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沒覺得有什麼好的,整天都是兩點一線的生活,悶也快悶死了!”凌天嘟囔道。
“那你可以向你媽申請不去上學啊!反正這種學校裡也教不出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切,你說得倒輕巧!”凌天連忙擺擺手,做個抹脖子的動作,“我要敢這麼說,她非殺了我不可!”
“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啊!你要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生活註定和普通人不同的。”蘭德爾一笑。
“可我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不同啊!蘭德爾,你說說,你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凌天對那未知的神秘生活充滿了好奇。
“嗯……怎麼說好呢?”蘭德爾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太過籠統的問題,是該講那些乘坐戰艦穿梭於漆黑的宇宙、追尋危險敵人的日子?還是講變換身份,在各個地方調查過的神秘事件?還是講探索失落的古代文明,在密境中展開的冒險?還是……正在想着,車在叫做“古占星館”的車站停下,他的目光從站臺上掃過,停在了一個可疑的身影上。
“看那個人!”他把凌天叫過來,指着那個人,嚴肅地說道,“記住,我們的生活始終與其他人是不同的,我們一定要能看到隱藏在任何假象之下的真相。”
凌天順着蘭德爾所指的方向,只看到一個坐在候車長椅拉胡琴賣藝的瞎子。他穿着一身打着補丁的黑緞子大褂,帶着用透明膠條粘過的老式圓片墨鏡,端端正正坐着,慢悠悠拉着一副烏黑鋥亮的胡琴。帽子朝上放在身前地上,形色匆匆的人們從他身邊走過,幾乎沒人會去關注他,當然偶爾也有好心人投下零鈔和硬幣,爲帽子裡稀稀拉拉的收入增添上一丁點。凌天看了一陣,沒發現任何特殊之處,對蘭德爾說:“恕我眼拙……”
此時,列車再次開動,緩緩駛出站臺,凌天突然發現,那個瞎子竟然在扭頭,將視線隨着列車移動,而且盯着的似乎就是凌天他們所在的位置。“耶?難道他不是瞎子?”正當凌天疑惑之際,那個瞎子竟然抓起帽子扣在頭頂,站了起來,然後拎着胡琴沿着站臺飛奔起來。幾個工作人員以爲他要跳站臺,紛紛上前試圖阻止他,但他以奇妙的步法,從人羣中穿梭而過,只留下一串幻影,讓那些人擠做一團。
蘭德爾喝道:“小心!”然後拖着凌天離開座位。這時,那個瞎子已經追上了還沒加速起來的列車,然後從胡琴中抽出一柄劍身極細的劍,跳了過來。幾乎沒有聲音,列車車廂就被整整齊齊地割開,然後掉落下去,瞎子則跳到了車廂裡,要不是蘭德爾拉凌天躲開,瞎子手中的錘子一般的胡琴琴身就要砸到他們身上了。其他乘客全都顫抖着蜷縮到角落,或者逃到其他車廂,在高架橋上高速移動的車廂中變成三人對峙的局面。
“他……他是誰?”凌天驚恐地問道。
“我不知道……”蘭德爾努力在記憶中搜索這個瞎子的形象,卻對不上號。
“您應該記得我的,就像我記得您一樣!”瞎子開口了,蛇一樣嘶啞的聲音中,充滿惡毒的語氣。他摘下墨鏡丟到車外,露出醜陋猙獰的臉。
“天啊!”凌天不禁驚呼。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膽小的人看過一定會做惡夢:在眼睛的部位是一道橫貫整張臉的粗而深的疤痕,傷處的肉全都向外翻卷着;兩個失去眼球、沒有眼皮的眼窩像是覆蓋着一層薄膜,乾癟而空洞。
蘭德爾眯着眼,還是想不起自己何時有了這麼個敵人。
“您的記憶似乎隨着年齡而衰退了呢,雖然您的外表還是這麼年輕,雷大人。”
聽到這話,蘭德爾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不記得,原來自己根本就沒見過他,這又是雷留下的恩怨。他有些氣惱地嚷道:“要告訴你們這些蠢貨多少遍,我不是雷!”
