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太太沉默了許久,似笑了笑,“原來是這樣……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昨日我在街上看到了田媽媽。”明思輕聲道。
秋老太太似一愣,“呵呵”地低笑兩聲,又咳了起來,“這個背主的奴才……眼下是跑……咳咳……了……”
明思未有接口,算是默認。
“她以爲我還有銀子藏着,才守了我這許久,”秋老太太低笑,“看我不中用了……也就該跑了。”
明思也沒說話,這個時候,她說什麼都沒意義,只能沉默。
秋老太太脖子動了動,一直耷拉着閉上的眼皮擡起了,現出一雙渾濁的老眼,望着明思的方向,定定望了半晌,“我倒是想看看你的模樣,可惜看不到了……”停了片刻,“池兒來尋過你。”
她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問句,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惱怒與否。
明思看着她,“嗯,是。”
其實有許多話,可是明思不想說,也沒辦法出口,只能這樣簡單的兩個字。無論她同秋老太太之間有多少恩怨,可秋池……她是欠她的。
秋老太太也沒問下去,那面容卻有些奇異,似瞭然又似自嘲,慢慢轉回頭,面向屋頂,“你知道我最不喜歡你哪一點麼?”
明思微怔,垂了垂眸,“不知道。”
“從我第一回看見你,我就知道――”秋老太太輕聲道,“你對池兒並無多少心。”
站在屋角的帽兒悚然一驚,猛然擡首起來望着兩人。
明思也愣了愣,雖知她看不見,卻還是忍不住去看她的眼神,可那渾濁的眼中卻是一片虛無,什麼表情都無。
秋老太太卻似無覺,“池兒他不會說話,可我知道。他把你當做了他的命,可你對他卻無多少用心。你不用狡辯,我這把年紀了什麼看不出來。那個賤女人大着肚子上門,你不爲難她,不是你大度,不過是你對池兒無心。你若真將池兒放在心上,新婚燕爾,你豈能那般平靜……咳咳咳……”一口氣說了這樣長一段。她猛烈地咳嗽起來,卻咳得甚是費力。
明思不忍,取了茶盞走過去,秋老太太卻擡手擋住。語聲無力卻堅決,“不必了……我不渴……”
明思頓住,顎敏上前接過明思的茶盞放回桌上,放好茶盞,她望了牀上的老婦人一眼,又看了明思一眼,眼底有些奇異。
“別多想了,先歇一歇吧。”明思輕聲道,語氣甚是柔和。
這時。帽兒朝窗外看了一眼低聲道,“小姐,王老來了。”
明思轉首一看,果然是卓都領着王老御醫並一個揹着藥箱的學徒走進了院子。
“不用看了,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個兒清楚。”秋老太太也聽到了帽兒的低聲,低低笑道。
明思沒有理會,帽兒打起簾子將王老迎了進來。
王老御醫一見炕上的秋老太太先是一愣。下一刻眸光便閃了閃,明思知他認出來了,“勞煩王老了。”
王老御醫上前診脈,秋老太太又閉上了眼也不再說話。王老御醫診脈片刻收回了手,起身看着明思輕輕地搖了搖首。明思跟着他走到屋外,王老御醫低聲道,“元氣已盡,恕老朽無能無力。”
帽兒跟着出來。聞言一愣,囁囁道,“方纔還說了許多話――”
“只怕是――”王老御醫搖首嘆息,看向明思,“不過是一口氣吊着,王妃還是進去陪她說說話吧。”
帽兒驚愣。回首看了一眼,心下只覺難言。
明思默然地點了點頭,同王老御醫道過謝,帽兒送王老出去,明思返身入內。
屋子朝向不好,室內的光線有些昏暗,明思走到炕邊,低頭看着眼前這個臉上已經浮上一層暗灰的老婦人,默然不語。
王老的未盡之言便是四字“迴光返照”,要不然也不會連藥方也不留下就離開了。
可是在這一刻,看着她這般模樣,明思卻只覺有些悲涼。
她明白,於秋老太太而言,也許死去對她纔是一種最大的解脫。而她自己也已經感到了生命的流逝,所以,纔會同她這般近似心平氣和的說起那些舊事。
而這樣的時候,明思能做的,也只能是靜靜地聽,聽她將想說的話說完。秋老太太是個聰明的女人,明思一直很瞭解。而她今日說的話,卻是明思往昔從未想到的。
可她沒有辯駁,不管秋老太太所以爲的有多少真,但明思清楚,即便不是全中,那也有不少是事實。
她的確未曾真正用盡全心去對秋池……明思閉了閉眼。
“你還是不能生孩子?”靜謐了良久,忽然,秋老太太的聲音又低低傳來。
明思睜開眼,“嗯”了一聲,“寒症太重,難易受孕。”
秋老太太“哦”了一聲,淡淡地,“那個西胡王爺不嫌棄你?”
