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銘是寅時起牀,在裴淑英的服侍下更衣,除了穿上他那件繡着金龍的朝服之外,還套着上孝服。
他的孝服已經從斬衰換成了齊衰,他是獨孤加羅的嫡孫,所以再過兩年才能脫掉。
收拾好一切,裴淑英將丈夫送出府門,由陳奎駕車,趕往大興宮。
因爲楊堅在仁壽宮的緣故,如今的朝會在東宮舉行,由太子楊廣主持。
除了奉詔前往仁壽宮的官員之外,其他人都要在這裡參加朝會。
千秋殿,一向勤政的楊廣早已經坐在主位上,等候諸位朝臣。
歷史上的楊廣,被扣上了暴君、昏君的帽子,但實際上,他是一個對自己近乎苛刻,特別勤政的君王。
天下大小事宜,他都要親自過問,各方細碎瑣事,他都會一一過目。
大殿內,楊廣的左手位置,依次是蘇威、牛弘、裴矩、韋衝、薛胃,宇文愷,在他們背後坐着的,有各部侍郎,如楊恭仁、高孝基、楊玄感等、
右手位置,依次是晉王楊昭、賀若弼、宇文述、楊銘、薛道衡、韋福嗣、
在他們後面,有楊達、趙綽、郭衍、張衡、裴蘊等人。
今日參加朝會者,有三十一人,大家都是坐在蒲團上,面前有一張長几,長几上擺滿了各類卷宗。
見人都到齊,楊廣這才微笑望向兒子楊銘:
“今日是河東王第一次參加朝會,因不熟諳政務,旁聽爲宜。”
楊銘趕忙起身,朝衆人揖手一圈。
裴矩笑道:“殿下現已成年,是該早早參議國事,以分太子之憂。”
晉王楊昭也笑道:“吾弟尚且稚嫩,還需諸位多多指點。”
楊銘坐的位置,是有講究的,他是郡王,從一品,門下省納言,正二品,右領軍大將軍,從二品。
以最高的從一品算,他應該坐在楊昭之下,賀若弼宇文述之上。
但是賀若弼和宇文述是老臣,資格在那擺着呢,楊廣爲了體現對二人的尊重,故意將楊銘放在兩人之下。
門下省納言,有諫議皇帝之權,賀若弼和宇文述可沒有這個資格。
今日朝會議事,議的是洛陽。
實際上,修建東都洛陽,在楊堅時期,就已經被列入計劃,只不過隨着楊堅病重,才被暫時擱置下來。
之所以要營建東都,主要是爲了緩解關中地區的糧食壓力。
歷史上,楊廣迫切的重建洛陽,還有另外一個因素,就是漢王楊諒造反。
楊諒發幷州之兵,由河東直取關中,這讓楊廣覺得,關中以東除了河東之地外,沒有其它屏障可以拱衛京師,如果關東地區有造反者,將對京師構成直接威脅。
這裡的關東可不是闖關東那個關東,而是指函谷關以東地區,可以理解爲河南。
當然了,現在楊廣還沒上位,楊諒也還沒反,所以營建東都,楊廣並不是很着急。
這一決策,非常之複雜,牽扯多方面因素,楊廣幾乎是繼承了楊堅的政治意圖,有拋棄關中本位的念頭,這對關中門閥是空前打擊。
所以對外宣稱,營建東都,是因爲關中地區人口劇增,糧食供應不足,才需要營建東都,做爲關中地區糧食轉運的樞紐。
實際上,非常非常複雜。
工部尚書宇文愷認爲,營建東都,工程浩大,至少需要四年之久,這與歷史上的一年建成,相差了足足三年。
在宇文愷看來,單是準備工作,就需要一年時間來籌備。
此時的楊廣,也比較認同這一觀點,畢竟眼下他只是太子,說了不算,急功近利如今在他身上還體現不出來。
雖然營建東都的事情,大家也沒有議出一個所以然出來,但是無疑已經被提上日程,楊廣命宇文愷斟酌籌備,一年後動工。
接下來議的,就是長孫成的問題。
啓民可汗如今已經順利接收步迦可汗所部,成爲新的東突厥大汗,長孫成已經完成了他的歷史使命,動身返回大興。
楊廣道:“長孫回朝,諸位看來,如何嘉獎爲宜?”
長孫成身上的爵位勳位,非常寒酸,因爲他是次子,襲不了父親的爵位,再加上長孫氏眼下在大隋朝堂,沒有扛旗人物。
但楊銘知道,這個人生平所做之事,乃開國之功,封個國公都不爲過。
當然了,楊堅不會封,楊廣也不會封,因爲長孫成沒什麼威望,犯不着扶植這麼一個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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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封長孫成一個國公,他在中樞也站不穩。
賀若弼道:“長孫是有功的,此番爲受降使者,助啓民掌控突厥,實乃大功一件,可加封爲大將軍。”
大將軍,是勳位第四等,長孫成幹了這麼多,賀若弼覺得封個大將軍就可以,楊玄感毛都沒幹,卻是勳位第一等。
所以啊,沒有什麼公平可言。
乾的再多再好,都不如有個好爸爸。
刑部尚書薛胃,也說話了:“下臣認爲,長孫勞苦功高,大隋北患非此人不可勝任,宜封上大將軍。”
長孫成的生母,出身河東薛氏,薛胃幫忙說話無可厚非,不過也挺寒酸,就給提了一等。
楊銘旁聽也覺得無奈,幹實事的人最後都落不着好,耍嘴皮的倒是一個比一個混得開。
“我想問諸位一個問題,”
這時候,楊銘終於站出來說話了:“如果沒有長孫成,現今突厥又是如何態勢呢?”
