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鐵杖是非常玩命的,他是一門心思想着報答楊廣,而不是積攢功勳,藉此升官。
他沒有功勳,楊廣照樣升他的官,這就是絕對的寵信了。
麥鐵杖一直都覺得,自己如今的地位,與他所立功勳不匹配,所以他打三佛寨,腦子裡只想着一件事:不要給皇帝丟人。
他的本部有三萬兩千人。
而三佛寨呢,也就七千人,算上其它五寨,滿打滿算一萬五,而且在裝備上還存在着極大的劣勢。
所以麥鐵杖打三佛寨,打的非常順利,只用了一天就拿下了,其它五寨降的降,跑的跑,就連從燕州山城趕來的高句麗援軍,聽說三佛寨這麼快就丟了之後,掉屁股就走了。
投降的四千高句麗士兵,麥鐵杖本來是想殺光的,但是他手下的慰撫使高以賢不同意,我是慰撫使,你總得給我找點事做啊,四千人送進中原,也是四千奴婢呢,能賣點錢,給朝廷補補虧空。
麥鐵杖一想也是,於是只將高句麗主將紇石利以及二十餘名將領,派人押送後方,交由皇帝處置。
而他則令部下修築被打爛的城寨,這裡會成爲拿下遼東之後,大軍的儲糧之地,而李靖則在勘察地形,打算補上三寨,使其成爲真正的九曲黃河陣。
報捷的軍報一路沿着傍海道快馬稟奏楊廣,而收到消息的吐萬緒部,已經可以開拔了。
打下三佛寨,那麼隋軍渡河將不受任何困擾,麥鐵杖的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就是吐萬緒的十五萬大軍,主攻遼東。
遼東城牆高且固不說,單是外圍,就有十六座山城,其中的五女山山城,也就是紇升骨城,是高句麗王朝的第一座都城,坐落在五女山上,只是這裡,就屯兵兩萬餘。
軍帳內,吐萬緒召集部將,安排最後的作戰部署。
“遼東城以西,有六座山城,此爲犄角,必破之,以北的燕州山城、石臺子山城,距離稍遠,應阻截之,至於遼東以東的八座山城,以五女山最是難攻,爲遼東後方倚仗,不能不打。”
說罷,吐萬緒看向韋雲起道:“韋總管,本將令你部率先繞過遼東,主攻五女山,下古城、高儉地,務必使其不能支援遼東。”
“末將領命!”韋雲起道。
吐萬緒又道:“宇文總管過河之後,率部北上,於陰陽山一帶紮寨,以阻截燕州城、石臺子城南下之援軍。”
“末將領命!”宇文化及道。
吐萬緒繼續:“史總管主攻岫巖娘娘城、安市城,我與阿史那大奈、屈突通,主攻正面,陛下的旨意,是四月二十之前,必須攻打遼東城,眼下已經是四月十一了,各位要算好日子,務必給我主力爭取時間,各部攜帶半月軍糧,明日一早出兵,五月五打不下遼東,我帶着你們五人,一同領罪。”
“是!”五路總管同聲道。
仍走在傍海道上的楊廣,是非常滋潤的,因爲他這一次出來,依然帶着他的寶貝觀風行殿。
一座行走的宮殿。
前後壓陣的,是王牌中的王牌,左右備身府的七萬大軍,這七萬人,消耗着更多的口糧,卻不用上前線。
這就是爲什麼,歷史上,很多皇城禁軍,打不過邊軍的原因,因爲伱戰場經驗太少了,養尊處優像個吉祥物似的。
但是大隋的禁軍,還是很猛的,一來立國時間太短,還沒有腐爛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再者,爲了避免禁軍戰鬥力不足,皇帝是有辦法的,那就是禁軍的構成,禁軍是從所有軍府裡面,挑選那些膂力矯壯、擅騎射、很能打的那撥人。
所以說,眼下打先鋒的將士,只要在軍中打出名氣來,就有機會被左右備身府徵召。
觀風行殿當中,皇帝皇后正與一干大臣們聊天,主角是馮盎。
正所謂預先取之,必先予之,楊廣現在對馮盎,非常熱情,頻頻與其飲酒,讓馮盎受寵若驚。
作爲馮盎好友的裴矩,自然也陪同在列,微笑道:
“陛下偏愛明達,令人嫉妒,將來打下流求,明達可要好好管理那個地方,不負陛下信任。”
馮盎想要流求的原因很簡單,他怕楊廣打他的主意,但如果有了流求,他就有一個安身惜命的地方。
“是太子高瞻遠矚,臣不過是略盡綿力,等治理好了流求,便請陛下派重臣赴任。”
他這句是在試探楊廣,看看楊廣對流求,到底有沒有心思。
怎麼可能沒有?你看看人家的年號,也知道人家這輩子想幹嘛。
楊廣笑道:“秦漢以來,歷朝歷代對嶺南,都是懷柔的,你們幾家一直都是世襲罔替,流求拿下之後,便劃歸嶺南,歸你節制,將來的你的子孫,也要幫朕好好管理這個地方。”
說假話不帶眨眼的,等到馮暄和周仲牟拿下流求,初期管理,肯定是費錢費力,楊廣不會幹,但是等你們把那裡治理的差不多了,還不是一個藉口,就能要回來?
