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在心裡嘆了口氣,睜開眼,“想睡,但是睡不着。”
榮烈沒有料到明思竟然這般的直言不諱,一愣下,便帶了笑意,未有躺下,靠躺在牀頭,“睡不着?爲何?”
“在想你。”明思語聲平靜。
榮烈只覺心下一跳,還未接話,明思又道,“我雖說過咱們友好相處,可你這一下子,太過友好了,我心裡卻不踏實。”
榮烈脣角掀了掀,“不踏實?怎麼不踏實?”
明思嘆氣,又皺了皺眉,“你這人吧,就像那段子裡寫的亦正亦邪的人物。這兩回承蒙你援手,我應是感激的。可是就是覺得不踏實。大概原先看得書多了,總覺着這天上要是上一刻掉了金子,沒準兒,下一刻,就會掉刀子。”
榮烈滯住。
明思偏首看向他,兩顆黑葡萄又大又黑,清亮深幽之極,“我能信你麼?”
榮烈定定地看着她,一雙琥珀眸中,似有華光明滅,變幻不停。
明思輕輕笑了笑,側身朝內,“現在倒是困了,可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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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帽兒問明思穿什麼衣裳。去左柱國府非平常赴宴,帽兒也不敢隨意拿主意,只問明思的意思。明思略一思索,指了一套。
不多時便換上,打扮妥當。
紫丁香色的鳳尾曳地長裙,外面罩一件白紗透明曲裾紗衣,紗衣後裾裁成燕尾狀,鑲邊上零落的綴了些紅色圓點小花。
榮烈掐着時辰從書房過來,見明思一身淡雅卻又不失華貴的裝扮,眼底不由閃過一絲讚許。
明思淡淡一笑,“讓如玉伺候你換衣吧。”
她不喜旁人進她屋子。三個丫鬟中,蓮花膽小,帽兒對榮烈成見明顯,也怕他。就只有如玉了。
榮烈頷首道好。
明思外間飲茶等候,不多時,榮烈便換了件醬紫色袖口繡灰色雲紋的的緞地長袍出來。
明思看了一眼,起身,兩人遂出府上車。
明思未有想到,現在的左柱國府就是以前的北將軍府。
看着路線愈走愈眼熟,她才露出了狐疑。這時榮烈才告訴她,元帝將北將軍府賜給了左柱國溫多爾。
明思聞言深深地看了一眼榮烈,垂眸不語。
榮烈也不說話,車廂中霎時靜謐無聲。
這許久下來,他如何看不出她很是重情義。可就因爲知曉,心裡就越發不舒坦。她對身邊那幾個丫鬟都那樣看重在意,那作爲曾同她同牀共枕過的夫君,她心裡又會是如何想的?
以前也試探過一些,但每回一提起同秋池的舊事,她便三緘其口,甚至還會隱怒。當然,原來同如今,已是今昔非比。可正因如此,他反而不好提,也不想在她面前提。
想起前夜只憑指頭一戳,就能認出人——這兩日一想起此事,便覺很不是滋味兒。還不止如此,還有前幾日她着緊那同心鈴的模樣…… 相處時日也不短少,她從未對什麼物事在意過。母后賜下的珠寶匣子,件件都應是珍貴之物,可他一回也沒見她戴過。
昨日明思說到左柱國府相邀,他心下一遲疑,便未將此事告之。心想着,她那樣在意舊事舊人,甚至連秋府的老管家也照應到了。那此事,她或許早已知曉。
今日一看明思的表情,他便知,明思是不知道這個消息的。心裡不免有些後悔,早知如此,還不如先同她說一聲。
其實,種種皆是藉口,他心裡真正想知曉的是,故居重遊,她會如何?