衆臣聞言,紛紛思索。
既然楊銘提出了問題,自然要有人來回答,在座的這些人無一不是成精的老狐狸,自然會想一個妥善的答桉,不能張嘴就來。
牛弘思索片刻後,說道:“若無長孫,北境多戰事。”
事實上,大隋對北方突厥之患,都是從長孫成那句“遠交近攻、離強合弱”發展來的,說白點,就是在突厥內部挑撥離間。
雖然大部分時候,楊堅、高熲、楊素纔是真正的決策者,但是做爲具體實施者,長孫成乾的已經不能再好了。
如果不是長孫成,換成其他人,未必會有這麼好的結果。
雖然大隋與突厥連年交戰,但並沒有一次能夠真正威脅到大隋國本,這和長孫成的功勞是脫不開的。
而且長孫成常年與突厥皇室打交道,頗得突厥人敬重信賴。
這個人,自身價值非常巨大。
右僕射蘇威,沒有給出答桉,只是問道:“河東王的意思,該如何嘉獎呢?”
他猜到楊銘之所以這麼說,是對賀若弼與薛胃的提議不滿,認爲封的小了。
楊廣也頗爲疑惑的看向楊銘,他知道自己的兒子跟長孫家沒什麼交集,所以纔好奇,老三怎麼好端端的替長孫成說話。
楊銘看向蘇威,笑道:“正如牛尚書所言,若無長孫,突厥邊患難除,我大隋邊疆百姓勢必受擾,於國不利,並非只有征戰沙場,開疆拓土纔是國之利器,在我看來,長孫消弭邊患於無形,守國門於安固,當爲國之柱石,宜加封上柱國,並配實職。”
他的這一番話,讓賀若弼有點不爽了,他南下滅陳,開國之功,纔是上柱國,長孫成不過是靠着三寸不爛之舌,以懷柔手段安撫突厥,怎麼能封這麼大?
他不覺得楊玄感封的大,卻認爲長孫成封的大,這就是觀念的不同。
就好比他覺得自己兒子將來可以襲了他的宋國公爵位一樣,天經地義。
楊廣也覺得兒子說的太誇張了,長孫成不過一文臣,說白點就是大隋派出去和突厥交流的使者,封上柱國也太離譜了。
裴矩雖然看不懂楊銘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楊銘是他的女婿,又是第一次參加朝會,這個時候不幫女婿說話,還能幫誰?
於是他道:“我倒是贊成殿下所言,長孫此人極通外事,又與突厥啓民交好,今後仍有大用,況且他身份過低的話,會讓突厥認爲受到我大隋輕視,兩國大使,勳爵不宜過低。”
這句話,反倒是讓楊廣頗爲認同,突厥是滅不了的,只有以手段迫使其臣服,用武力的話,國力消耗太大,不妥當,以懷柔手段當爲最佳。
長孫成做爲大隋與突厥之間的使者,勳爵太低的話等於是不給突厥臉,長此以往,恐突厥再生異心。
於是楊廣微笑看向楊銘:
“在你看來,長孫此番回京,當任何職?”
我不知道,我今天第一天上朝,我哪知道哪裡有缺?
楊銘說道:“這個就需要諸公商議了,勳位的話,孩兒以爲上柱國爲宜。”
楊廣笑着點了點頭,實際上,他也只能建議,真正拍板的,最後還得是楊堅。
不過一般情況下,他這邊只要是通過了,楊堅那邊也就是蓋個印的事情。
楊銘也只能儘量給長孫成搞個不錯的勳位,至於爵位,他沒有這個能力,爵位這玩意,不是隨便就能封的。
大隋眼下的爵位,大多襲承於北周時期,剩下的多出自滅陳之戰,其他時候,楊堅沒怎麼封過爵位。
長孫成因爲是家裡的次子,所以襲不了他爹的爵。
事情議到最後,在裴矩和牛弘的支持下,長孫成上柱國的勳位,應該是沒跑了。
內史侍郎裴蘊負責草擬奏疏,上報仁壽宮,只要楊堅的大印一蓋,事情就算是有了定論。
至於長孫成返回大興之後,該任何職,吏部楊恭仁那邊,梳理一番官職空缺之後,定爲左領軍將軍。
左領軍府大將軍,是史萬歲,所以長孫成以後,歸史萬歲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