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跪在府門外的美麗少女,楊麗華走下馬車,上前笑道:
「裴矩尚未回來?」
裴淑英恭敬道:「回長公主話,父親已經三日沒有回來了。」
「既然如此,你帶我逛逛吧,」楊麗華悠然道。
裴淑英趕忙道:「能侍奉長公主,是民女榮幸。」
府內,裴淑英跟在一旁,默默的爲楊麗華指路,長公主身份尊隆,去誰家都像去自己家,想去那裡就去哪裡。
裴府的面積不算大,甚至遠遠夠不上縣公的標準,而裴矩的爵位是聞喜縣公,由此可見,此人有多麼低調。
如今的大隋朝堂,裴矩的地位至少都在前五,可是他們家,卻不像高熲、楊素、蘇威府上那樣,門庭若市。
爲什麼?因爲很少有人敢明着來找裴矩辦事,世人皆知,裴矩是至尊近臣,你和裴矩來往過密,是犯皇帝忌諱的。
裴矩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平時很少與人打交道,既然已經和皇帝關係密切,那麼就不能和朝臣關係密切了。
這也註定了,裴矩永遠不可能做到尚書左右僕射的位置,因爲沒那個威望。
楊麗華當然不會冒然去裴矩的書房參觀,那裡等同於是密室,是人家的私人場所,所以她乾脆在院子裡逛了一圈後,便在湖邊的涼亭坐下。
湖很小,甚至顯得湖中的魚兒是那麼的擁擠。
楊麗華上下打量着裴淑英,後者低頭俯身,不敢直視眼前這位權柄彪悍的長公主。
這是大隋的一大有趣現象,沒有實權,也沒有實職的長公主,卻有着不可忽視的極大影響力。
無論是廢太子楊勇還是現太子楊廣,無不對其敬愛有加。
「擡起頭來,讓本宮看看,」楊麗華微笑道。
裴淑英不明緣故,緩緩擡頭,眼神卻仍是往下,不敢直視。
楊麗華笑道:「還真是個傻丫頭,今年多大了?」
「回長公主,十七了,」裴淑英羞赧道。
楊麗華道:「那可不小了,本宮十四歲的時候便嫁人了。」
「是是不小了,」裴淑英多少有點緊張,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她這輩子見過不少大人物,但無疑,楊麗華是其中魁首。
「不要拘謹,本宮今日來此,沒別的事,就是隨意轉轉,」楊麗華越看越喜歡,又問:
「裴丫頭心裡,可有屬意的郎君?」
聽到這裡,裴淑英越發緊張起來,她是個聰明人,猜出楊麗華這句問話絕對不是臨時起意,
可她不曉得對方心意,所以還真就不好回答。
有還是沒有呢?若回答有,她肯定要問是誰,那自己又該如何回答?
她性子雖直,也是分人的,楊麗華這種身份,她不敢直。
見對方支支吾吾半天不敢回話,楊麗華笑道:
「看樣子是有了,不敢說,是因爲裴矩不同意?」
「不是的,阿爺沒有不同意,」裴淑英趕忙搖頭,剛說完就後悔了。
楊麗華頓時笑得花枝亂顫,這丫頭果然沒心眼啊,
「既然裴矩同意,爲何還不嫁人呢?要知道,你的年紀可不小了,」
裴淑英最感頭痛的,就是自己的年紀了,十七歲沒嫁人,免不了會被人風言風言,阿爺又是當朝重臣,難免也會臉上無光。
「我我」一向心直口快的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楊麗華抿嘴笑道:「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很少有能夠自己的做主的,傻丫頭,如果有可能的話,本宮希望你自己做回主。」
這時候,
裴淑英終於擡頭,卻已經是哭了出來:
「我做不了主」
那副淚眼婆娑的模樣,楊麗華看在眼中,竟有一股揪心的疼痛。
是啊出身豪門的女子,又有哪個,能爲自己的終身大事做主一回呢?
