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來軍中的內部矛盾,都是利益分配不均。
衛玄是老江湖,心知李靖和吐萬緒的矛盾,歸根結柢,還是自身利益受損。
吐萬緒是被搶了戰功,李靖是損失過大,影響南下。
但戰果,是非常理想的,遼東和武厲邏城都被拿下,功勞卓著。
“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吵了,聽我說一句,”衛玄在大堂內坐下,雙手往下壓,示意衆將都坐下來,好好說。
軍中不論本官職務,只看當下軍職,衛玄和李靖吐萬緒,是一樣的,都是大總管之下的軍團總管,這是指揮大兵團作戰的,級別很高,所以大家不能不給面子。
待到衆將都坐下之後,衛玄緩緩道:“遼東城現在已經拿下,而且比陛下預定之期,整整提前了五天,諸位都有功勞。”
“不敢當不敢當,”韋雲起冷笑道:“我們寸功未立,將士們都是白死。”
衛玄頓時皺眉:“雲起不要急躁,聽我說完。”
“衛公請說,”韋雲起點了點頭。
衛玄身上的爵位,是同軌郡公,這可是郡公,國公之下,從一品的大佬。
跟着衛玄一起來的,還有荊元恆、薛世雄、崔弘升,這三個也是大佬。
衛玄道:“李總管是要南下的,損失過重,影響深遠,他這一路還要打卑奢、烏骨,外加南下週邊五十餘座山城,責任之巨,非同小可,他發發牢騷,你們怎麼就不能接受?”
崔弘升也打圓場道:“不管怎麼說,遼東是打下來了,不管是誰打下來的,在陛下那裡是一樣的,但是在諸位這裡不一樣,如今捷報已經上呈陛下,但是諸位論功,還沒個說法,我看吶,各領一半,誰也不要不服氣。”
“不敢啊,”史詳冷笑道:“按照人家麥總管的說法,我們是拖了人家後腿了,陛下不問罪,我們就已經僥倖了,更別提給陣亡的將士要撫卹。”
面對史詳的陰陽怪氣,李靖終於說話了:
“我沒有說你們無功,正相反,沒有你們的牽制,我們打不下遼東,如今戰果雖定,看似於我軍有利,實則隱患重重,高建武、仲室韋已經東逃,主力尚存,他們將來會出現在哪裡,或許是衛總管的東路,又或許是我的西路,誰也說不準,而我部眼下已無南下之力,大總管(宇文述)即將渡河,過河之後就會南下,如此時間緊迫,我已經沒有時間整軍了。”
李靖的意思是,這一次損失最大的,是麥鐵杖,六千陣亡,一萬傷兵,等於直接減員一萬六,而麥鐵杖的本部,只有三萬二,直接沒了一半。
而眼下,再給李靖調撥其它大軍,是來不及的,因爲需要時間磨合,統帥是必須對麾下將士非常熟悉的,不然根本不知道怎麼去安排,不是說把你史詳調給我,我立即就能用。
李靖、辛世雄、麥鐵杖,這也是在京師磨合了兩個月,才稍微有了點默契。
眼下如果直接給他調撥一路大軍,對李靖來說,從頭到腳都是陌生的,而他的戰略部署,早就定型了。
在座的各位,也都是知兵的,心知李靖的顧慮是事實,麥鐵杖減員一半,讓人家去打烏骨,是不可能的,但你給他補充兵員,他用着也不順手。
放在平時,或許還能應付,但是他們這一路,是大總管宇文述的西翼屏障,比打遼東城還要重要,容不得絲毫馬虎。
你打烏骨不順,宇文述就下不去,直接影響與來護兒的水軍合兵,事關整個戰局的成敗。
李靖也清楚,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換了麥鐵杖,但是他開不了這個口。
所以麥鐵杖纔會大發雷霆,因爲他也知道,換他,是唯一的辦法,因爲他已經打殘了。
而他還想立功呢。
“李總管的顧慮,是有道理的,”衛玄看向吐萬緒,道:“這件事,還是讓陛下拿主意吧,我還是那句話,功勞不要搶,大家一半一半,如果陛下有意你南下,主攻烏骨,你要儘早準備。”
衛玄也看出問題所在,心知麥鐵杖這一路,是不能不換了。
但是麥鐵杖不同意:“烏骨誰也別打算跟我搶,我就是隻有一萬人,我也能把烏骨拿下來。”
瞧見沒,問題在這呢。
這就是爲什麼李靖心情很不爽,他不是不爽麥鐵杖,而是不爽自己和麥鐵杖被吐萬緒坑了。
當時那種情況,守三佛寨,是下策,上策就是趁着敵軍主力出城,趕緊打遼東。
李靖也知道自己會打殘,但是當時的形勢,不允許他保守。
衛玄和崔弘升等人,盡力安撫着雙方,然後將這裡的情況上報給了皇帝和宇文述,由他們倆來定奪。
後方,沉浸在喜悅中的楊廣,大宴羣臣,他自己也是喝的紅光滿面,說好的五月五拿下遼東,你們五月初一就拿下了。
很好,沒有辜負朕。
羣臣也是非常高興,大隋遠征的第一戰如此順利,對眼下國內的亂事,有極大的安撫作用,唯一的遺憾,就是讓高建武和仲室韋給跑了。
楊玄感更開心,因爲他的嫡子楊元慶,是第一個殺上城牆的,這小子也是膽肥,你是真拼啊,不過結果很不錯,你就瞧好了,看你爹怎麼給你請功。
他連忙給好基友斛斯政使了一個眼色,斛斯政頓時意會,舉杯朝玄感笑道:
“元慶這小子真是威猛,玄感兄讓嫡長做先鋒,你是真捨得啊?”
