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銘的將令,是希望張須陀五月初攻打長蘆、景城,但是張須陀還沒有收到太子將令的時候,就已經發兵了。
他所在清池縣,與長蘆縣隔着一條永濟渠,長蘆縣與劉黑闥的景城之間呢,還隔着一條漳水。
漳水有兩大分支,清漳水和濁漳水,都是發源于山西太行山腹地,其中濁漳水長250公里,清漳水長200公里,古稱衡水,沒錯,就是衡水老白乾那個衡水,信都郡的衡水縣就是因坐落在漳水河畔而得名。
張須陀需要橫渡永濟渠,打長蘆,然後橫渡清漳水,打景城。
所以這是兩場硬仗,因爲對面的叛軍,不會讓你舒舒服服過河。
三千人的搶渡先鋒隊,由羅士信統領,於四月十八的夜晚,摸黑搭設浮橋,玄縱帶來的船隻,船幫挨着船幫,上面蓋上木板,一座浮橋很快就可以搭成。
計劃是在十五里的河道內,搭設六座浮橋,保底是要保住三座浮橋不被摧毀,畢竟他們是攻方,渡河速度太慢的話,很吃虧。
但是對面的斥候也發現了河岸這邊的動靜,不知來了多少弓弩手,黑燈瞎火的朝着河面射擊,夜黑風高,誰也沒有點火,就這麼兩眼一抹黑的隔河對罵。
罵誰呢?主要是兩邊的主將,張須陀的祖宗十八代都被問候了,自己也被罵成沒卵貨。
一座浮橋搭成,程咬金麾下兩千人,開始強渡對岸,火把一亮,對面叛軍的箭矢如雨般朝着這邊落下。
叮叮噹噹的聲音響徹黑夜,箭矢射在精煉盾牌上,完全沒有任何殺傷。
張須陀麾下的大軍,本來是沒有這玩意的,但是玄縱有啊,既然程咬金負責強渡,借給人家盾牌用一用,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至於甲冑,肯定就不會借了,別看大家是自己人,誰也不會把自己保命的玩意借給別人。
程咬金自己就頂着一面大盾,身先士卒,與登上浮橋的叛軍短兵相接。
叛軍剛開始不知道浮橋位置,所以無從下手,如今見着了火光,自然知道該往哪打,登橋的叛軍負責阻擊,後邊跟着拿錘子斧子砸橋的。
羅士信和程咬金,就這麼與叛軍來回拉鋸,橋被砸壞,就繼續搭,有些浮橋上的衛士,覺得距離對岸也不遠了,於是乾脆陸陸續續跳進河裡往對岸遊。
但這樣的舉動除了能幫浮橋吸引火力之外,幾乎沒有作用。
永濟渠的水是很深的,不好遊渡。
至於玄縱,則是悄咪咪的等在南邊的河岸旁,北邊打的越狠,牽扯越多的敵軍,他就越方便渡河,他手裡可是有船的,不搭橋,直接坐船橫渡。
“對岸一直有斥候探查,我們還是沒有機會啊,”侯君集道。
玄縱道:“我們有船怕什麼?強渡!”
隨着玄縱發號施令,幾百條靠在岸邊的小船,迅速上人,然後就這麼朝着對岸劃去。
事實上他們的行蹤,已經被謝棱給發現了,思索之後,謝棱覺得南邊這幫偷渡的應該纔是主力,北邊看似打的狠,實際上是個打掩護的。
於是他緊急調撥一萬大軍,往玄縱這裡趕來,大約清晨時分,謝棱的大軍抵達,與玄縱的過河部隊展開混戰。
謝棱這邊也是有精煉兵械的,主要來自於逃兵,但數量不多,好鋼用在刀刃上,前方列陣的,就是五百名精煉叛軍。
一場慘烈的大戰就此拉開帷幕。
楊銘在等到蘇烈之後,便立即開拔北上進入清河郡。
沿着永濟渠過了館陶縣和臨清縣,就是清河郡的首府清河縣,沿途所見,都是一番太平景象,可見崔家將這裡經營的不錯。
城門外,太守謝文領銜衆官員以及崔家核心人物,在這裡迎接楊銘。
楊元慶先一步帶兵入城,確認安全之後,纔是楊銘進城,小心駛得萬年船,到了楊銘這個位置,防天防地防空氣。
郡守衙門,楊銘在主位上坐下,然後擡了擡手掌,示意衆人就坐。
“清河縣東北,是武城縣,武城縣正北就是高雞泊,此地距離清河縣不過七八十里,但城內百姓安居樂業,並未被賊人所擾,崔公功不可沒啊,”楊銘微笑看向崔復禮。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對方,第一次是修洛陽的時候跟人家借糧。
崔復禮笑道:“上託陛下洪福,又有謝太守鎮撫地方,清河纔有如今光景,非我等之功勞。”
“您老謙虛了,”楊銘笑道:“謝文在這裡,還是需要你們多多幫忙啊。”