“您怎麼變得連自己的身份也不敢承認了呢?我還像以前一樣清清楚楚記得您的力量呢,就算您改變了聲音和外貌,但那力量的性質卻改變不了!哼,我這雙眼睛變成這樣就是在那魔眼宮一戰中拜您所賜,今天,我要把這積累了太久的舊賬向您討還!”說着,他的眼眶裡突然鼓出兩隻血紅色的眼球,並綻放出奪目的兇光。
“媽呀!妖怪啊!”一名衣冠楚楚的白領乘客尖叫着,不顧一切朝車下跳去,但身子飛在半空,就在紅光中爆成一團血霧。
已經有了眼睛的瞎子瘋狂大笑起來,抖起細劍將血霧捲成一團,然後吸入口中。他滿足地用舌尖舔舔嘴巴,然後顫抖起來,在痛苦的呻吟中,他的皮膚迅速變成血紅色,並不時興奮地痙攣着,整個人看上去彷彿一個紅色的魔鬼。
“是血蝕咒和嗜血術!我看過古籍的記載,你是以殺人飲血爲樂的魔劍客——叫什麼來着?好像是叫樂阿炳……”
“是樂阿七!”說着,樂阿七的劍尖已經刺到蘭德爾咽喉前。
蘭德爾在瞬間向後滑出約一米的距離,然後身子一轉,攔腰抱起凌天,腳朝上踢破車廂頂飛出。在空中,他將凌天朝上一拋,然後騰出身子,凝聚力量向下打出一拳。
樂阿七本來也要從那破洞中飛出,但被凝成球體的黑暗能量命中,一下穿破車廂和橋體,向下栽了下去。列車呼嘯着開走,車上的人終於甩掉了這個魔頭。
蘭德爾重新接住凌天,然後朝附近的一幢大樓的頂端飛去。
凌天全被這突如其來的戰鬥嚇傻了,滿頭冷汗,心跳也異常加快。不過蘭德爾一邊向上飛,一邊安慰他:“不要緊,只是小麻煩。你今後要熟悉更激烈的戰鬥。”
“這已經夠刺……”話音未落,凌天就看到樂阿七已經重新跳上了橋,正在四處搜尋蘭德爾。蘭德爾把凌天放在樓頂,然後從身後抽出黑白雙刀,可還沒行動,卻突然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你怎麼了?!”看到他痛苦的樣子,凌天上前關切地問。
蘭德爾擺擺手,示意不用擔心。隨着一陣急促的喘息,他的頭髮開始褪色。
“你們原來在這裡!逃不掉的!”樂阿七的腳已經踏上了樓頂的地面,而蘭德爾也慢慢站了起來:“我們也用不着逃!”
看到蘭德爾的變化,凌天不禁後退幾步:“蘭德爾,你的聲音……還有你的……”
“我不是蘭德爾,我的名字叫做雷。”那個有着天一樣碧藍的眼睛,還有雪一樣銀白的頭髮的少年冷笑着,用左手的白刀一指樂阿七:“卑微的魔族啊,想不到當年我聽了艾切斯的哀求饒了你,你還是惡習不改。哼,既然艾切斯的善良感化不了你們這些惡人,就讓我的雙刀爲你指點一條明路吧!”
“雷,雷!你終於出現了,我會讓你後悔的!”樂阿七將細劍橫到面前,用舌尖從上面舔過,“你曾經給我的痛苦,我會加倍償還你的!”
