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如流沙。
幾日時間,轉瞬即過。
三月十八這日,納蘭府也行了一回家宴。三房極鄭重地下了帖子請了全府親眷,在正德堂好好的開一頓席面。
除了日間羸弱不能下牀的老夫人外,連着方能下牀的老侯爺在內,納蘭府闔家到齊。
經歷了這番大變大難,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納蘭府衆人都覺得如今反倒是比往昔不同了。
家宴的氣氛也愈來愈讓人覺得舒坦。
因爲顧忌種種,所以類似納蘭府這樣的原大漢世家們,現在已經鮮少相互往來。
這樣的情勢氣氛下,反倒是讓大家生出了一種微妙不同的齊心感。
見得衆人這種變化,老太君心底的失落感也消散了許多。
只要人在,子孫在,希望就在。
這場家宴下半場的酒筵一直持續到了子時過後才散。
老太君明白此番三房大肆替納蘭笙操辦的緣由。三房不止是爲納蘭笙慶祝這場劫後餘生的生辰,也是爲了另外一個不能相認的女兒明思賀壽。
席間熱鬧的氛圍讓大家心情都不錯。四夫人倒未有什麼,一直都笑吟吟很是滿足。四老爺卻是看了三老爺和三夫人好幾眼。
明思神情很鎮定,極少主動說話,只偶爾同四夫人低聲逗趣兒說上幾句。對三房夫妻和納蘭誠不時投射過來的目光,視若未見,一派自然。
最後還是老太君想着明思明日要入宮,起身開口道散。
衆人這才紛紛道別,各自歸院,歇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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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明思還是睡了個飽才起身。
宮中的茶會要下午未時纔開始,只需提前一個時辰,趕到午時兩刻前出發就成。
明思方纔一起身,還未漱洗,帽兒便急不可耐兼神秘兮兮的報告了一個消息,“小姐,睿親王早上遣了那黑大個來,說是讓府中不用備車,他下午會過來接小姐一道入宮。”
明思還未完全清醒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
愣了一瞬,皺了皺眉,“他來作甚?”
帽兒想了想,很是神情天真的望着明思悄聲道,“小姐,你說那天救咱們的人會不會是睿親王啊?”
明思看着帽兒的眸光頓時有些奇異——她忽然間發現,帽兒很有些大智若愚的特質啊!
帽兒撓了撓首,被明思看得有些赧然,以爲自己鬧了笑話,語聲吶吶,“我瞎想的,定是想錯了,小姐你可別笑話我……”
明思忍不住笑,擡手勾了她的鼻子一記,“我沒笑話你。不過是被你嚇倒了。”
帽兒乾笑,扭捏道,“我也知道自己定是想錯了——若真是他,幹嘛要偷偷摸摸的?他那樣算計小姐,又怎會幫小姐的忙?”
明思抿脣輕笑不語。
帽兒嘻嘻笑着,也扔過了這頭不提。待明思漱洗完了,她便捧了那套被明思拒絕的那套雪青絹紗的七重天衣過來,眼巴巴地,“小姐,今日可以穿這套了吧?”
明思無奈而笑,依了她。
這種場合,以她的身份,即便是想低調也是不能的。
不如坦坦蕩蕩,再怎麼說,也能弱了漢人女子的名頭。
衣服一穿好,帽兒就直了眼。
她一看到這件衣裳就覺得小姐穿起來定然會好看,卻未想到會好看到這般!
天蠶絲所制的內層很是貼身,將明思玲瓏有致的腰部以上曲線完全勾勒出來。而外層的兩層薄絹和四層輕紗卻是飄逸之極,雪青的輕柔亮色同明思那瓷玉般無暇的膚質相輝映。
即便是此刻脂粉不施,釵黛未染,也讓人挪不開眼去。
帽兒想不到別的詞彙,驚歎的圍着明思看了一圈,“噔噔”地跑到外間將正在備早膳的如玉蓮花拉了進來。
如玉由衷頷首而贊,“小姐真好看!”
蓮花笑着連連點頭。
帽兒得意,“我一早就知道小姐穿這個好看。”
明思走到妝臺前看了看,卻生出些猶豫,“要不還是換一身吧。”
她是不想過度低調,可這衣服……真的好像有些太高調了。
“囡囡起了麼?”帽兒還未來得及撅嘴,四夫人含笑驚喜的聲音傳來,“這衣裳好看——”
帽兒立馬樂顛顛地朝四夫人“告狀”,“夫人,小姐嫌不好,想換呢。”
“不用換了,”四夫人笑着走進來,來來回回打量,很是滿意,“這件已經極好了,就穿這件吧。”
明思只得無奈苦笑。
她哪裡是嫌不好,是嫌太好了纔對!
四夫人一錘定音,帽兒自是高興,“夫人,你看給小姐梳什麼髮式好?”