一路無言。
到了地頭下車,明思才發現原先的北將軍府,現在的左柱國府,已是門庭大變。
從門臉的格局,到大門的制式,皆是煥然一新,不見原先的絲毫蹤跡。顯然,是全部推倒重建的。
侍女迎上來將兩人引進待客的廳堂。
左柱國府也未有女主人,便由溫多爾的妹妹,溫娜兒的姑姑主事。
到了正廳堂同左柱國溫多爾相互見禮後,侍女就將明思領到了女賓所在的另一處廳堂。
同樣是歡聲笑語,華服美裳的濟濟一堂。明思到了門口便謝絕了侍女的引領,自己走了進去。
溫娜兒正坐在她姑姑的下手。一身大紅納石失裙裝比往昔更加炫目華貴,頭上寶冠璀璨熠熠。
見得明思出現,她便擡起了下頜,似笑非笑。
明思淡笑走近,同她姑姑頷首見禮。算來兩人是平輩,論身份,她也不敢受明思的禮。故而,明思一頷首站定,溫娜兒的姑姑也依足禮數起身相迎。
溫娜兒卻坐着不動,待明思同她姑姑見完了禮,才站起身,若有深意的一笑,“我還擔心睿親王妃事務繁忙,未必有空撥冗呢。”
明思笑了笑,未言。若有似無地朝溫娜兒點了點頭,動作輕微得幾乎看不大出來。點頭示意完,便拿眼看向她姑姑。
既知人家擺的是鴻門宴,她也沒必要客套太多。讓人尋不出錯處就行,此際心情不好,她也懶得廢話。
溫娜兒的姑姑讓堂中侍女給明思安排座位。
入座之後,明思端了茶,慢慢用茶蓋蕩着浮沫,也不說話,卻是神情從容。榮眉同明珠還未來,周遭的人也不熟悉,她也沒有主動同人攀談的興致。
坐了片刻,見四周的人不再將目光關注於她,又掃了一眼周遭的侍女同前方的溫娜兒。明思將指間的一張小紙片探進茶盞中,見無異樣,這才端着茶盞慢慢飲了起來。
喝了兩口,榮眉同明珠便來了。
溫娜兒對榮眉還是有幾分忌憚的,故而迎上客氣寒暄了幾句,讓侍女給兩人安排座次。明珠一指明思所在,“我們坐那兒便是。”
溫娜兒臉色微變,旋即正常。
三人坐在一處,也不好聊其他,便隨意聊了些閒話。
到了午時,下人來道午宴已擺好。溫娜兒的姑姑便笑着讓衆人起身同行。
到了酒席所在,明思才知,男女賓都是在一個大的廳堂中。不過中間有幾道屏風將女眷席位所在隔在的右邊。
走進去時,明思在左側首席上看到榮烈的身影。他的身畔白面無鬚的中年男子便是左柱國溫多爾。
明思因是已婚身份,故而,被安排到了同溫娜兒姑姑的那桌。
周遭皆是不大熟悉的面孔,明思只靜靜地用膳。各色菜餚流水般的上來,沒吃多少,又撤下,換上新的的。較之明珠的賀歲宴,左柱國的席面更加奢侈得近似浪費。
上菜的過程中,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一個侍女將一條清蒸全魚放到了明思面前,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將破開的魚腹對住了明思。
無論大漢還是西胡,將破開的魚腹對着人,皆是不吉利的忌諱。
侍女上了完了那道魚就飛快地轉身,明思立刻喚住她,柔聲道,“這道菜放錯了位置,還請挪一下。”
侍女假裝未聽到,仍舊小步飛快地朝外行。周遭的人都朝此處看來,一見那魚的擺放位置,便露出瞭然,卻都默不作聲。
明思垂了垂眸,擡眼朝溫娜兒的姑姑看去,她卻在同身側的一個老婦人說話,似是未見。
“站住!”榮烈的身影出現在屏風處,看了一眼席面的情形,便朝那已經行到門口的侍女冷聲一喝,“本王叫你站住!”
那侍女身子一顫,頓了頓,轉過身來,臉色有些白,“王爺有何吩咐?”
“原來耳朵沒壞——”榮烈似笑非笑,朝席上一瞥,“沒學過規矩麼?”
溫多爾走了過來,一看席面,心裡便明白定是溫娜兒的意思,遂冷峻看向那侍女,“把這賤婢給我拉下去——”說着,又轉首看向榮烈,“今日是小女的賀歲,不便懲戒這不知規矩的奴才。過了今日,定給王爺一個交待。”
榮烈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若是平素也就罷了,不過本王乃是新婚,自是要在意些。也好——有柱國大人這句話就成。”
溫多爾神情不變,“本是小事,王爺向來大度,想必不會介懷的。還是請入座吧。”說着朝另外一側的一個侍女冷冷道,“愣住作甚?把菜撤了,重新換一道給王妃賠罪。”
溫娜兒的臉都氣白了!
他竟然走過來替那女人出頭!
按照規矩,男賓女眷雖是共處一堂。但一般情況下,男賓到女眷這一邊,或是女眷到男賓那一側,都是極失禮,對主人家極不尊重的行爲。
溫娜兒眼底閃過一抹戾氣。
她原本是想讓這個女人吃個暗虧,在一幫女眷中丟些面子就算了。未想到這個女人竟然開口叫住侍女,還驚動了榮烈!
如今卻讓她爹還要給榮烈賠不是!
看着榮烈的華貴俊美,又見兩人皆是一身的紫色衣裳,溫娜兒的眸色愈加陰沉。
從榮烈出現到回席,明思一句話都未說。只在榮烈出聲前的一刻,用眼神制止了想要出聲的榮眉的明珠。
她沒有想到榮烈會出現。不過,即便榮烈不出現,她也有法子化解這一出“小把戲”。
不用多言,她也猜到了溫娜兒的打算。
溫娜兒以爲她會顧忌場合,吃下這暗虧。吃虧明思不介意,但是並不是所有的暗虧,她都願意吃。
這一次,她若是忍了,納蘭府同睿親王府都得跟着被人笑話。
她有些琢磨不定榮烈同左柱國之間的關係,故而,只裝了糊塗,喚住那侍女相問。
不過此刻看來,這溫多爾同榮烈之間,還真是有些暗潮洶涌。卻有不大像做戲的模樣……明思有些疑惑。
此人不是想——怎會同溫多爾關係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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