自己那時候才十四歲啊,就被送進了深宮,隻身一人輾轉於各方之間,多少個深夜躲在角落獨自哭泣,又有誰知道,她從十四歲之後,就沒有真正的開心過。
自己也是個女人啊,她也需要男人的憐愛,可是如今的她,一顆心已經是冷若堅石,沒有誰可以讓她動情了。
楊麗華緩緩起身,來到裴淑英身前,雙手將對方的臉蛋捧起,柔聲道:
「有些事情,是需要你自己去爭取的,別人幫不了你。」
說着,楊麗華輕拂裴淑英鬢前青絲,笑道:
「閒暇時,可來找我說說話,長公主府的大門,永遠爲你打開。」
事實上,楊麗華很清楚,楊玄感的女兒可以做小,但裴矩的女兒不行,這兩人的身份地位差的太遠了,一個只能代表自己,一個可以代表河東裴氏,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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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楊素已經拉下老臉在母親那裡說情,楊茵絳藉助其祖父的關係,正妃之位是跑不了的,楊素的面子即使父皇母后,也不能不給。
眼前的丫頭給楊銘做妾,實在是受委屈了,裴矩肯定是忍不了的。
所以楊麗華不打算見裴矩了,就看他能不能過的了自己女兒那關
仁壽二年,九月十四。
獨孤加羅今天的狀態很好,甚至還與最不喜歡的四女兒樂昌公主楊文宣下了幾盤棋。
楊文宣沒有讓她,所以獨孤加羅全都輸了。
一旁的楊麗華無奈搖頭,期間她幾次給妹妹使眼色,奈何對方就是不肯讓步。
不過她見一向好強的母親並未生氣,這才稍稍安心一些。
獨孤加羅笑着對楊麗華道:「四丫頭總是一個人過,終究不妥,你給張羅張羅,有合適的,就讓她再嫁吧。」
楊麗華微笑點頭:「早該打算了。」
老四楊文宣愣住了,丈夫身故十餘年,這還是母親第一次表示,要給她再求一門婚事。
說心裡話,她以爲自己這輩子,不會再嫁人了。
她性格木訥,不會說感謝的話,只是笑了笑,低下頭。
當晚,獨孤後在長女麗華的服侍下登榻,緩緩合上雙眼,嘴角微翹。
丑時三刻,數千禁衛出宮,奔赴各坊。
原本已經陷入熟睡的大興城,一下子緊張起來,燈火映照全城。
晉王府半夜敲門,不是好事。
楊銘大驚起身,與楊昭楊暕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奔至府門外,
幾名禁衛雙手捧着素服,跪在臺階下。
楊昭崩潰大哭,猝倒於地。
楊銘砰然跪地,眼淚決堤而下
一個時代結束了。
朱雀大街,哭聲震天,凡有官爵者,皆着素服,跪滿了整條大街。
京師百姓,無分男女老幼,全部披麻。
只有五品以上官員及命婦,可入宮奉慰。
禁屠宰四十九日,停音樂祭祀百日,停嫁娶一百日,犯者,誅!
永安宮,宗室女皆以熟布遮面,圍繞在獨孤後的鳳榻前放聲痛哭,男丁一律跪候。
楊銘一身麻衣,跪在人羣當中,他已經哭了很久了,哭不動了。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祖母獨孤加羅,也已走完了她榮耀的一生。
不負丈夫,不負子孫,不負天下人。
歷史上對獨孤加羅的評價,最後由八個字定性:擅寵移嫡,傾覆宗社。
將楊廣所犯的罪名,一半扣在了獨孤加羅的頭上,但楊銘心裡清楚,這事根本怨不着獨孤後。
說出這八個字的人,叫魏徵。
不管此人如何名垂青史,這一世,當他見到楊銘的時候,就是他的死期。
即使這一世的魏徵,可能並沒有機會說出這八個字,但是楊銘必殺之而後快。
二十四史之一的《隋書》,就是這個王八蛋主編的,把老楊家污的一無是處。
而這一世,楊銘姓楊,是大隋宗室,未來楊昭楊暕之下,第三順位繼承人。
三天後,靈藏,善權、立身、智脫、慧海等佛教大能,將在宮內主持爲期四十九天的超度***。
楊堅下令,皇后喪事由尚書左僕射楊素負責,除統籌安排喪葬各項事宜之外,還要爲皇后尋找安葬的福地。
楊堅彷彿一瞬間便蒼老了十多歲,他下令輟朝百日,祭奠皇后。
這段時間,楊銘一直都待在宮裡,與父母住在東宮,百日之後他纔會離宮,但是還要服喪,爲期三年。
按制,皇孫一級,應該是服「齊衰」,這是喪服中的第二等,麻布製成,邊角整齊。
但是楊堅有令,晉王楊昭、豫章王楊暕,河東王楊銘,皆服「斬衰」。
斬衰是最重的喪服,斷處外露,沒有邊,整體看上去非常粗糙,以示毫不修飾的哀痛,只有親王級可着斬衰。
五女之中,也只有楊麗華奉旨着斬衰,其她四位公主,都是齊衰。
這天,楊銘來找母妃蕭氏,說是想去外面走走,蕭妃知道自己的三子與聖後感情最深,怕他過於傷痛,起先是不準的,想讓兒子待在自己身邊,但最後還是拗不過楊銘,勉強答應。
月華殿,
這裡原先是楊銘的寢殿,自打穿越過來,他便在這裡住了六年之久。
眼下,這裡安頓着一個人,一個本該成爲他正妻的少女。
「殿下,無至尊令,任何人不得入內,」殿外守着的禁衛見到楊銘,趕忙好言相勸。
楊銘笑了笑,徑直走上臺階,推開殿門。
幾名禁衛對視一眼,皆感無奈。
罷了罷了,反正話是說到了,將來若被問罪,也有說辭。
如今的月華殿,一片衰敗之象,一路所遇宮女,也都是面色暗澹,毫無生氣可言。
獨孤鳳兒,就住在楊銘原先住着的寢院,院子裡,隨處可見各種符籙,貼在井口、樹枝、圍欄、窗邊
一個好端端的少女,如今被當作邪祟之物,封在了這裡。
院子裡,一名宮女見到楊銘,趕忙迎了過來,
楊銘問道:「獨孤鳳兒呢?」
「哭了一整天,剛剛睡下,」宮女道。
楊銘點了點頭,來到寢室外,正欲撕掉那張新帖的黃紙符籙,卻被宮女攔住:
「萬萬不可,殿下千金之體,不可沾染邪祟。」
話才說完,宮女已陡然色變,因爲楊銘已經撕下符籙,邁入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