雷一點也不惱怒,只是哼了一聲:“毫無意義的恐嚇,先生。你應該知道,你從不具有那樣的能力——原來沒有,現在也一樣。”他手中的雙刀開始變長,身上也開始流動起銀色的光芒。
“誰知道呢!”樂阿七的雙眼紅光一閃,蹺起一腿,金雞獨立於樓頂護欄邊緣,聽憑身體在高空勁風中搖曳。他將細劍插回胡琴,然後從腰間摘下琴弓,緩慢拉動起來。琴聲極爲生澀,彷彿在用生鏽的鋸條吃力地鋸樹一般,又如醜婦用長指甲在石板上上抓撓,曲調哀婉,讓人不禁聯想到出殯發喪。凌天受不了這惱人噪音的騷擾,忍不住捂上耳朵,但那聲音卻彷彿蟲子一半,跨越遙遠的距離,硬生生鑽進人的思想,響徹在腦海中。
雷微微皺眉,擡頭望了望天空。不遠處的雲層中,透射出異樣的紅光,和着琴聲,傳來催人心魄的鼓點,一隻巨大的手掌撥開雲層,探出半個醜陋的腦袋來。那是比鬼怪還要可怖的妖魔,頭的輪廓還依稀是人的樣子,雙目似銅鈴,青面獠牙,也還不算稀奇,奇就奇在頭頂不是頭髮,而是又生出一個有手有頭、背生雙翼的半身人來,以額頭的隆起爲鼓,振臂擊打,樣子詭異到了極點。
樂阿七面露得意之色,繼續拉琴,曲調之中殺之音大盛,身體周圍也開始有血霧蒸騰。天上的巨人悶吼一聲,撕開雲層,將青銅骷髏鎧甲包裹的身子拔出,然後拎起一柄巨大的鬼面戰錘,朝地上奮力砸來。按他的體積,就算以這樓頂爲中心,一錘下去,起碼也能夷平兩條街道,波及方圓幾平方公里。
可是,雷只是輕輕哼了一聲,身子在瞬間消失,然後再度出現於樂阿七後方。他將雙刀舞個劍花,重新縮短,插回腰後。
天上的巨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將戰錘舉過頭頂,呆呆地佇立在那裡。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身體逐漸變淡,越來越透明,最後完全融入背景的雲層中,藍天也恢復了原有的色彩。
“沒可能!沒可能的!我的《血光召討曲》!!!”樂阿七無比驚恐地大叫起來。
“難道那次的傷還沒給你足夠的教訓嗎?”雷轉過頭,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說道,“殺手,始終和劍客是不同的。”
話音剛落,樂阿七持弓的右臂齊肩飛了出去,鮮血如不可遏止的噴泉一般狂噴。樂阿七一聲慘叫,跌落欄杆,倒在樓頂上。
見到形勢在瞬間逆轉,凌天卻一點也興奮不起來,他完全被雷的冷酷和無情震懾住了,大氣也不敢出,手心裡全是冷汗。是的,這就是殺手與劍客的不同之處,殺手的一招一式並不追求奢華,但卻最有效率,而且極具威懾力,能讓周圍的人看得手腳發軟、心裡發慌、移不開步伐。想當年,號稱第一殺手的雷孤身殺入魔族皇家晚宴,一招將魔族炎嵐太子轟成血肉之雨,然後格斃包括有着“魔族第一勇士”之號的洛迪馬-地獄咆哮將軍和皇家禁衛軍副統領戈菲修-戰歌在內的三百七十二名兵士,全身而退,嚇得魔族權貴魂飛魄散、皇帝躲在宮中不敢外出,就是將這種特色發揮到了極致。
“可惡!可惡!只差一點點,你就會嚐到……”樂阿七奮力哀號着,一片血紅的眼前逐漸浮現出那試圖忘卻、卻總在噩夢中重現的情景……
天空像血一樣紅,彷彿與懸浮在血池之上、被骨林所環繞的魔眼宮殿一樣,在熾熱地燃燒。驚雷一個接一個落下,在遍地屍體中炸開花。那些全都是六眼心魔的忠實信徒,他們一死,寄生在他們身上的魔眼也脫離下來,依靠柔弱的觸鬚,像卑賤的爬蟲一樣滿地亂走。就在幾小時、甚至幾分鐘前,它們還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從信徒身上汲取營養和魔力,給他們發號施令,奴役周圍村鎮更多抗拒魔眼教、或是不值得寄生的人。而魔眼宮,也被認爲沒有數十萬大軍和近一半的犧牲便無法攻克的要塞。
然而,要塞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崩潰了,一切破壞,都是一個少年所爲。
沒有出賣情報的內應,沒有巧妙絕倫的奇襲,他只是從正門殺入,然後直搗六眼心魔所居的心眼廳。一路上,愚蠢的信徒前仆後繼,卻根本不能阻擋少年堅定沉穩的步伐。
樂阿七,作爲一個人類與魔族的混血兒,卻有着超越父母的天賦——用意念操縱武器,同時還對血液的力量有着特殊感應。因此,雖然血統不純、出身低賤,但他很快就用自己的拼搏和努力在亂世中換來了魔界中的地位。憑藉七柄隨心所欲的嗜血魔劍,他擊敗過無數有着“大俠”、“英雄”、“勇士”稱號的好手,讓人類聞風喪膽,後來因抵抗人類聯軍、護衛魔眼教堂有功,被六眼心魔重金禮聘爲保鏢。作爲名動天下的魔劍客,他完全陶醉在自我的輝煌中,拍胸脯向主顧六眼心魔保證:“有我在,誰來都無妨!管叫他們有來無回!”
