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默然。
五十來歲的人了,進了那樣的地方,身子如何還能好?
對於老侯爺,她是沒想到的。在她印象中,老侯爺一直屬於那種走馬遛鳥,吟詩風月的那種貴族男子。雖有些英雄之心,但她以爲,應該只是停留在仰慕的層次上。
納蘭笙此舉,她並不驚異。而老侯爺這般的義勇,卻是着實讓她意外了一回。
靜默了片刻,明思低聲道,“師傅,我在大雪山救了秋池。”
方師長面上一驚,很快又釋然。若非秋池告知,她想必還沒這麼快得到這些消息吧。緊接着,又深覺感概難言。
真真是造化弄人啊!
這兩人,那樣的分開,竟然在這般情形下,也能遇見。
暗自欷片刻,方師長想起一事,輕輕拉起明思的手,合在掌心,“那他呢?”
明思垂眸搖首,輕聲笑了笑,“他走了。”
方師長微怔,有些不明白。自明思離開後,秋池來她府上求見數次,皆是追問明思蹤跡去向。
如今,兩人碰了頭——他竟走了?
她有些不解。
明思擡眸淡然而笑,“他有些事沒對我說。我該說的都說了,他卻是一早就定了主意。我也勉強不得。”
方師長默然,過了片刻,才遲疑看着明思,輕聲喚了明思的乳名,“囡囡,你心中……可還有他?”
明思看着方師長,眸光微微顫了顫。
欺霜賽雪的清麗面容上,神情似怔忪,語聲卻有些低微的飄忽,“師傅,我也不知道。我是喜歡過他的,也想過和他過一輩子。可這喜歡究竟有多深,我卻不知。這回我見到他看他那模樣,心裡也是難受—”頓了頓,將目光垂下,“其實,我也想過的。原先的事也不能全怪他。如今他什麼都沒了,我想,若是他願意,就留下。能不能再做夫妻,我不知。可是,一起守着過日子,也不是不好。可是——他醒來後,沒有同我相認。那時,我便知道他心中已經絕了念頭。他心裡,有其他的事兒。後來我知道了五哥的事兒,便回來了。”
方師長長地舒了口氣,勸慰明思道,“罷了吧,終究是無緣。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你救了他一回,也盡了心,也就足了。”
話雖如是安慰她的目光還是感傷,看着明思,心中全然都是憐惜。
對於秋池,她也不是完全滿意。這個男子太過拘泥固化,同明思的性子相差太遠。可俗話說,結髮白頭老。她原想着經歷這番變故,若是兩人能續緣,應是有一番變化的,也未必不能成。
誰知變化是有,卻是同她所想的南轅北轍······
只能心下些許唏噓。
方師長是活了半輩子的人了。見慣了人情,聽多了悲歡自己的一生也算不得圓滿。外人看着她一個望門寡婦能將日子過成這樣,還覺順遂得意。可是,這其中真正的滋味兒只有自己才清楚。
從心裡,她是不願明思再走她的老路的。
但這樣的世道,好男子太難找。明思雖要得簡單,卻也是最最不易得的。
見明思這樣一路走來她只覺疼惜卻也無能爲力。
心底感嘆半晌,終究沒有再提放下這茬兒,另一種憂慮又浮上來,“囡囡,你如今如何打算?”
明思是聽了消息回來的,以這丫頭的性子,只怕是不肯放棄救人的。
可要救人,談何容易?
明思的情緒也平緩了下來,沒有對方師長隱瞞,擡首笑了笑,眸光卻是堅定,“師傅,我不能不救五哥。
哪怕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希望,也不能放棄。
還有老侯爺,雖然感情不算深,但是這些年,他對四老爺還是不錯。尤其是這些年,他從未提過一句讓四老爺納妾的話。這一點,也是明思最感激的地方。
明思的回答本在意料中,方師長也無甚驚異,只是暗自低嘆了口氣,慈藹的看着明思,“別太爲難自己。”
明思微微一笑,頷首。
說話間,車身慢悠悠停住,方府到了。
帽兒一個激靈,從兩人的談話中回神過來。一想到牛牛,便急吼吼地跳了下去,又仲手來扶方師長和明思。
方師長看她心急雀躍的模樣,打趣兒笑道,“別急,牛牛還不會走,不會跑的。”
帽兒嘻嘻笑。
門房認得馬車,老遠就開了門。
三人走了進去,不多時,就到了後院。
剛進院子,就看到金葉抱着一個粉藍的襁褓,在院子裡曬太陽。銀葉拿着一個撥浪鼓兒搖着,圍着襁褓在逗趣兒。
看着襁褓中露出的那張粉白小臉,帽兒拔腳就跑了過去。
到了跟前,湊頭一看,便扭頭驚喜,“小姐,真的跟藍彩好像!”說了一句,便伸手去抱,“牛牛,我是帽兒姨姨,讓姨姨抱抱好麼
明思沒有戴帷帽,金葉銀葉看得一怔,有些猜出,又有些不確信。
帽兒將牛牛抱過去,樂呵呵地看不夠,也沒顧這頭。
方師長一笑,對兩個丫鬟道,“還不過來見六小姐?”
