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位居秦嶺中斷,風景奇秀。
尤其是此番春遊的中心南山北麓,更是山水宜人。
楊銘當然沒心情看風景,畢竟站在山腳下和站在山頂上是兩回事,而那些聳峻的高山,沒纜車他又爬不上去。
幾日閒逛,讓他對大隋目前的門閥家族有了更深一步的瞭解。
比他從歷史上看到的更爲觸目驚心。
在這裡,普通的老百姓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就連那些普通士族,也不過是依附於大家族,由人擺佈的傀儡而已。
拿一條舉例:
開皇十六年,楊堅頒佈法令:令判死罪者,須經三奏,方可行刑。
歷史上稱之爲三複奏。
也就是說,地方衙門如果要判處一個人死罪,需要先上報大理寺,接着上報內史省和門下省複覈。
三個部門都覺得這個人該殺,纔會判處死刑。
聽起來是條非常不錯的律法,避免出現冤假錯案。
楊堅的初衷是好的。
但事實上,這條律法的服務對象,永遠都不是老百姓,老百姓犯了事,審一審當街就給砍了。
三複奏只是爲那些犯法的士族子弟,提供了三次活命的機會。
什麼特麼的叫公平?公平不是給你準備的。
楊銘之所以有此感慨,是因爲收到了一封來自江都的家書。
楊廣的親筆信。
信是寫給楊暕的,囑咐他找到門下省的給事黃門侍郎楊達,幫忙給一個人開脫。
幫誰?宇文三狗中的二狗子,宇文智及。
這小子犯了什麼事,信中沒有言明,但肯定不是小事,要不然也不會走三複奏這個程序。
三複奏第一步是大理寺,這是趙綽的地盤,油鹽不進,第二步內史省是裴矩的地盤,跟老爹毛關係沒有。
而三複奏最後一步的門下省就更狠了,
門下省的最高長官是那幫納言,而納言都是兼任,比如尚書左僕射高熲兼納言、尚書右僕射楊素兼納言、邳國公蘇威兼納言、衛王楊爽等等
既然是兼任,肯定不幹實事了,幹實事的叫做給事黃門侍郎,有四個人。
而信中提到的這位楊達,不算有名,但是提到他的外孫女,大家一定會“噢”的一聲。
楊達出身大隋宗室,是廣平王楊雄的親弟弟,武則天的親姥爺。
將信重新封好,打發走江都來的家僕後,楊銘陷入沉思。
宇文三狗是在自己必殺名單上的,眼下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
可是老爹如今還沒有登基,這個時候弄死二狗子,怕是會引發蝴蝶效應。
畢竟老爹登基所倚仗的第一人是楊素,接下來就是宇文述了。
楊銘打心眼裡,是不想爲二狗子開脫的,拋除此人日後弒君的罪行,單是從陳淑儀那裡聽到的,他就恨不得二狗子立即去死。
罷了罷了就讓二狗再多活幾天。
派人將楊暕叫回,楊銘將信遞給對方:“二哥如果不知道楊府的位置,我讓徐景帶你去。”
“不用!”
楊暕大手一揮:
“三弟替我跑一趟吧,我和裴小姐約好了一起入山遊玩,她還在外面等着我呢,不說了,就這樣。”
楊暕撂下這句話之後,心急火燎的離開了。
你這是掛電話呢?楊銘一臉無奈的看向身邊的徐景:“長姐還沒回來?”
徐景搖了搖頭。
楊嬋前幾天被蘭陵蕭家的人給請走了,那邊有她幾個要好的閨友,似乎是想請她給把把關。
自己的事還沒個譜呢,倒是熱心腸的一直爲別人着想。
沒辦法,看樣子自己只能親自跑一趟了。
這次離開,楊銘本來不想帶上樓嬤嬤,但奈何自己的話在對方眼裡跟放個屁差不多,索性就不要開口了。
辦這種見不得光的事,身邊還跟着獨孤皇后的心腹,這叫怎麼個事啊?
