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三年,十二月。
太子楊廣前往仁壽宮侍疾,隨行的東宮左右衛率在將他送達仁壽宮之後,便返回了大興。
楊廣身邊,只留了五百親衛。
至尊楊堅的身體,每況愈下,自打獨孤皇后過世,沒了約束,終日與三位美人待在一起。
這三人先後被封了宣華夫人,容華夫人,弘政夫人。
大隋的後宮制度,是獨孤加羅在世時制定的,但是很不完善,幾乎都是虛設。
自從獨孤後過世,楊堅才稍微修改了一下,皇后之下,增設了三名貴人,也就是宣華夫人她們三個。
如今的後宮,就是由這三人把持着。
楊廣向來只尊母親獨孤後,所以見到三位夫人的時候,跟見了三個宮女沒什麼區別,談不上任何尊重,甚至是不放在眼裡。
他對自己父親楊堅的性格還是很瞭解的,心知這三個女人,絕對不會再生下一兒半女。
她們敢有這個念頭,楊廣一定會想辦法弄死她們。
楊堅這一年,幾乎不參與政務,所有的事情都是由柳述向他彙報之後,點頭蓋印即可,這也導致楊廣被多方掣肘,形如架空。
人老了就是這樣,沒有了年輕時候的壯志,除了擔心自己的身體之外,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放在心上。
這位大隋的開國皇帝,如今像是失去了獠牙的勐獸,孤寂落寞,再沒了往日雄風。
仁壽殿,
見到楊廣進來之後,楊堅一臉病態的起身,有氣無力道:
“昭兒和銘兒,近來如何?”
在他身後,才二十七八歲的宣華夫人陳氏,正小心的伺候着,她是陳叔寶的妹妹。
楊廣坐下後,說道:“孩子們都好,阿爺不必擔心。”
楊堅點了點頭,又道:“昭兒是怎麼回事?至今無子,你這個做爹的,怎麼也不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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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兒夫婦,感情不和,孩兒曾經干預,但是無果,”楊廣老實回答。
楊堅又道:“銘兒呢?他成婚也近一年了,怎麼朕仍是沒有收到喜訊?”
“這事怪我,”楊廣道:“是孩兒囑咐暕兒銘兒,讓他們等等昭兒。”
“湖塗!”楊堅皺眉訓斥道:“這種事情也能等?立即傳朕口諭,讓他們該生生,早點生。”
“是,孩兒今天便向他們傳達阿爺的意思,”楊廣趕忙點頭。
楊堅點了點頭,望向殿外,長長嘆息一聲後,澹澹道:
“你器重楊素,朕是知道的,將來你如果有意讓他返朝,記得讓高熲也回來。”
楊廣立即明白了父親的意思,點頭道:“高公是我大隋肱骨,又是母后家臣,兒臣自當想辦法讓他回來。”
楊素返朝,只有一個人可以壓得住,那就是高熲。
楊廣將來也不可能任由楊素一家坐大,所以必須要有人制衡才行,現如今除了高熲,沒有人能夠做到。
柳述差了十萬八千里,要不是楊堅刻意壓制楊素,柳述算哪根毛啊?
但是楊素這樣的開國功臣,又不能太冷落他,挫一挫銳氣是好的,但不能長時間讓他閒散在家。
最近朝中沒有楊素,已經出了不少問題。
楊堅不是看不到,只是身體欠佳,已經沒有精力去管了。
等到楊廣離開之後,楊堅就令內侍將楊素召來。
做爲此番侍疾的大臣之一,楊素也住在仁壽宮,這是隆寵,是極高的待遇。
但也是危機重重,因爲在仁壽宮,楊素的個人安危,沒有絲毫保障。
“坐吧,”楊堅指了指身前不遠的位置,笑道:
“這纔多久未見,越公也見老了。”
楊素趕忙道:“臣今年已經六十了,食量也日益減少,現如今每晚也就是一粥一菜,再多便吃不下了。”
“那你不如朕,”楊堅笑道:“朕的胃口還算不錯。”
楊素道:“至尊龍體安康,實爲我大隋之幸。”
“聽說你那個兒子,最近和太子走的挺近?”楊堅突然問道。
楊素表情平靜道:“臣那癡呆兒,不思進取,只知一意逢迎太子,難成大器。”
楊堅笑了笑,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楊素,片刻後,悠悠然道:
“人之常情嘛,朕老了,你們以後自該好好輔左太子。”
楊素一愣,趕忙起身:“臣請罷免楊玄感禮部侍郎一職。”
“不要緊張,”楊堅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坐下,笑道:“當年朕是看你的面子,封了你那幾個兒子,現如今他們也沒出什麼岔子,何故罷免呢?”
