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之心中嘆息,被沈陌愛上的人,是何其不幸,又是何其的幸運,這大概也是白乙爲什麼恨着沈陌,卻又放不下的原因吧。
“下雪了?!”
李遠之摸着突然落到臉上的雪花,驚奇地擡頭看天,此刻,天上豔陽高照,萬里無雲,卻又奇特地飄着棉絮一般的鵝毛大雪,這……沈陌到底在搞什麼?
然而,不等李遠之想明白,他便感到周圍的溫度以過山車的速度在下降,密集的白雪落地成冰,很快便凍結住了一切。
眼看雙腳周邊開始結冰,李遠之有些驚慌地跺腳,奈何溫度太低,連帶他的動作都變得緩慢起來,雙腿幾乎僵硬,稍微細小的動作都讓他有種斷骨剝皮的痛。
“別動!”白乙眉頭緊皺,一把按住李遠之的肩膀,抓起他的手,拿出一串只刻好一半的菩提給他帶上。
很快,李遠之便感到有一股熱流從那串菩提裡流出,順着白乙的指尖穿透皮膚,循着血管,緩緩地流至四肢百骸。
白乙見李遠之蒼白的面上漸漸浮上血色,才鬆開了他的手,然而,就在那一瞬間,腳下的地面突然陷落,李遠之連驚叫都沒來得及出口,便掉了下去,指尖堪堪滑過白乙的衣角。
李遠之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第一眼看到便是白乙,不,不是白乙,應該是孤樺纔對,因爲那張臉。
孤樺的臉又變成了霧氣森森的樣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李遠之揉着僵硬的腿腳,翻身站了起來,下一刻,他便感到刺骨的寒冷從腳底升起,身上剛纔冒出的冷汗迅速結了一層冰,從外而內的滲透進皮肉裡,凝固了血液,李遠之哆嗦成一團,牙齒咔咔響,問:“孤樺,你……你的臉怎麼又變成這樣了?這裡是什麼地方,其他人呢?”
“其他人?哼,你其實想問的是白乙吧?”孤樺端着一張黑氣一繞的鬼臉,陰笑着抓過李遠之的胳膊,指着眼前的場景,語氣怪異的說道:“遠之,你既然對我不仁,就不要怪我對你不義,歡迎來到八寒地獄!”
不仁?不義?八寒地獄?
李遠之心裡立刻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擡眼看去,只見滿天風雪中,目光所及之處,豎立着堅硬如鐵的寒冰,鋒利如刀,寒冰上躺着數不清衣不蔽體的人,這些人已經被凍得僵硬如石,皮膚表面滿是可怕的皰瘡,面目全非,讓人不忍直視。
最殘忍的是,這些人顯然還活着,因爲他們還在痛苦的呻/吟尖叫,悽慘的哭嚎,撕心裂肺程度堪比最驚悚的鬼片,不,鬼片還是不能和眼前的場景相比的,眼前可是真正的地獄。
而且,李遠之注意到,有幾個人他還有印象,十步開外的冰柱上,那個哀嚎的人正是之前,給他和白乙開門的小廝。
孤樺臉色鐵青,不顧李遠之反抗,手指如鐵爪一樣,拖着他往前走,一路慘叫聲不斷,越往前走,空氣越冷,地上那些人的狀況也越慘,身體與地上的堅冰緊緊粘在一起,整個身體成紫紅色,連皮帶骨碎裂成無數塊。
李遠之臉色凍得發青,頭髮和衣服上結了一層冰碴,話都說不出來了,他覺得自己下一刻或許會如地上的屍體一般,無知無覺的碎成渣,死去。
前面一路疾走的孤樺突然停了下來,扶着李遠之的肩膀,指着不遠處正在打架的,一黑一白兩道影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遠之,看那邊,看看那是誰?呵,華章啊,他對你可是忠心的很啊……”
說着,孤樺伸手在李遠之的背上拍了一掌,下一刻,李遠之的身體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發出“嘭”的一聲響。
遠處專注於打架的兩道影子聽到響動,立刻停下了動作,轉頭一看,眼睛俱是一寒,身體先於大腦做出反應,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過來。
只不過黑色的影子是衝向地上的李遠之,而白色的影子則是衝着孤樺而來,卻不想,白色的影子堪堪到達孤樺面前時,身體卻像是碰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嘭的一聲,身體成大字型,落在了地上。
李遠之被翻了一個身,仰躺在地上,他急促的喘息,費力地瞪着眼睛,看到自己的胸口蹲着一隻小黑貓,這場景讓他想到了警局停屍間裡的潘靈。
一人一貓互相瞪視,李遠之想着,自己要不要像潘靈一樣,詐屍坐起來,和小黑貓來段貓語。
當然,這對李遠之來說,似乎有些困難,因爲此刻他的身體已經僵硬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喉嚨很疼,冰冷的空氣像刀子一般,凌遲着喉底的血管,滿口的血腥味。
小黑貓看了李遠之片刻,喵喵叫了兩聲,下一刻,漆黑的眼睛突然變成了綠色,森冷詭異如同兩點的鬼火。
李遠之覺得自己似乎出現了幻覺,他居然在小黑貓安靜遊曳的眼睛裡看到了擔憂,他眨了眨眼睛,發覺小黑貓的爪子上有白光閃現,很快李遠之便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血液似乎再次流動了起來,手腳在一點一點的恢復知覺。
孤樺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冷笑了一聲,諷刺道:“華章,你的愚蠢死忠果然千年不變。”
小黑貓一爪子拍在李遠之的心口處,耳朵都沒有動一下,張嘴出人語,說:“孤樺,你把遠之抓來,就不怕白乙等會兒殺了你?還是你以爲靠上了白慕川,便可以有恃無恐了?哼,若是沒有金玉菩提,就算你待在這青州城裡,早晚也是死,而且,就你現在這個鬼樣子,我看白慕川大概硬都硬不起來,說不定哪天就拋棄你了。”
孤樺聽它這樣諷刺,也不在意,撩了一下那根本不能算是頭髮的黑霧,說:“華章,千年了,你有見我害怕過誰,呵呵……白乙麼?”