好在楊銘知道,楊堅和獨孤伽羅對這種事情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宇文智及又不像劉居士那樣,敢跑到未央宮大言不慚。
何況宇文述眼下還兼着左武候大將軍一職。
他的大將軍是靠軍功賺來的,劉昶的大將軍是靠和楊堅關係好混來的。
總之,關隴貴族只要不是謀反,凡事都好商量。
離開春遊駐地,用了一天時間返回大興。
剛好是傍晚,楊達應該也下班了。
徐景拿了拜帖遞給楊府管家,不一會,剛剛換上便服的楊達便出來迎接。
楊銘是郡王,按照大隋禮儀,出身宗室的楊達也是需要行禮的,但這並不能說明人家心裡會把你當回事。
但是既然老爹讓自己來找對方,說明兩人的關係還是不錯的。
被領入府中之後,楊銘讓徐景他們在門外等候,自己則在會客室向楊達闡明此番來意。
“原來如此,”
已經年近五十的楊達,聽完之後捋須笑道:
“宇文智及的案卷,下官還未見到,不過請殿下放心,卷宗一到門下省,下官必定按住不發,拖上幾個月,這件事就不會再有人問了。”
嗯很符合大隋國情地道的人情社會既得利益集團的潛在規則。
“那就有勞楊大人了,”楊銘也不拖沓,起身就走。
幹這種事情,他不是很喜歡,如果真的是爲蒙冤之人洗刷冤屈,他到樂意幫忙,至於二狗子,我呸!
當天晚上,楊銘在晉王府住下,本想着趕了一天路早點睡吧。
誰知道李靖竟然找上門來了。
做爲長安縣功漕,李靖消息靈通,自然知道楊銘傍晚返回了大興,於是騎了一匹快馬就過來了。
“右僕射大人的意思,是讓我外放地方,到馬邑做個郡丞,我已點頭,正想着如何去南山與殿下道別,沒想到你卻回來了。”
書房內,只有楊銘和李靖,一個十二歲的小子,一個二十七八的小夥兒,似乎本不該有如此正經的談話。
楊銘皺眉道:“吏部已經定下了?”
“這倒沒有,只是右僕射大人口頭跟我說起過,”李靖呷了口茶水道:“不過我已經答應,應該也就這幾天的事了。”
馬邑郡(山西朔州)處在邊境,基本與突厥接壤,不是什麼好地方。
楊銘倒是認同李靖的選擇,雖然從長安縣調到邊境,如同從西安未央區調到了山西朔州市,絕對屬於是下調了。
但是李靖繼續留在大興,也是不好往上升的,大興的官那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多少子弟排隊等着呢。
而李靖的父親已經去世,兩個舅舅雖然厲害,終究是屬於軍方,能在軍中給他謀個實差,行政上他們就說不上話了。
“你是楊素的門生,地方官員是由吏部任命,高熲那關好過嗎?”楊銘問道。
李靖搖頭:“還不知道,不過吏部尚書牛弘牛大人,倒是對我印象不錯。”
楊銘微微點頭,他知道楊素和高熲是死對頭,而他們兩人的管轄各有不同。
尚書左僕射高熲,管着禮部、兵部和吏部。
尚書右僕射楊素,管着工部、民部和刑部。
按大隋律,州刺史以上,由楊堅直接任命。
郡太守、郡丞、郡尉由吏部直接任命,
而主簿、功曹等佐官,均由郡太守自行任命。
高熲不點頭,李靖哪也去不了。
既然外放,還不如去自己的地盤,楊銘是不會輕易放走李靖的,
“靖兄可否考慮,去我的河東郡呢?”
李靖楞道:“河東郡已有郡丞,我如何去得?”
“這是小事,”楊銘笑道:“我立即修書送往吏部,請將河東郡丞調任它地,這不就給伱空出來了嗎?”
李靖笑道:“殿下既有此意,靖豈有不從?”
“就這麼說定了,”楊銘大喜:“靖兄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