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樂非正聲,太過逾禮了,攻滅土谷渾,乃陛下經營籌備兩年之久,萬事俱備之下,由秦王出征方纔建此全功,今這舞樂,卻只記秦王之功,而忽略陛下統籌之力、朝臣保障之功,臣以爲,秦王太招搖了。”
洛陽紫微宮,說這話的,是御史臺的治書侍御史陸知命。
大殿內,二十四位舞伎樂者,已經是顫顫發抖,因爲她們在表演完畢之後,遭到了很多朝臣的謾罵。
楊暕心中得意,面上卻是波瀾不驚,他在老三身上吃了太多的虧,如今長記性了,比起從前,聰明瞭很多。
這支二十四人舞團,是在昨夜剛剛被送到洛陽的,她們出身太樂署,秦王返京的時候,她們於東市搭建的舞臺上,在全城百姓面前,表演了這支舞樂。
楊廣看完之後,原本大好的心情煙消雲散。
他並不是在生楊銘的氣,兒子西征土谷渾,是有功的,這點沒的說,但是波及京師的這場大輿論,屬實不該如此張揚。
他認爲,老三提前應該是不知情的,畢竟編曲編舞都需要時間,那麼背後始作俑者,無疑就是王妃楊茵絳了。
不,必須是她,也只能是她,自己的兒子,不能牽連進去。
楊廣已經看出,紫薇宮內,已經開始有人對老三口誅筆伐了,而且聲勢不小。
宇文述站出來道:“陛下應該給秦王下道旨意,詢問事情經過,攻滅土谷渾,是舉國出力,秦王獨攬此功,實在是說不過去,就好像除了秦王,其他人都沒有出力一樣。”
內史侍郎虞世基也站出來道:“此事已經昭然若揭了,舞樂是從晉陽樓傳播出來的,臣以爲,陛下應問罪秦王。”
楊廣雙目一眯,看向來護兒,道:“卿如何看?”
來護兒想了想,站出來道:
“秦王確實有點冒失了,正如營造運河一樣,先挖渠,才能引水,陛下苦心經營兩年之久,便是在挖渠,而秦王便是這入渠之水,水佔渠功,實屬僭越。”
“真是可笑!”楊玄感直接站出來,怒斥道:“不過是一篇舞樂而已,爾等便借題發揮直指秦王,我看僭越的是你們纔對。”
說着,楊玄感朝皇帝道:
“陛下明鑑,秦王滅番邦,東西四千裡,南北二千里,盡入我大隋版圖,百姓讚頌實屬應當,此曲名爲秦王入陣,所演奏者不過是沙場之景象,隋軍之威武,哪裡看出秦王是在抹除他人功勞了?此三人混淆視聽,陛下應訓斥三賊。”
“你說誰是賊?”宇文述大怒道:“你是秦王的岳丈,自然要幫秦王說話,事實擺在眼前,不是你憑一張嘴狡辯,就可以矇蔽君心的。”
楊恭仁也站出來,道:
“舞樂大家剛纔都看到了,分明演繹的是秦王率麾下部將,持戟入陣,大殺四方,以示我隋軍之雄壯,莫可匹敵,到了你們這裡,怎麼就成了秦王僭越?許國公,我倒是是想問問,你如此針對秦王,到底圖什麼啊?”
“我只是就事論事,秦王如果不是在京師散佈此聲,我今天會站出來指責他嗎?”宇文述反駁道。
在江都和宇文述鬧翻的刑部尚書宇文弼,此刻也站出來臨時幫腔道:
“秦王是皇子,許國公雖位高爵重,但指責二字不甚恰當,秦王也是你能指責的?”
宇文述指着對方鼻子罵道:“你少在這跟我摳字眼,你誹謗陛下的事情,我還沒有來得及說呢。”
宇文弼大驚:“狗賊血口噴人!”
說罷,他直接撲向了宇文述,兩個老頭子瞬間廝打在一起。
“成何體統!”楊廣瞬間動怒:“把他們倆都給朕轟出去,要打去外面打。”
兩人被轟出去之後,還真就在外面接着打起來了,楊廣只好令禁衛將他們拉扯開,各自轟走。
等朝堂再次安靜下來之後,楊廣看向蘇威和牛弘,
“你們倆覺得呢?秦王到底錯還是沒錯?”
蘇威道:“有錯!錯在功勞太大,引人嫉恨。”
我去尼瑪的,楊暕心中大罵,你個老不死玩意,楊銘給了你什麼好處?你這麼賣力的替他說話。
牛弘也道:“本爲小事,奈何有人誇大其詞。”
“兩位應該是在影射我嘍?”來護兒明顯比宇文述沉得住氣,笑道:“這麼說,你們也覺得,攻滅土谷渾是秦王一人之功?百姓應該讚頌秦王,而不是陛下?”