謝文趕忙道:“崔氏忠君體國,日月可鑑,臣在這裡任職,得崔公之助甚多,常存感激之心。”
他是蕭摩訶的大弟子,陳淑儀的大師兄,在楊銘這裡不算外人。
楊銘點了點頭:“蘇烈的一萬兵馬,已經駐紮在城北清漳水畔,提防河間賊寇南下,這裡如今,已經是前線了,大家要做好隨時與賊寇死戰的準備。”
崔君實道:“殿下放心,我族已經準備萬全,只等殿下將令。”
“清漳水時淺時深,不宜行船,”清河郡丞崔君宙道:“殿下是不是應該令崔世樞的大軍,過河駐紮。”
楊銘沉吟片刻後,道:“讓他去武城縣吧,等到吐萬緒抵達之後,崔世樞沿運河北上,入平原郡平叛。”
“這麼說,殿下是要以谷城郡公爲攻打信都之主力?”崔君宙道。楊銘笑了笑:“軍情大事,不要多問,這不是你該知道的。”
崔君宙頓時一臉吃癟,他是崔君綽崔君肅的弟弟,在族內地位不低,但是他的官職,確實不配插手軍情大事。
別說他,謝文身爲太守,也只有配合的份,沒有知情權。
戰時,是以軍方爲主的,軍隊可以接管一切。
“你們準備的軍糧,由高表仁接手,派個人交接一下吧,”楊銘淡淡道。
高表仁站出來,看向崔家一衆,他是楊銘手下管押運軍輜糧草的,崔家提供的糧食,必須由他掌管,楊銘才放心。
高熲的兒子,是不會背叛楊銘的。
簡短的見面之後,楊銘一句暗示,崔復禮頓時領會,帶着族人都離開了。
楊銘這纔看向謝文:“在這樣的地方任職,不好乾吧?”
謝文苦笑嘆息:“千難萬難,我這個太守,徒有其表,不過好在殿下來了,他們今後會乖乖配合。”
楊銘的貼身近衛朱三力道:“你也是陛下身邊的人,正三品的地方主官,何需看他們臉色?”
朱三力,是麻老六的弟兄,以前都是晉王府的老人,而麻老六和謝文,都是楊廣的千牛備身,所以他們倆是老熟人。
不過朱三力眼下,對楊銘是死忠的,畢竟他不是楊廣的純心腹,但在楊銘這裡,是。
謝文嘆道:“三哥有所不知,在清河郡這個地方,任何外姓人都沒有話語權,這也就是爲什麼,我的前任,是崔公(崔仲方),一般人在這裡,難也要難死。”
崔仲方,是博陵崔氏的家主,而且威望極高,來清河郡赴任之前,就是司農寺卿,等於大佬就任地方,所以纔好幹一點。
其實主要原因,是因爲博陵崔和清河崔,祖上本來就是一家。
謝文他們家,南北朝時期牛的一批,但現在肯定不行了,也就在南方說話算話,過了長江,得看關中門閥的臉色。
“高雞泊那幫反賊,到底是怎麼回事?”房玄齡問道:“距離清河縣這麼近,爲什麼就從來沒有劫掠縣城呢?”
謝文一愣,一臉爲難的看向楊銘。
楊銘笑道:“難以啓齒,就不要說了。”
謝文感激的點了點頭,心中對太子越發佩服。
說白了,就是有私下交易唄,什麼情況下,反賊不會四處燒殺搶掠呢?
吃飽的情況下。
高雞泊那是什麼地方?清漳水向河岸兩邊滲透出來的一片方圓一百多裡的溼地,蘆葦叢生,沼澤遍佈。
這裡能有糧食?那麼他們吃什麼?
崔家給的唄。
所以建成一開始就猜到,高雞泊這幫人,就是老崔家養肥的。
但是這話,謝文不能說,牽扯到河北最大的門閥,朝廷也無可奈何。
既然說出來無用,還會招惹麻煩,那自然就不必說了。
這就叫看透不說透,繼續做朋友。
如今堂內的,都是楊銘的自己人,他自然有什麼說什麼。
“那個崔世樞,不可靠,非我本部,不宜重用,但是三萬兵馬,還是要給他們找個事幹,”楊銘道:“讓他們即刻沿運河北上,拿下平原郡,然後與張須陀匯合。”
薛收愣道:“殿下剛纔不是還說,等到吐萬緒來了,纔會讓崔世樞走嗎?”
房玄齡哈哈笑道:“殿下剛纔也說了,軍情大事,崔家不能多問,我們如何部署,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薛收撇了撇嘴:“得,就屬我老實。”
衆人紛紛大笑。
那麼謝文心裡,自然很高興,因爲太子沒有將他當做外人,實際上,他也希望能跟太子多多親近,畢竟中間有陳淑儀嘛。
人家師兄妹的關係,是非常好的,雖然如今很難再見面,但幼時的關係,是會伴隨人一生的。
人在成年之後,很難交到真心的朋友。
你想的多,人家想的也多,沒有坦誠,哪來的真心?不像小時候,純真無邪,乾淨的像一張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