楊玄感當着羣臣的面,哈哈一笑道:“爲陛下效力,當不惜身,我家兒郎歷來如此。”
“說的好!”楊廣眼下正在興頭上,聞言大笑道:
“公卿之後,世蒙國恩,元慶沒有讓朕失望,實爲我關中子弟之典範,冊封銀青光祿大夫,待到戰事結束,另行封賞。”
“臣代犬子,謝陛下恩典,”楊玄感大喜。
反觀楊約,卻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楊元慶封什麼,他是不在乎的,這尼瑪是嫡長子,就算什麼都不封,將來還有個楚國公可以襲呢,無所謂。
但是李靖這一路,已經殘了,將來怎麼南下,可是個問題。
也就是這個時候,衛玄的奏報送來了,楊廣看完之後,令羣臣傳閱。
楊約閱罷,嘆息道:“還是讓麥鐵杖回來吧,他這一路,已經不能再南下了。”
如果一支大軍,是一個人的話,那麼殘部,就是一個殘疾的人,三萬二沒了一半,剩下的已經是缺兵少將的殘缺陣容,你就算給他補一支精銳,他也不好搞。
就好比你臨時將曼城和切爾西湊成一支隊,戰鬥力說不定還幹不過阿斯頓維拉。
其實說到底還是一句話,只有自己人,用起來才順手。
楊廣也是非常可惜的,麥鐵杖是他的心腹愛將,他是希望對方在此番征討高句麗的過程中,建功立業。
但是眼下這種形勢,烏骨城乃堅城,你不能讓一個殘部去打,必須是一個完整陣容的大軍。
而在楊廣看來,麥鐵杖,也不能回來,他得跟着繼續混功勞。
大堂內,羣臣七嘴八舌,各抒己見,有人認爲麥鐵杖是攻堅猛將,不能撤回來,有人認爲,麥鐵杖不撤回來,打烏骨就會很不順,影響太大。
“衛玄的奏報中,建議吐萬緒主攻烏骨,臣以爲,可行,”蘇威道。
他就喜歡出謀劃策,但是不喜歡上戰場,而裴矩就不一樣,比我知兵的多了去了,我沒有資格參與這種事。
楊約又站出來反對了:“遼東,是李靖給他擦的屁股,吐萬緒這個人,已經證明不堪大用,衛玄的奏報中說功勞各半,我是認同的,畢竟軍心要緊,但是實際情況,沒有李靖的當機立斷,遼東城不會這麼順利,所以我覺得,吐萬緒到此爲止,不能再領軍了。”
“話不能這麼說,”楊廣道:“此番攻克遼東,是李靖和吐萬緒協同之下,纔有此戰果,莫要胡說八道。”
楊廣這是好心,或者說,他怕楊約亂了軍心。
吐萬緒領兵在外,你敢這麼埋汰他?朕都不敢說重話。
他難道不知道是李靖給吐萬緒擦的屁股?但是論功,可不是這麼論的,要雨露均沾,以免各方鬧情緒。
楊約趕忙道:“臣失言了,不過臣也想到一個解決辦法。”
“說,”楊廣淡淡道。
楊約道:“麥鐵杖,是猛將,攻城就需要這樣的猛將,他在前方拼死效力,臣也不忍見他被換下來,但是如何給他補充兵力,要慎重。”
楊廣一聽,欸.你這次跟朕不謀而合,朕也不想讓他下來。
“卿繼續說。”
楊約直接起身,正色道:
“首先,給麥鐵杖補充的兵力,必須是裝配精煉兵械,其次,應是與麥鐵杖熟諳之人,又或是完全會遵從麥鐵杖調度之人,做不到這兩點,麥鐵杖就必需撤回來。”
“前面一個好說,陣亡將士的兵械,還能用,不夠的,朕從左右備身府給他補,”楊廣道:“那麼卿認爲,誰人可爲麥鐵杖之補充?”
楊約道:“一個是蘇烈,一個是史萬寶。”
蘇烈眼下歸衛玄,史萬寶歸段文振,你調撥這兩人,又把衛玄和段文振的部署給打亂了。
楊約自然也清楚,但問題是,這兩人在衛玄和段文振麾下,作用不大,但是歸了麥鐵杖,會起大作用。
這就好比你把梅西放在中國隊,他也就是個武磊。
楊廣沉思半晌後,點了點頭:
“就依卿的辦法,調撥蘇烈、史萬寶,歸麥鐵杖節制,主攻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