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述過世,楊銘下令全軍素縞,以示對這位大隋軍方第一人的哀悼。
江都城,是有宇文述宅邸的,人家這個級別,在洛陽、江都、晉陽等重要城市都有國家賞賜的宅邸。
去世第二天,宇文述入殮,第八天封棺。
他是正兒八經的鮮卑人,鮮卑人對落葉歸根不是很講究,況且宇文述是從邊關六鎮一路跟着北周宇文氏進入中原,在關中開枝散葉,早已將關中視爲故鄉,所以他的陵墓,肯定是在關中。
歷史上宇文述原本的墓誌銘是誰寫的不得而知,但後世在2006年出土的宇文述墓,墓誌銘是武德八年,由歐陽詢撰寫。
歐陽詢眼下是楊銘的東宮率更令,書法已經是公認的楊廣之下第一人了,由他主刀非常合適。
楊廣不可能給人寫墓誌銘。
所以楊銘派人通知身在京師的歐陽詢,將這個任務交給對方。
至於宇文述的陵墓位置,是在後世的咸陽市涇陽縣雲陽鎮,絕對的風水寶地,爲什麼呢?因爲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大地原點,也就是國家地理座標,經緯度的起算點和基準點,就在這裡。
一艘五牙大艦,將會運載着宇文述的靈柩返回東都,東都將會以第一等的太牢之禮,祭奠宇文述。
化及和智及因爲他爹的死,已經得以免罪了,而且國公之位,肯定會襲,這也算是宇文述給子孫最後的饋贈了。
一個人沒有了念想,沒有了盼頭,整個人的精氣神就沒有了。
來護兒眼下就是這種狀態,他的後半生一直將宇文述視爲對手,想要超過對方,但是很顯然,他永遠的失去了這個機會。
所以他的一口氣,泄掉了,什麼都想開了,功名利祿、富貴榮華,不過是過眼雲煙。
“大家該吃吃,該喝喝,許公若還活着,肯定不願諸位如此傷懷,江南重歸太平,只是時間問題,我們應該高興纔對,”說完這句話,來護兒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
大堂內,被貶爲庶人的衛玄和韋雲起,也被邀請來,參加這場沒有笑容的慶功宴。
這兩人雖然獲罪,但是以前功勳太高,地位也高,基本不會出事,也沒人敢真的將他們當成庶人看待,畢竟大家心裡都清楚,江都之敗,跟他們倆毫無關係,就是個替罪羊。
替罪羊一般在風頭過去之後,都會沒事的。
衛玄嘆息道:“今年我大隋痛失太平公、許國公兩位肱骨,國之喪也,怎能不令人悲痛?”
聽到這裡,楊銘看向楊玄挺,道:“你收拾一下,儘快回京,京師有消息,楊公只在旦夕之間了。”
楊玄挺瞬間繃不住了,一個硬漢偷偷的垂袖抹淚。
他不是楊約的親兒子,但是他們兄弟幾個跟楊約的關係實在是太近了,要是楊嶽死了,玄感玄挺可不一定掉眼淚。
京師傳來的消息,楊約基本上也快了,已經是吃多少吐多少,胃不能消化食物,說不定現在已經不行了,只是江都這邊還沒有收到消息。
楊銘又看向史懷義:“山東剩下的問題,交給張須陀,你也回去吧。”
史懷義點了點頭。
被俘虜的馮盎,想要見一見楊銘,但是被楊銘拒絕了,沒什麼好見的,洛陽的旨意已經來了,年關過後,江都由來護兒坐鎮,楊銘則是需要率領親信回洛陽覆命,除了他自己的東宮左右衛率及河東子弟兵之外,其他的兵權,楊廣都有安排。
左右翊衛由董純、薛世雄帶回,洛陽衛戍軍由於仲文帶回。
總管府後院,楊銘見到了身負重傷的許玄徹。
萬瓚雖然掛了,但是許玄徹沒有,他拼死抵禦操師乞,直至全軍覆沒,後來僅餘十餘人逃亡,江南平定之後,才展轉數地,返回了江都。
“玄徹沒有讓孤失望,今後你就跟在孤的身邊,回京之後,自有要事託付,”楊銘道。
許玄徹淚流滿面。
這一次,楊銘可不是忽悠對方,人家的忠心,已經得到了驗證,可以視爲自己人了。
嶺南馮盎部六萬降軍,馮暄部兩萬降軍,全部坑殺於宣城郡,分佈在六個鄉里的葬坑,埋葬了嶺南本土俚僚最後的希望。
馮暄得知這一情況後,絕食而死。
“你先不要回去,仲牟留在江都,你帶着另外一半的水師回襄陽,”楊銘在後院邊走邊說道:“記住,不是我派人召喚,絕不能離開駐地一步。”
沈綸趕忙點頭:“殿下放心,我們知道有人會跟我們算賬,無太子教令,我們誰的話也不聽。”朝廷已經有各種聲音,想要找襄陽水師的後賬了,打的時候,這種聲音一絲一毫都沒有,戰事剛一結束,就有人拱火了。
楊銘用屁股猜,也知道是楊暕乾的好事,不過他這一次猜錯了。
李靖在旁冷笑道:“我們在前面效死命,後面一羣不幹事的,想要我們的命,這世道”
“麥鐵杖讓仲才偷偷傳消息給我們,讓殿下千萬小心,回到東都之後,恐怕會有一場風波在等着我們,”房玄齡小聲道。
薛收也道:“看樣子麥鐵杖應該是收到了什麼風聲,他如今已經跟着於仲文回去了,如今太子麾下只有東宮左右衛率與河東子弟不過一萬三千人,若是回到洛陽之後有變故,實難防範。”
楊銘的兵權已經被削弱到了最低,要不是東宮左右衛本就是他的人,楊廣都敢給他調走。
名義上,是太子平定天下,皇帝召回論功行賞,但又何嘗不是算總賬呢?
