成。只是小方便而已。”
拿夜壺?
明思滯住――夜壺倒是有一個,不過貌似在秋池房間裡。
明思噎了噎,冒出一句,“就算有夜壺你也沒法用啊。”
他都看不見,男人撒尿,不得一手拿着那啥麼?那夜壺口子也不大,他能對準麼?
榮烈笑意柔和,“故而,待會兒,還需煩勞夫人一二。事急從權,還望夫人莫要介懷。”
事急從權……
明思只覺雙頰在抽動,瞪着這個此際笑得十分像正常人的傢伙,很想磨牙!
這個妖孽,還真想得美!竟然想讓自己伺候他撒尿!
磨牙半晌,明思倏地轉身出去,步子有些重。
榮烈聽在耳中,面上笑容愈加愉悅。
過了片刻,明思走了進來,手裡卻是一個裝水的大木桶。把木桶朝門後一放,她走到牀邊,伸手撈住他的胳膊,“起來吧。”
榮烈聽着那物什的聲音,覺得有些不像是夜壺,但轉瞬一想,這山村鄉下的東西自然笨重,故而也未多想。聽得明思有些泄憤的語聲,他分外舒爽,也就順勢搭着明思的手下了牀。
寒毒未去,身子有些僵硬,不夠靈活,剛走了兩步,腿上就撞到了一堆硬硬的東西。心下生疑,伸手一摸,頓時一愣,旋即氣怒,“此處是柴房?!”
手下的觸感正是一根根碼得整整齊齊的柴火!
這一發現,心中那怒火苗就“滋滋”地往上竄――柴房是何種地方?大戶人家懲治犯了錯的奴才,纔會用柴房來關奴才!
這個女人竟然……竟然敢讓他睡柴房!
這院子雖不大,也不至於連一間房都騰不出來!她竟然如此……過分!
榮烈只覺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梗了半天,才把那“折辱”二字,換成了“過分”。
明思瞟他一眼,“我家就兩間房,住的都是女子。我怎好讓一個男子住女子的閨房?”輕聲一笑,緩聲悠悠,“我們姐妹二人雖是鄉下女子,可這名節二字還是聽過的。事急從權嘛,閣下想必是不會介懷的。”
明思笑眯眯,將那“事急從權”四字咬得十分清晰,尾音還加了一個拖得長長“嘛”字,韻腳兒最後朝上一挑――瞎子也能聽出其中的愉悅!
榮烈臉色僵住了。
深吸了口氣,不再說話,跟着明思朝前走。反正能讓這女人伺候他如廁,什麼仇也報了!
到了門後,明思彎腰提起木桶,往他手裡一塞,“閣下慢用。”
榮烈來不及反應,便條件反射的抱住,呆了呆,伸手摸了摸,愕然,“這――不是夜壺?”
明思抿脣輕笑,點了點頭,拉着他的手搭在桶口邊沿,“這個極方便,小方便不怕對不準。大方便也使得――蹲個馬步就成。若站不穩,搭着旁邊的柴火借力就行。”
說完一笑,不顧榮烈的鍋底臉,轉身出去了。
聽得門合攏的聲音和那門外傳來的銀鈴笑聲,榮烈終於回過神,磨牙恨恨――此刻,他真的,真的十分……十分想罵娘!
明思回到自己的房間。帽兒正坐在桌旁,手撐在臉頰上,一臉擔憂。見明思回來,擡起頭露出笑容,轉瞬又怯怯地低聲,語氣很是擔心,“小姐……那睿親王沒難爲你吧?”
明思失笑,“傻丫頭,怕什麼?他也是人,難不成還能吃了我?”
帽兒憂慮不減。小聲道,“可我每回看着他。就覺得好怕人……”
明思上前坐下,帽兒倒了一盞茶遞過來,明思接過一笑,寬慰她,“不用怕,我給他解了毒,他就該走了。這兩日。你別讓他撞見就成。”
帽兒一驚,皺緊眉頭,“小姐你要替他解毒?”一驚之後。反應過來,“小姐要把那七葉花給他用?不行!我不同意!”
帽兒極不高興。小姐爲這七葉花費了多少心思,何況,這是制那“歸女丸”的重要藥引,可遇不可求。而那“歸女丸”卻是治療小姐身上寒症的唯一希望!怎麼可以給那個壞傢伙用?
帽兒反應激烈,“不行,我不給!”
明思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傻丫頭,別急,你聽我說。這七葉花雖珍貴,可咱們能找到這一株,未必不能找到第二株。再說,現在咱們缺的藥材還多,就算得了這七葉花,也不知何時能湊齊藥材來製藥。可如今這傢伙不肯挖眼睛,就只能等死。咱們可不能讓他死在這兒。惹麻煩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這傢伙活着比死了對咱們有用。”
帽兒愣了愣,有些不明白,“有用?小姐你不是說他是捉將軍的麼?他若好了,將軍豈不是更危險?”
“你說這話,對,可也不對。”明思搖首,“抓將軍的可不知他的一個,就算他死了,皇帝也不會放過將軍的。我如今救下他,卻是同他談了條件的。他日,我若有求於他,他須得幫我一個忙。”
明思垂了垂眸,臉色笑意淡了些,“如今秋池雖脫了身,可包不同卻沒有消息。我只怕包不同被他們捉了去……”
帽兒一怔,有些明白了,“小姐是想……”
明思輕輕頷首,“讓他放過秋池――這樣的要求他不會同意,也沒能耐同意。可包不同只是一個副將,用他一條命的恩情,也許能有幾分成算。”說着,低低一嘆,“我也不知他們二人如今如何?可凡事,但凡有一線希望,也要去爭取。我救這個傢伙,也是想替包不同和藍彩留一條後路。如今大胡初定,求的是吉兆,定然不會太快處置人犯。我想等如今這兩件事兒一完,就去大京打探打探。”
要打探的消息還多。納蘭笙、四老爺四夫人、方師長,還有納蘭侯府也該看看……畢竟,老太君在關鍵時候,還是拉了她一把。
聽明思解釋明白了,帽兒雖猶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認明思思慮的周詳。
想了想,又覺得這幾月的世事太過變幻。
山中歲月平靜,她們的日子幾乎沒有任何太多的感受。
可是外面卻已經變了天。
帽兒生了些感概,“小姐,你說,咱們這大漢,就真的沒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