明思淡淡笑了笑,“嗯,沒有嫌。”
“你倒是個好命的。”秋老太太輕輕笑了笑,“又攀上一個把你當命的男人,他待你可有池兒待你好?”
明思沒有接話。
而秋老太太好像也不期望她回答這個問題,扯了扯的脣角,“我求你兩件事。”
明思擡眼怔了怔,垂下眼簾,“你說。”
“第一件,”秋老太太低低道,“我死了,幫我尋個地方。能看到池兒,但別讓他看到我――”
明思驀地一愣,眼底霎時閃現一絲複雜。
“他雖未對我說過,”秋老太太低笑又似嘆氣,“可我知曉,他已經厭極了我這個做孃的。我逼走了你,也毀了他……我這個做孃的害了他一輩子……他不會想看到我,我明白,我也沒臉見他。”說着,她似已力竭,很是艱難的轉首面對明思,“你能答應麼?”
明思輕輕地應了一聲,“好。”
秋老太太牽了牽嘴角。“這第二件……”頓了頓,語聲驀地冷厲幾分,“我要你替他報仇!”
帽兒同顎敏聞言神情一變,露出驚容,齊齊看向明思。
明思卻神情安然,看着她不語。
秋老太太忽地笑了笑,“倒是沉得住氣……”將頭轉回,下頜微擡。“望”着樑上的蛛網,語聲低微,“我打聽了,說是秋府的丫鬟去告的密。你該知曉。秋府沒有那樣的丫鬟。我旁的不求,可這告密之人是害池兒身死的直接禍首,我做鬼也不能放過她――咳咳咳……”
這一回,她咳得更厲害了,幾乎整個身子也顫起,嘴脣哆嗦着,伸手捉緊身下的褥子,“你應……咳咳……應不……應……咳咳咳……”
明思微微俯身,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替在她胸口順了順氣,待她呼吸平復了些,明思輕聲一字一頓,“不用你求我――在我知曉的那一刻,我便是定要替他報這個仇的!”
秋老太太咳聲頓住,愣了一瞬,驀地沙啞笑出聲。猛地抓住明思的胳膊,“好!好!好!……也不枉池兒待……你……一場……”開始聲高,到最後幾字,語聲便低微了下來,說完那個“場”字,身體突地一僵,下一刻,那手邊鬆了。軟軟地落在褥子上,面目一片死灰,再無半分聲息。
帽兒同顎敏身影同時一顫,露出些驚懼,兩人大約都沒想到,秋老太太這樣說着說着就斷了氣。
明思深深地呼了口氣。將她的手臂放回棉被中。靜靜在炕邊站了片刻,轉身走了出去。
兩個侍衛站在院門處,卓都站在堂屋門口。
明思看着他未有隱瞞,“她是秋池的母親。”
卓都倏地一驚,但很快便平靜下來,“王妃請吩咐。”
明思讚許地看着他,淡淡一笑,“葬在秋池西面的山上吧。後事不需隆重,但該辦的東西也不能少。莫要驚動了人,你悄悄地去辦就是。”
卓都看了明思一眼,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明思輕輕嘆了口氣,轉身走了一步,忽地回身,“對了,那個瘸腿的婦人,若有法子也打聽打聽。”
卓都應下,“是,屬下明白。”
看着他英挺的面容,明思微微一笑,“卓隊長比我年長許多,算來也是長輩,無需這般客氣。”
卓都一愣,面上露出些怔然來。
這時帽兒顎敏也出來了,明思朝卓都再一笑,帶着兩個丫鬟走了出去。
卓都怔了片刻,吩咐兩個侍衛留下,交待了幾句後,回到了巷口的馬車前。
馬車又緩緩啓動,坐在馬車內的明思卻有些怔忪。
她也沒想到,送秋老太太最後一程的人,竟然會是自己。明思嘆了口氣,有些恍惚,只覺冥冥中似有一種命數。所有生命中經歷的人,好似最後都會有一個緣法來相聚和分離。
“小姐――”帽兒擔憂地望着她。
明思回神過來,朝帽兒露出一抹寬慰的笑意,柔聲道,“傻丫頭,我沒事。”
帽兒輕輕頷首。
明思又看向顎敏,顎敏似愣了愣,有些吶吶,“王妃……”
“方纔那老婦人是前大漢北府將軍的母親,也是我的前任婆婆。”明思直視她,語聲平靜而輕,“這件事其實也無不可見人之處,不過,我並不想太多人知曉――你能明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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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的話:二更奉上,三更應該在9點前~~~
人的感情總會代入,到了這個時候,會覺得自己的感覺也和明思差不多,對這個原本面目可憎的秋老太太已經沒了恨意。
只是想到秋池,心裡還是會有些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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