但楊銘不能不回去,因爲媳婦兒子,都在人家手裡,他敢不遵旨,楊廣就敢讓來護兒把他押解洛陽。
當然,來護兒沒這個能力,他在軍中動不了楊銘。
“當年修洛陽的時候,我將齊王府放在了德立坊,並且令工匠挖了一條可直通王府寢院的地道,”楊銘看向崔謂道:“給你五百人,要緊的時候,先把楊暕給我控制住。”
崔謂點頭道:“殿下放心。”
楊銘又看向獨孤凌雲:“洛陽城防名義上在皇甫無逸手裡,實際上他就是個傀儡,真正掌控洛陽的,是趙國公兄弟三人,你隨我返回東都之後,悄悄去趙國公府上,囑咐他將東都城防給我牢牢握在手裡。”
獨孤凌雲趕忙點頭。
他是獨孤楷的兒子,是獨孤纂三兄弟的堂弟。
獨孤纂兄弟仨,老二獨孤武都帶來江都的洛陽衛戍軍,被宇文化及打沒了,但人家依然是洛陽尉。
尉,是一個地方的司法系統最高級別官員,而老三獨孤開遠,做過楊昭的千牛備身,後來回到洛陽,成爲武賁郎將,主管洛陽城防。
當然,楊廣在洛陽的時候,這些都不重要,因爲有禁軍保護着楊廣。
而禁軍之中有個重中之重,那就是宗團驃騎,楊銘想要跟他爹死磕,必須獲得宗團驃騎的支持。
“眼下謠言四起,有說太子居功自傲,無視陛下,還有說太子擁兵自重,打算劃江自立,”李靖沉聲道:“這是有人故意放出風聲,好爲將來針對太子做鋪墊,我們回到洛陽之後,殿下不能去朝會,最好是抱病於秦王府修養,讓我們先入宮探探形勢。”
楊銘點了點頭:“就說我身染惡疾,怕傳於宮中,留居王府養病,蘇威裴矩都不在洛陽,朝堂之上,你們不要亂說話,看看楊達和韋貞的口風,再觀察一下蔡王和滕王的態度,一定要小心謹慎。”
他現在也沒膽子進宮,否則他爹一聲令下,就能把他軟禁起來,那時候就全完了。
李靖點頭道:“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
楊元慶道:“我們返回東都之後,衛尉寺說不定會收繳我們的兵械,甲冑不能交,橫刀也不行,其它的不交上去,恐怕會落人口舌。”
楊銘沉聲道:“儘量小心應對,我有平叛之功,朝堂上針對我的人不會太多,楊約若在,還能幫我抗一抗,如今我居於劣勢,自該萬事小心。”
說罷,楊銘將身上的衣服脫掉,上半身赤果的站在院中。
太醫是瞞不過去的,唯有真病,臘月的江都也是非常冷的,何況楊銘自打離京平叛,身上多處有傷,還有凍瘡,再染點風寒,也好過了太醫那一關。
不過在古代,風寒這玩意,有時候也是很冒險的,一旦嚴重那也是要命的。
但是楊銘不得不這麼做,洛陽將會是他和楊廣的決戰之地,必須萬分小心。
李靖等人一直在旁邊守着,他們與楊銘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楊銘要是倒臺,他們全都得完蛋。
楊昭過世之後,他的門客幕僚,鮮有成大器者,這還是過世,如果楊銘被皇帝針對,李靖他們的下場更不會好到哪去。
李密、單雄信、朱粲等人,已經被楊銘要回自己身邊,要逼宮,只能指望這些人。
那撥武舉,除了尉遲敬德之外,其他人本來就是楊銘的人。
大業十三年,正月初五,楊銘率軍乘船,北返洛陽,他即將面對的,是生平最大的一次挑戰。
若成,登基爲帝,若敗,千古罵名。
他一天,三十歲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