“纔不堪用,”楊素知道皇帝是在敲打他,只能以退爲進。
楊堅嘆息一聲:“滿朝官員皆出世家,朕用人,也只能在這個裡面挑選,不堪大用者多如牛毛,只盼他們能實心用事,朕也算是安慰了。”
說着,楊堅又道:“何況玄感是朕那麒麟兒的岳丈,朕衝着麒麟兒的面子,也不會把他怎麼樣,但是你得警告他,不要恃寵而驕,多教教他,是爲他好,也是爲你好。”
“臣明白了,”楊素低頭道。
當天傍晚,仁壽殿的晚宴上,衛王楊爽一身孝服,陪在皇帝楊堅身邊。
楊爽也病了,身體狀況比楊堅還差。
“朕現在就你一個兄弟,怎麼看樣子,你倒是要走在朕的前面?”楊堅笑望着自己的弟弟,說道。
楊爽苦笑道:“兄長不過小疾,養幾日便好,切莫再說這種玩笑話了。”
楊堅呵呵一笑,道:“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自你嫂子過世之後,朕便沒有睡過一次安穩覺,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以前朝會,朕枯坐一日不覺乏累,現今竟沒有精力再主持朝會了。”
楊爽道:“兄長再說此話,臣弟拂袖便走。”
“好了好了,不說了,”楊堅笑了笑,道:“柳述這個人,你怎麼看?”
楊爽想了想,直接道:“恃寵而驕,目光短視,胸無城府,難堪大用。”
“哈哈”楊堅忍不住大笑道:“朕還是第一次聽你這麼評價一個人,柳述在你心中,竟如此不堪?”
楊爽點了點頭:“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楊素返家之後,他似乎有意整肅朝堂,但沒有人將他當回事,以至於我大隋中樞,眼下已經是烏煙瘴氣。”
楊堅點了點頭,陷入沉默。
自大隋立國以來,朝堂中樞的平衡問題,便一直是楊堅所考慮的頭等大事。
早期,有隋初四貴:高熲、楊雄、虞慶則、蘇威。
先出事的,是晉國公虞慶則,此人受高熲舉薦,所以一直與高熲關係極近,這不是楊堅希望看到的,而且當年誅殺宇文氏,楊堅就是讓虞慶則乾的,因此讓對方得罪了不少人。
後來虞慶則被自己的小舅子趙什柱告發有謀反之意,楊堅順勢誅殺。
虞慶則之後,便是楊雄了,開皇初年,楊堅需要仰仗宗室,所以楊雄的地位一直都很高,但是隨着三省六部制的推行,皇權逐步集中,楊雄便失去了他的價值,被剝奪了一堆官職,封了個司空,讓他閒散在家。
四貴已去其二,這個時候,楊堅開始扶持楊素上位,並且於同時間打壓蘇威。
蘇威本來是個刺頭,現如今已經被楊堅逐步磨平了棱角,變得很老實了。
就是因爲老實了,所以他直到現在,仍能手握大權。
高熲被貶,蘇威低調,以至於楊素再次坐大,所以楊堅纔想借柳述之手,來壓制楊素。
不過現在看來,效果不好,正如楊爽所言,柳述沒有那個本事。
要麼以雷霆手段誅殺楊素,要麼召回高熲,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別的辦法了。
楊堅沉吟半晌後,問道:“宗室之內,可有良纔可當大用?”
“河間王楊弘,可以一用,”楊爽道。
楊弘是楊堅的堂弟,現爲寧州總管。
楊堅皺眉搖頭:“還有嗎?”
楊爽猶豫片刻後,說道:“河東王楊銘,少年偉器,實爲我楊氏三代子弟之中翹楚。”
楊堅笑了:“銘兒還小,當不得大任。”
楊爽搖頭道:“不小了,楊銘現今已經是主政一方的大總管,又與楊素、裴矩是姻親關係,他入朝,會有大用。”
楊爽心裡很清楚,自己的兄長到底想要做什麼,
自己如果不是病重,還可以分擔一二,但眼下,他也沒有多少精力制衡朝堂了。
現在的朝堂中樞,能夠制衡楊素的,只有蘇威、裴矩、牛弘、賀若弼等寥寥幾人,而且他們幾個還不夠看。
宗室這邊,晉王楊昭是個老好人,手段不夠硬,城府也不夠深沉,難以壓陣朝堂。
現在看來,有長公主支持的楊銘,確實已經是不二人選了。
楊堅沉吟片刻,又問:“如果召銘兒回朝,當任何職?”
楊爽道:“宗室驃騎需要有人接手,楊銘做爲皇孫,再合適不過,臣弟近年身體羸弱,軍府的事情也管不來了,可讓他接任我的右領軍大將軍。”
他這個念頭,其實也是與楊麗華見面之後,纔有的。
在楊爽看來,他也不願意太子楊廣再出什麼風波,因爲那樣一來,將會對大隋國體造成巨大沖擊,影響深遠。
楊銘年紀雖小,但這些年來已經證明自己,是足以堪當大任的上上之選。
他如果能夠返京,柳述必然受到壓制,混亂的朝堂,也會有所改觀。
良久後,楊堅點了點頭:
“幫朕擬旨,即刻召楊銘返京,就任右領軍大將軍,兼門下省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