孤樺面色沉了沉,繼續道:“他現在自身魂魄不全,這八寒地獄,既然是沈陌用來困人殺人的,我小小的借用一下,他若是來了,就是有來無回,你說我爲什麼要怕他?至於白慕川他硬不硬得起來,就不關你的事了!哼,好好的在這裡享受一下八寒地獄的特級待遇吧,我想用不了多久,白乙就會拿菩提子交換你們出去的。”
說完,孤樺也不管李遠之等人的反應,身形一閃,便不見了蹤影,躺在地上的李遠之沉默了片刻,等到終於能動了,才擡手,拿手指點了一下小黑貓的額頭,問:“你就是華章?”
“是的,遠之少爺。”華章昂起小下巴,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傲嬌的一甩尾巴,邁着優雅的貓步,爬下了李遠之身體。
李遠之捂着額頭,腦袋裡有些混亂,但心裡清楚,華章這聲少爺大概叫的是沈陌纔對,他掙扎了一下,坐起來,只是眼前的場景卻讓他再次驚悚了。
“玉藻前?”不錯,此刻地上煎餅一樣攤着,似乎暈過去的白色身影,正是許久不見的狐妖玉藻前。
而華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她結的仇,正四腳並用的壓在人家身上,一爪子,一爪子地抽着玉藻前的狐狸臉,啪,啪,啪……
動作之熟練,聲音之響亮,連觀看的李遠之都覺得臉頰淡淡的疼,兩隻貓科動物,這是結了多大的仇恨,只是這玉藻前,一隻日本的狐妖,華章,一隻千年的小妖,八竿子打不着的兩貨是怎麼互相看不對眼的?
在華章抽完第八十一個耳刮子的時候,昏迷的玉藻前終於幽幽轉醒了,動作迅捷,一個翻身,把華章從自己身上甩了下去,支愣着八條尾巴,脊背拱起,白毛根根如尖刺,齜着一口尖牙,面目猙獰的對着華章低吼。
片刻後,玉藻前眼角餘光罩進李遠之熟悉的身影,心頭一跳,立刻收斂了一身的毛刺,驚奇地問:“啊……李遠之?你怎麼也被抓到這裡了?”
什麼叫“也”啊?
李遠之痛苦地捂臉,一人一狐之前算不上朋友,但憑着白乙收了她一條尾巴,也勉強算是仇人了,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纔對,這玉藻前怎麼跟老朋友多年重逢,喜不自禁?還是幸災樂禍的歡喜?
李遠之動了動手腳,也不知道華章用了什麼方法,他的身體能行動自如,但還是覺得冷,他站了起來,對着四周打量了一通,孤樺既然說這裡是八寒地獄,那麼除了堅冰,就是凍死的冤魂死鬼了。
“喂,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玉藻前見李遠之無視她,很惱火,右前爪扒着地面,憤恨地刨了兩下,爪過留痕,地上的冰面立刻出現了四條深深的抓痕。
不等李遠之回答,一旁的華章喵的叫了一聲,語氣鄙視,說:“蠢貨,沒看到孤樺那個混蛋嗎?我家少爺自然是他帶過來的。”
玉藻前尖叫了一聲,憤恨地說:“你……你個死黑貓,沒教養,對前輩說話要用敬語,知不知道啊?”
華章縱身一躍,跳上李遠之的肩膀,無辜地攤了一下前爪,說:“抱歉,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日本待傻了,這裡是中國,沒你叫囂的份,像你這種狐狸精,過街人人喊打,知不知道啊?”
玉藻前偏頭,吐了一口吐沫,惡狠狠地教訓道:“呸,沒常識的東西,別把我和那些破壞人夫妻感情的小三相對比,那種水性楊花的男人我還看不上。”
李遠之聽到這話,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沒想到這老妖婆對感情還挺認真的,只是玉藻前的下一句話把他剛剛那點好印象擊得粉碎,“花心的男人,心臟吃起來味道不美味。”
李遠之麪皮一抽,心想,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狐妖改不了吃人心臟,華章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嘟囔道:“萬惡的吃貨!”
玉藻前眼露綠光,氣洶洶地瞪着華章,說:“死黑貓,早晚挖了你的心。”
“媽的,死老妖婆。”華章瞬間炸毛,揮着爪子,就撲了過去,一白一黑立刻打成一團。
李遠之向後退了幾步,走出戰鬥圈,默默地看着它們從激烈撕扯到互相啃咬,再到互扇巴掌,最後精疲力竭,攤着肚皮氣喘吁吁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