你跟朕搶飯吃,小心砸了你的碗。
馮盎信了,終究是世居嶺南,不知道中原之人心險惡。
裴矩當然清楚,皇帝是在忽悠馮盎,他雖然是馮盎的朋友,但也不會提醒對方,甚至有機會了,還會出賣對方。
什麼時候出賣?對我有好處的時候,沒好處的時候,那咱們就是好朋友。
沈婺華,正在與蕭皇后說着悄悄話,沒有參與幾人的聊天。
但是楊廣這時候卻道:“寧長真這個人,明達怎麼看?”
此言一出,沈婺華頓時蹙眉,靜靜聆聽下文。
馮盎笑道:“遠勝於我,只不過他對中原文化沒什麼興趣,不願離開嶺南故土,若不然,陛下確實值得見一見此人。”
“這就是固步自封了,”楊約在一旁道:“我中原文化,傳承千年,博大精深,學得少許便可受用終身,寧長真爲一方豪酋,無此見識,端的可悲,反觀明達,與朝廷親近,仰慕中原,這纔是正道。”
“慚愧慚愧,”馮盎笑道。
楊廣笑道:“所以啊,應是明達遠勝寧長真,此人窩居嶺南,不往京師朝見於朕,朕深爲不喜,若明達願取西甌部族,朕會全力支持你。”
馮盎一愣,趕忙道:“西甌部族世代爲寧氏馬首是瞻,臣沒有那個本事,也沒有那個心思。”
“陛下在嶺南,獨愛明達一人,”裴矩在一旁道:
“也只有你,能讓陛下放心,你沒有這個心思,但是寧長真就未必了,只看此人不出嶺南,便知存獨霸一方之心,明達還是太實誠,雖無害人意,但應存提防之心,陛下今日能與你說這些話,可見是真心看重你。”
“陛下肺腑交心之言,臣受寵若驚,”馮盎臉現苦色:“只是嶺南情形複雜,各部族雜居,幾位帥酋根基牢固,又極爲排外,非長久不能改變,欽州八郡之地界,唯有寧氏,可以幫陛下鎮撫地方。”
他知道皇帝在打嶺南的主意,所以他不能不幫着寧長真說話,沒了寧長真,下一個不就是他嗎?
“好了好了,明達不必介懷,方纔不過是朕臨時起意之言,不做準的,”楊廣笑容收斂,沉聲道:“朕那個太子,派人去了嶺南,與寧長真借糧,朕,深以爲恥。”
馮盎一愣,怔怔無言。
完犢子了,寧長真不招惹朝廷,但是朝廷要招惹他。
太子跟地方官員,那能叫借糧嗎?不能用借這個字啊,以他對寧長真的瞭解,這糧食恐怕不會借。
沈鶩華身邊的侍女,有蕭皇后的人,所以對方給寧長真寫信的事情,楊廣知道了,況且送信的又是崔謂,楊約也知道這件事,也彙報給了楊廣。
所以楊廣很生氣,一方面,是覺得兒子屈尊了,丟人,但是兒子是在想辦法給朝廷籌糧,所以他能理解。
另一方面,是他已經猜到,寧長真會將太子的臉面扔在地上。
你讓一個女人去借糧,他敢借嗎?
你怎麼會覺得,女人能辦成這件事呢?荒謬。
觀風行殿,一時間氣氛詭異。
沈鶩華嘆息一聲,主動開口道:“是我的過錯,不怨太子。”
“當然怨他!”楊廣陰沉道:“九州四方,皆爲我大隋國土,身爲太子,跟一個下臣借糧,古今奇事,他不要臉,朕還要這個臉呢。”
裴矩和楊約,面無表情,他們倆都是頂級聰明的人,聽話要聽音,心知皇帝是在借題發揮,明着是罵太子,實際上是罵寧長真。
或者說,已經提前準備給寧長真羅織罪名了。
什麼罪名?不尊太子唄。
馮盎也是心驚膽戰,他和寧長真是脣亡齒寒,對方要是倒了,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於是他打算密信寧長真,你特麼砸鍋賣鐵,也要把這個糧食如數給我湊上來,你特麼想死,別拉上我。
這時候,楊約笑道:“太子殫精竭慮,爲陛下分憂,可謂至孝,寧長真若是不識擡舉,欽州那個地方,說不得需要換個人了。”
馮盎一愣,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皇帝的表情。
楊廣嘴角一勾,淡淡道:“朕這次就看看,嶺南到底有沒有將朕的兒子,放在眼裡。”
馮盎臉色蒼白,垂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