直到那個白髮藍眸的冷酷少年出現在通往心眼廳的唯一大門前時,樂阿七纔會知道,什麼是妄自尊大。
七柄魔劍剛一飛出,他就感到眼前白光一閃,繼而就是火燒般鑽心的劇痛。在痛苦和慌亂中,他聽到大廳內的激烈打鬥,顯然,六眼心魔這樣魔力高強、戰鬥力近乎變態的惡魔根本不需要他這樣的保鏢,或許,他只是想養幾條對付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的狗罷了。但就算是這樣,六眼心魔還是很快斃命於少年刀下,失去雙目的樂阿七根本想象不出那戰鬥會是什麼樣子。
下雨了,大雨澆滅了正在吞噬陰森魔宮的火焰,也沖刷着腥臭的濁血。樂阿七在化爲廢墟的心眼廳中摸索,終於找到了六眼心魔的頭顱,他摳出最有魔力的六隻眼睛,放在口中慢慢咀嚼,體內開始像着火一樣燃燒起來,但他默默忍受着、忍受着,直到空洞的眼眶中有一雙血魔眼再生出來。
魔宮崩塌了,他僥倖在最後時刻逃了出來,沒有和地牢中關押的低等魔物一起,承受毀滅的厄運。
後來,他聽說了魔界關於此事的傳說——雷,神界與魔界公認的第一殺手,獨自完成了消滅計劃——他知道那並不是傳說。從此,他徹底脫離了魔界,也放棄了用熟的魔劍,開始潛心研究更有威力的戰鬥方法。神界戰爭走入尾聲,魔界殘黨遭到圍剿,他也只能不停逃竄,直到那個人收留了他……
他本以爲將心中積攢那麼多年的怨憤化作一曲威力無窮、敵我全滅的召喚就能一雪前恥,但沒想到殺手根本不會像劍客一樣等對方使完招數。他們的頭腦是最冷靜的,從不過分癡迷於戰鬥,只以執行任務爲目的,根本不會去關心對手的攻擊多麼華麗。在對方出手前戰勝對方,他們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光彩,事實上,不惜以任何手段有效降低對方殺傷力,是一個殺手的基本理念。
“不行!我的苦苦等待不能白費!我要讓你見識到我的決心……”樂阿七搖搖晃晃勉強站了起來,他用僅存的手臂從胡琴中抽出細劍,然後踉踉蹌蹌朝雷走去,臉上滿是憎恨。
雷昂首挺立,不躲也不閃,帶着幾分傲氣直視着他。
樂阿七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舉起了細劍,朝雷的咽喉刺去。魔眼中的視線開始模糊,但他心中牢牢鎖定着目標。
“小心!”凌天發出一聲驚呼,但雷的嘴角掛着些許嘲諷的笑容。
細劍在距離雷咽喉幾毫米處停了下來,再也遞不出半分。
樂阿七已經斷氣了。
他的魔眼永遠失去了光彩,也迅速乾癟、風化,沒過一分鐘,就崩塌成一堆粉末。
“他或許早就被的火焰燃盡了,是復仇的怨念還在苦苦支撐,不過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雷搖搖頭,嘆道。
凌天突然意識到,或許某天自己也會面對這樣稀裡糊塗憑空冒出來的“復仇者”,那樣可真是挺慘呢!
像是看出他的煩惱一樣,雷意味深長地說道:“在畏懼嗎?可是無法逃避啊!因爲這就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他特意把“我們”着重。說完,他的頭髮重新籠罩上黑色,瞳孔也變回黑色。愣了一下,恢復意識的蘭德爾一面四處張望,一面喊道:“那個假瞎子在哪裡?”
凌天差點暈倒,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答道:“已經被你打倒了……看,那些隨風飄走的粉末就是……”
“是嗎?看來我又錯過了一場關鍵的部分……”蘭德爾無可奈何地嘆道。他已經有點習慣這種失憶了:“雷,反正是你這傢伙自己惹來的麻煩,自己出面解決了最好。”
凌天覺得似乎忘了點什麼,一看手錶,大叫起來:“哎呀!我們要遲到了!”
“上學不用那麼認真啦!你以後得習慣我們的生活。”蘭德爾抓住他的肩膀,笑道,“再說,這是樓頂,你打算直接跳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