明思抿脣一笑,“金葉、銀葉。”
這一聲出口,兩人如夢初醒,面帶驚喜地走過來見禮,目光卻猶不置信的停在明思臉上。
明思微微而笑,“我原先是衝了藥性,現在已經好了。”
多的話自不必說,這般解釋就好。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金葉驚異讚歎,“六小姐,如今這模樣,可真真是好看。”
銀葉也連連頷首。
此刻的明思雖是一身素雅,卻真正是讓人轉不開眼。
櫻草色的束腰繡花小襖配同色素裙,只披了件天青色的毛領織緞大氅。都是極素淡的顏色,頭上也只一根玉簪。雖說簡單素淨,卻與她的人極相配。
最最可嘆的,便是那肌膚。就在這太陽下面·也似泛着淡淡似通透一般的玉色光華。絲毫毛孔的痕跡都不現,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也不過如此。
再配着那菱脣俏鼻,黑寶石般的大眼睛,墨緞般的髮絲,整個人竟似是玉雕的一般。
不是美豔·也算不得絕美,卻是真正的靈氣逼人,又帶有一種楚楚動人的韻致在其中。
愈看愈好看,兩人都驚歎着挪不開眼。
帽兒抱着牛牛,滿臉都是歡喜,此際,扭頭過來,“這還沒打扮呢,要打扮了,還好看呢。”
明思笑了笑·目光落在帽兒懷中的襁褓上,心下也不免激動。
明思強抑住情緒走了過去,帽兒輕輕晃着,將牛牛的頭對了過來,“牛牛,看,這這誰啊?”不待明思回答,又笑嘻嘻道·“這是乾孃哦!牛牛快叫乾孃——”
明思看着牛牛的小臉,只見果然有七成似藍彩。
皮膚也的白白嫩嫩,眉眼秀氣,瞳仁烏黑之極。只那嘴脣似包不同,有些肉嘟嘟的。此際粉粉嫩嫩,白嫩的臉頰微微嘟起·說不出的可愛。頭髮也長得極好,雖才四個月,但已經烏黑濃密,油亮順滑。
看着這張小臉,明思眼前頓時浮現另一張酷似的秀美面容,眼眶不禁一熱。
這此際·牛牛聽得帽兒的聲音,也用自己那雙烏黑圓溜的眼睛朝明思看來。似定定看了一眼,那粉嘟嘟的小嘴忽地動了動,吹出了一個小泡泡。
明思一怔,霎時被逗樂,笑開。
見明思笑了·牛牛似極歡喜·也“呵呵”地笑了起來,小臉瞬間笑成一朵花兒·小身子也在襁褓中扭着。
帽兒驚喜地睜大了眼,“小姐,牛牛喜歡你呢!”
方師長和金葉銀葉也走了過來,看着牛牛和明思這番相見,三人也忍不住笑。
金葉笑道,“這小傢伙平素雖也愛笑,可這頭回見了人,就笑得這般歡喜的,還真是頭回。”
銀葉也道,“平日笑得斯文些,今日倒真歡騰。
站在帽兒身側,看着還一直在笑的牛牛,明思心裡也是極歡喜。可是,前一世,她從未接觸過這麼小的孩子。看着牛牛那般嬌弱粉嫩的小模樣,她想抱,卻又不敢伸手。
看到這兩人這般投緣,倒真是註定的緣分一般,方師長心下又是欣慰,又是惻然。
笑了笑,方師長鼓勵明思,“傻丫頭,孩子沒那麼嬌氣。看帽兒怎麼抱的,你照着抱就是。”
帽兒也笑嘻嘻地點頭,“小姐,你來抱試試,很容易的。”
明思吸了口氣,仲出手,帽兒順着她的手臂方向,將牛牛放到了她的臂彎。
溫溫軟軟的襁褓靠在自己的懷中,明思的感覺有說不出的奇異。那一種出奇溫暖而柔軟的感覺。明思從來沒有體會過。
牛牛到了明思懷中便不再扭動了,只將黑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明思。
神情很乖順,也極好奇。
明思只覺自己的心酥軟成了一片,忍不住將額頭在牛牛粉嫩的臉頰上貼了貼,擡起凝視着牛牛,語聲柔柔,“牛牛,我是乾孃哦。”
牛牛偏着腦袋瓜子看着她,似在端詳。片刻後,給了明思大大的一個笑臉,燦爛之極。
這個笑容卻帶了些憨厚討喜的模樣,更像他爹包不同一些。
明思心裡一酸,平復了下情緒,又對牛牛笑了笑,擡首起來,“師傅,牛牛可取了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