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進宮之前,季嫣然就已經將當年行宮發生的事推測出來。
五姓望族和謝燮有共同的利益,他們陷害常寧不讓人意外,這樣悄無聲息的達到目的卻需要常寧身邊的人配合。
冉九黎在合適的時間給予了江家幫助。
十幾年前行宮中,常寧被灌了毒酒在大殿裡等死。
她雖然堅強、果敢,可是在臨死之前眼睛中還是流露出恐懼的神情,不是因爲要死在這裡,而是她才發現有一張大網將他們都包裹起來,她是這樣的結局,林家和李約又會怎麼樣。
疼痛席捲全身,她努力想要將毒酒吐出來,一陣咳嗽過後,絲絹上留下了鮮血,他們用了讓她快速死去的法子,即便她隨身帶着些藥丸,卻不能中和這毒素,他們也不會給她活下來的機會。
她小心翼翼地在宮中行走,最終還是被身邊的人暗算,這怨不得別人,都是她自己不小心,每個人終究都會有弱點,一旦被人利用就會一敗塗地。
冰冷的宮室裡,等她再被發現時已經是具屍體,她想留下些話語,至少讓李約和林家人能知曉實情,她慌張地在大殿裡尋找,可他們早已經想到這一點,留下兩個嬤嬤看住了她的一舉一動,只是用冷冰冰的話逼問她:“說,你到底是不是異人。”
是。
痛苦來臨時,她想要說出口,這樣就不必受折磨。
明知會死,死前還要忍受這麼多的痛苦是多麼殘忍的事,折磨和刑訊蠶食着她的精神,可她還是沒有張開嘴說話,她可以編出一百種理由搪塞過去,她卻選擇閉口不談,因爲她總覺得李約會回來。
能夠在第一時間預見到她有危險的人,一定是李約,能夠千里迢迢回到京中來到她身邊的人,也只能是李約。
不到最後一刻她不能放棄。
終於外面傳來動靜,有人慌忙報信,大殿裡的嬤嬤還是上前扼住她的喉嚨,她本來只能蜷縮在那裡瑟瑟發抖,卻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拼了命去掙扎,最後的時刻她用那一絲保留下來的理智來分析,外面出了事,應該有人來救她。
她等到了想要的這一刻。
她的臉上漸漸露出笑容,整個人彷彿重新恢復了生氣,那些毒藥在這一刻不能左右她的身體。
就連嬤嬤們也都驚慌起來,有人開始喊:“她死不了,她活了。”
“殺不得了,殺不得她。”
於是她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同時也在不停地咳血,她多希望嬤嬤說的話都能實現。
她犯了一個小錯,還有挽回的機會。
她爬起來奮力地向外跑去,這時大殿門被人撞開,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
是她一直期盼的那個人,李約。
她一步步向他走去,陽光下他的面容如此清晰,就像他們第一次遇見時那般,如此的俊美出衆。
他有些狼狽,可是在看到她的瞬間,那雙眼睛豁然亮起來,如天上的繁星,其中飽含着欣喜和感激,感謝老天沒有奪走他最珍視的人。
他上前將她抱起來,第一次感覺到她如此之輕,輕的讓他心慌,彷彿她正在一點點消失,當看到她嘴角的猩紅時,他的腿一軟,整個人差點跪倒在地。
鮮血順着他的脊背落下,如同散落的花瓣般殷紅,被打退的禁軍重新聚起來,他眯起眼睛掃過去,沒有人敢上前。
“阿寧。”
他輕聲呼喚將她從渾渾噩噩中喚醒。
“阿寧,我來了,我帶你出宮去,你別害怕,我去找釋空法師。”
聽到他的聲音,她真的不怕了,嘴角不由自主上揚露出了笑容,她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
我不能陪着你了。
“但是我不害怕,你也不要太傷心,”她用盡了全力聲音卻是那麼的細微,只有他能夠聽到,“都是我的錯。”
他忽然不說話,她擡起頭意外地發現他掉下眼淚。
一個從來不會被打倒的人,卻哭的像是個孩子,讓她的心重新疼起來。
不要報仇,不要追究任何人的責任。
只要活下去。
所以,她望着他道:“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想要多端詳他一會兒,眼前卻愈發的模糊,疲憊席捲了她,終於她失去了全部的力氣。
他如同發瘋了一般向外跑去,忘記了身邊的追兵,忘記了那些刺向他的利刃,除了護住她,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一道道傷口就這樣出現在他身上。
這是他此生最狼狽的日子,終將是他一輩子的夢魘。
鮮血濺在她的臉上,她也被周圍發生的一切震驚,死亡將她籠罩,她恐懼地伸出手來摩挲着他的臉頰,說出一句話:“不要死,等我,我會回來。”