“榮國公巧言令色,讓人佩服,”牛弘直接道:“如果換做是你攻滅土谷渾,然後換成榮公入陣曲,請榮公放心,我一定不會說你是僭越。”
“若我西征,也不過是陛下所派一小卒,不會有什麼入陣曲,”來護兒笑道:“明明只是就事論事,兩位偏偏要指責我是針對秦王,那以後事關秦王的事,我都閉嘴好了。”
虞世基也在一旁冷嘲熱諷道:“這裡是朝堂,是議事的地方,大家對事不對人,兩位總不能不讓人說話。”
楊玄感已經是憋了一肚子火,乾脆豁出去了:
“榮國公兒子大婚,聽說是齊王牽的線,你這麼針對秦王,用意如何,大家都明白,不要張口閉口就是什麼對事不對人,陛下心裡跟明鏡似的,收起你那些小伎倆吧。”
“混賬東西,”楊廣大怒道:“轟出去。”
於是玄感成了第三個被轟出朝堂的,他說話之前,就有這個心理準備,他就是要故意將事情捅出來,好讓陛下知曉,來護兒是有私心的。
楊廣凝眉鎖目,掃視羣臣:
“宇文述,齊王的岳丈,楊玄感,秦王的岳丈,你們還誰有,是秦王黨齊王黨啊?都站出來,讓朕好好端詳端詳。”
這話一出,羣臣紛紛跪地,楊暕更是心跳加速,狗日的楊玄感,膽可真肥啊,什麼都敢往外面捅,這下好了,把自己也給牽連了。
果然,楊廣看向自己的好二兒,問道:
“厲害了啊?都學會給人牽線搭橋了?你自己的屁股擦乾淨沒有啊?”
楊暕一頭磕在石板上,不敢吱聲。
“朕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楊廣站起身,負手冷笑道:“你們都在打朕兩個兒子的主意,是不是?將來好做從龍之臣。”
蘇威擡頭道:“臣萬不敢有此念頭。”
“朕沒有說蘇卿,你,朕還是瞭解的,”楊廣先把蘇威給摘出去了,隨後又道:
“朕給你們一個忠告,不要跟他們倆有什麼牽扯,這是爲你們好,朕不會殺自己的兒子,但可不能保證不會殺你們。”
“臣等有罪”
羣臣紛紛請罪。
楊廣冷眼掃視大殿之後,澹澹道:
“秦王妃不守女德,胡亂造勢,以至於拖累夫君,敕令,貶爲庶人,其子過繼裴氏,冊封秦王正妃。”
“陛下不可!”
剎那間,十餘人相繼出聲,爲秦王妃說情。
楊廣大袖一甩:“朕意已決,退朝!”
“你到底想幹什麼?茵絳剛剛纔爲你再誕下一皇孫,憑此功勞,你也不該懲戒她,”蕭皇后在得到消息之後,趕往大業殿,找楊廣來要說法。
楊廣嘆息一聲,朝妻子擺了擺手:“你先不要動氣,我這也是爲她好。”
蕭皇后焦急的走過來,道:
“我都聽說了,你就這麼讓人在朝會上指責銘兒?還懲罰兒媳?他們怎麼了?難道真的是誰做的最多,誰受的委屈就越大?”
楊廣合上卷宗,澹澹道:
“朕將來會彌補她的,朝局如此,有時候該退一步就得退一步,那麼多人抓着銘兒不放,朕總得有個交代,懲治茵絳,不過是替銘兒擋一擋,這樣一來,就沒有人再敢提這件事了。”
“那也太委屈茵絳了,那舞樂我也看過了,根本沒有什麼,是有人借題發揮,”蕭皇后道。
“朕當然知道,”楊廣笑道:“昭兒離世之後,朕遲遲不立儲君,有些人已經蠢蠢欲動了,現在朝堂上已經分成了三派,一派擁護老二,一派擁護老三,還有一派,指望着昭兒的那幾個孩子”
“暕兒無德,不宜爲儲,昭兒的孩子還小,更不適合,”蕭皇后道。
楊廣笑道:“可他是老二,朕如果廢長立幼,會出大亂子的,眼下還不是時機,看似老三佔盡了優勢,實際上老二這邊也不簡單,有些事情,老三得自己去做,別指望朕幫他去做,我拿下茵絳,扶持裴氏,就是希望裴矩能死心塌地的幫襯老三。”
說着,楊廣牽起妻子的手,安撫道:
“楊約有小謀而無大智,又喜歡攬權,遠不及楊素,楊素不在了,只能指望裴矩,我若現在立儲,恐怕一步都不能離京,何談巡視天下?”
“你如果早立銘兒,也許更穩當,”蕭皇道。
楊廣微笑搖頭:“你不懂的。”
兄弟翻臉,那可是要下死手的,無論立誰,另外一個必起殺心,現在誰都不立,反而暫時能兩相保全。
楊廣當然知道自己該選誰,可惜有很多事情,楊銘不能幫他辦到,只有老二可以。
兄弟倆現在相互制衡,反倒可以穩固朝堂局面,也許將來能想到更好的解決辦法,但現在,他爲眼下局面考慮,只能誰都不立。
半晌後,楊廣沉吟道:“朕爲太子,靠的就是自己,他們兄弟,也只能靠自己。”
蕭皇后嘆息一聲:“小心事與願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