打扮女兒自然是每個母親天生的愛好,帽兒一問,四夫人便很是熱情地參與了進來。
看着四夫人同帽兒和藍草你一句我一句的熱烈討論,明思只能失笑無語,乖乖坐在一旁等候。
如玉和蓮花見得明思表情,忍笑地端了早膳進來,讓明思先用。
一番討論後,明思的早膳也剛好用完。
幾人便開始興致勃勃的動手替明思妝點,中途,大腹便便的藍星也在藍楓的陪同下,過來湊熱鬧參觀。
而後,還提了一條被衆人一致採納的建議,在明思的額前印了一朵紫蓮花黃。
明思對鏡審視了一番,雖有些不自在,卻也不得不承認,這身打扮的審美水準很高。
她從來未這般盛裝過。
記憶中最隆重的裝束,應是前世的那件價值數十萬的婚紗。
可那時的她太過平凡了,再怎麼打扮,基數太低,怎麼擡高,也不能變成美人。醜小鴨變天鵝,真是隻能是童話。即便她對這一世的相貌不太喜歡,但她也知道,這一世的容貌比上一世卻是強多了。
還是梳的倭墮髻,身上的首飾也並不繁複,這身衣服顯得她很是空靈飄逸。淡化了她五官中那種過分柔弱的特質,襯托出了沉靜淡雅的一面。
四夫人極爲欣喜自豪的欣賞着,見明思站在妝臺前沉默,她收住笑意,“囡囡,可是不喜歡?”
明思轉首含笑,“娘替女兒打扮的,怎會不喜歡?喜歡極了。”
四夫人展露笑意,眸光喜悅。
衆人未有再離去,一直在明思房中敘話。午膳也擺在了春芳院。
用完了膳,才坐片刻,外間就傳話,睿親王到了。
明思本也未上什麼脂粉,自不用補妝,四夫人端詳片刻,便笑吟吟地陪着明思出去。
因榮烈只是接人而非拜會,老太君沒有出來,只是四老爺陪着榮烈在廳中等候。
兩人卻只見面時客套招呼了幾句,便靜坐無言。
見得四夫人含笑挽着明思出現眼前,兩個性子都算得是有幾分沉穩的男子也不禁一刻失神,露出了片刻怔忪。
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
眼前的女子淡笑着,輕紗曳地冉冉而入。
只見月眉星眼如畫,脣若含朱,玉骨冰肌,又見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鐺,真正的仙姿玉貌。
四老爺一怔之後,餘光朝榮烈一掃,再轉回妻女身上,卻已是笑意滿臉。
四夫人抿脣一笑。
榮烈怔了一瞬便恢復如常,上前彬彬有禮,“伯母。”
榮烈今日也換了一身緞地寶藍的長衫,配了一根絳紫色絲質腰帶。袖口露出銀色彈墨竹紋鑲邊,貴氣而不失雅緻莊重,倒同明思這一身裝扮風格一致。
他人本就極俊美,身材也挺拔秀雅,一換這亮色的衣服,更顯的俊美絕倫,風采逼人。
四夫人看看榮烈,又看看明思,眸光愈發柔和瑩亮。
“時辰也差不多了,”四夫人含笑柔柔,語聲極爲親近慈愛,“我家囡囡就勞煩你多看顧些了。”
榮烈溫潤一笑,噙笑望了明思一眼,“伯母放心。”
“好了,去吧。長輩過壽,還是早些到好。”四夫人笑道。
明思也只能撐起笑臉同四老爺四夫人道別。
兩人一走出來,明思面上的笑意便收住,一臉淡淡,腳步卻是加快了些。
榮烈偏首看了她一眼,輕輕勾了勾脣,步子稍稍調整,便同明思走了個並肩。
到二門處上了轎,不多時,便到了大門。
布羅同沙魯已經等候多時,見得兩人出現,布羅失神一瞬,才趕緊去取了踏腳凳伺候兩人上車。
明思上車後見布羅撤了踏腳凳,不禁皺眉,“帽兒還未上來。”
榮烈未說話,門外帽兒已經忙不迭地接口,“不用了,我跟得上。”
前方沙魯笑呵呵地探出首,“小丫頭,前頭來坐,這裡寬敞,坐得下。”
明思還欲說話,帽兒已經一溜煙兒,“小姐,我坐前頭。”
布羅笑着掩門,“納蘭小姐放心就是,我們會照顧好帽兒姑娘的。”
明思只得扯開一個笑,“有勞了。”
馬車悠悠起行。
明思側過身子,掀開一截車窗簾看外面的景色。
“常言道,女爲悅己者容——”看着明思刻意側過的身形,榮烈輕笑着挑了挑眉,語聲悠悠戲謔,“思思今日可是爲了本王打扮的?”
明思置若罔聞,連睫毛都未動一絲。
榮烈似心情不錯,喉間低低而笑,“思思可是不好意思了?不必害羞,今日這身打扮,本王甚喜。”
害羞你個頭!明思磨了磨牙,倏地轉回首,神色冷冷,“睿親王幾時這般飢不擇食了?連小女子這等一般貨色也能入了親王殿下的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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