只要他能活下來,她願意撒一個彌天大謊。
她的手垂下去,她的身體變冷。
他緊緊地抱着她,想要再聽她那清脆的嗓音,想要看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哄着她露出笑容。
他跪下來乞求老天,讓他以命抵命他也心甘情願。
或許和她一起離開這世間,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最終他卻活了下來。
可是從那一刻起他的心門緊閉,將所有一切都擋在了外面,他將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留在了十年前,留在了有她的那個時節。
“我說的這些都對嗎?”季嫣然看着開始咳血的冉九黎,“所以你想要取代常寧,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你在李約眼睛中什麼都不是,無論你是誰,你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漠不關心,因爲他根本就沒有看到你。”
聽到季嫣然說當年常寧的事,冉九黎嘴脣發抖,最後支持她的理智也豁然崩塌:“你胡說,胡說……你知道什麼,只要我不死……我最終……也會走進他心裡,你什麼都不知道,哈哈哈,”她忽然伸出手,彷彿一下子明白過來,“你不是常寧,原來你真的是冒牌貨,否則你應該知道,那天……聽到聲音掐住她脖子的人……是我……是我……哈哈哈,她沒有死,我以爲我就這樣完了,沒想到她竟然沒有機會跟李約說。”
冉九黎額頭的青筋暴出:“我是不是很厲害?”
“長姐,”冉六不可置信地望着冉九黎,“你竟然做出這種事。”
“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冉九黎開始喘息困難,“你們都在我的庇護下生活,冉家……沒有我……早就完了……”
冉六終於完全失望,他一步步向後退去:“長姐,你能有今日完全是罪有應得,不過你我姐弟一場,你死後我會爲你操辦喪儀。”
冉六說着向季嫣然行禮,然後頭也不回裡離開了大殿。
看着弟弟的背影消失,冉九黎開始莫名的慌張,她要死了,身邊卻再也沒有親人,最終她要一個人孤單地迎接死亡。
這就是季嫣然對她的折磨。
她不能死,她還要成爲武朝的皇后,要從此母儀天下,她會生下子嗣成爲儲君,她要管理好後宮,成爲一代賢后,她有那麼多事沒有做完。
“你來了。”
季嫣然的聲音傳來,冉九黎下意識地看過去。
靛青色長袍,那是如同天空般的顏色,卻仍舊不能爭得他半點的顏色,他是如此的俊美出塵,他是這世間所有的美好,怎麼不讓人心生嚮往,明明是她先動的心。
李約走進來,雖然看向她,卻目光冰冷、疏離,就像季嫣然說的那樣,那雙清澈的眼眸中尋不到半點她的影子。
冉九黎胸口疼痛,吐出一口鮮血來。
“我殺了……常寧……常寧是我……殺的。”
冉九黎奮力叫喊,希望李約能夠動容,李約卻仍舊不加理睬。
“爲什麼,”冉九黎向前爬去,想要去拉李約的衣袍,“季嫣然和李雍……都沒有爲你……着想……他們……都不肯……只有我……一心一意對你……”
“只有太子這樣的人才需要扶持,”季嫣然低聲道,“李約只會讓人心甘情願的追隨和擁護,誰也不能要挾他。
你到底不瞭解他。”
冉九黎愣在那裡,那雙眼睛漸漸地變成了灰色,沒有了半點的神采:“我……錯……了……嗎?”
她努力地向李約看去,可是面前空蕩蕩的一片什麼都沒有。
冉九黎頓時焦急起來:“他……人……呢……他有沒有……來……他……”
“你不必問這樣的問題,”季嫣然道,“因爲對你來說,他一直沒來過。”
這句話如同利劍般貫穿了冉九黎的身體,她痛苦的呻吟,這就是生不如此的滋味兒,她想要笑,卻露出猙獰的表情,她終於用盡所有力氣:“你……別以爲……當年的事……你都知道……有些事……你一輩子……都查不明白……”
“不,”季嫣然冷冷地道,“我都知道了,所以我清楚,你這輩子就是個笑話。”
冉九黎拼命地搖頭,伸出手想要去抓季嫣然,眼前卻突然漆黑一片,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大殿裡響起腳步聲,接着就是靜寂。
冉九黎慌亂地搖頭,生命漸漸逝去,沒有一個人願意留在她身旁。
“救命……救救我……我……不想死。”
悔恨、恐懼的哭聲響起,漸漸的又歸於平靜,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