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少說,發現這幅長卷居然是前後赤壁賦之後,王觀難免微微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甚至在看見落款的時候,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因爲他居然看見了東坡居士蘇軾等幾個文字。
也就是說,這幅字帖已經不是真正意義的臨摹作品了。一般來說,在作品上出現作者本人的名字,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是,這幅長卷真是蘇東坡親手所寫的真跡;第二,這是贗品。不是蘇東坡的真跡,又故意留下蘇東坡的字號,不是贗品又是什麼?
當然,如果作品不是建國以後的東西,那麼字捲上的名款,倒是可以稱爲仿古款。
說白了,這一切就要看字帖本身的年代了,只要是建國以前的東西,那麼就算當時是贗品的東西,在如今也可以稱爲仿品了。世事就是這樣神奇,不要覺得贗品不好,指不定再過兩三百年,現代製作的贗品或許也變得十分值錢。
可以說,時間就是十分玄妙的東西,能化腐朽爲神奇。然而就算大家明白等的時間長了,東西就會變成古董,不過卻沒人有這個耐心等待。呃,也不是沒有這個耐心,大家到是想等,可惜卻活不了那麼長時間。所以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贗品纔會應運而生。
造假販假的人絕對該罵,但是也不可否認玩收藏的人多少有幾分急功近利的心理,不然也不會那麼輕易上當,進而繁榮了贗品市場。
王觀感嘆了下,思緒一下子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去了。就在他失神之際,卻是讓旁邊的小段和柳亮誤會了。
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你推我讓的,最終還是小段開口,小心翼翼道:“王先生,你是大行家。這東西肯定也瞞不過你的法眼……”
“嗯?”王觀心中一怔,然後感覺有些好笑。他還沒細看呢,對方話裡話外就已經承認東西是贗品,分明是不打自招嘛。
不過,這也省事多了。所以王觀不動聲色的點頭。彷彿胸有成竹的模樣。
“說實在話,其實東西仿得挺好的。”
與此同時,小段搖頭嘆氣道:“可惜做假的人也不想想,蘇東坡兩篇赤壁賦。一前一後是分開寫的,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一幅長卷上?真是一點常識也沒有。”
“如果不落蘇東坡的字款,隨便寫個什麼米芾呀,王孟希什麼的,再不濟明清書法名家也行。說不定能夠糊弄行家。”
又搖頭長嘆之後,小段惋惜道:“現在這樣子,只能夠糊弄外行人了,甚至連外行人也未必能夠糊弄得了。”
“確實。”王觀點頭贊同,畢竟再外行的人,既然對於字畫感興趣,那麼肯定要查詢這方面的資料。發現前後赤壁賦居然寫在一塊,而且款識又是蘇東坡,恐怕第一反應也差不多。覺得東西很假。
“所以說呢?”
這個時候,王觀有些搞不清楚小段的目的了,既然承認東西是假的,又拿給自己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在他的心裡。自己會蠢到買一件明知道是贗品的東西嗎?
“王先生……”
小段猶豫了下,忽然伸手示意道:“柳亮,你來說。”
“王哥。”
適時,柳亮笑眯眯道:“實際上。段哥想和你合作,大家做一筆大買賣。”
“什麼大買賣?”王觀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隱約之中,卻是感覺所謂的大買賣,好像不是什麼好事情。
“兄弟!”
一瞬間,小段換了個稱呼,臉上也充滿了精明的笑容:“你和刑老他們很熟吧?”
“也不算很熟……”王觀搖頭道,但是在莫名之中,似乎把握住什麼,有點兒明白兩人在打什麼主意了。
“王哥,不要謙虛。”柳亮連忙說道:“他們非常信任你,簡直就是言聽計從啊。”
“你說是就是吧。”王觀瞥視道,又可以確定,在這件事情之中,肯定有柳亮的功勞,對小段說了許多不着調的話。
“本來就是嘛。”柳亮笑嘻嘻道:“只要王哥出馬,事情肯定十拿九穩。”
“出什麼馬?”王觀皺眉道:“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
“這事簡單。”
小段急忙笑道:“兄弟你肯定聽說了,明天就要舉行蘇子文化節,刑老等人又在籌集與蘇東坡有關的物件。如果你把這幅字卷拿過去給他們,想必肯定能夠賣個好價錢。”
果然不出所料,原來是想讓自己爲虎作倀啊。
王觀眼睛掠過了然之色,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畢竟這一招,在藏界之中也不算什麼新鮮騙術。在利益驅動下,個別知名專家利令智昏,與人狼狽爲奸牟利。專家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只要將鷹品指鹿爲馬,且以名譽擔保簽字畫押,無數銀子就會滾滾而來。
顯然小段和柳亮就是在打這個主意,想讓王觀把贗品說成真品,再把東西賣給刑老他們,大大賺上一筆。
“反正刑老等人鑑賞能力不高,絕對看不出這幅長卷的真僞。就算心裡有些懷疑,但是在你的解釋下,肯定很快打消疑慮。”
此時此刻,小段一臉詭譎的笑容:“再說了,兄弟你是外省人,做完了這筆生意。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就算以後東窗事發,也找不到你頭上。況且就算知道東西是假的,以刑老等人的身份地位,肯定不好意思張揚,事情說不定會不了了之……”
不得不說,小段對於人心的把握十分精準。
只要是人,總難免擺脫不了名利的枷鎖。尤其是名人,對於名聲更加看重,就算知道自己被騙了,估計第一反應不是報警,而是遮掩起來,暗暗吃下這個啞巴虧。
不僅外行人是這樣,就連某些古玩行家也不能免俗,就算打眼吃藥了,也害怕被別人知道鬧出笑話,乾脆秘而不宣。
從某種程度上,這種行爲也助長了歪風邪氣的氣焰。當然,這是人性,更是亙古不變的私心。就算知道了這個道理,該隱瞞的時候照樣隱瞞。
所以說,王觀真答應做這件事情,除了招來幾個人的暗罵以外,似乎沒有什麼風險,更加沒有任何額外損失,甚至能夠得到不少好處。
就在王觀沉思默想的時候,小段又輕聲道:“兄弟,我也明白規矩。這東西如果沒有你,那麼肯定賣不出去,所以你佔大頭。得到的錢你分五成,四成歸我,一成給柳亮。”
“對,就是這樣。”柳亮連忙點頭,儘管心裡覺得一成太少,但是他除了給兩人相互引見以外,就沒他什麼沒事了,能拿一成也算不錯了。
況且,一成也不算很少,畢竟東西能賣一百萬,就有他十萬塊。
想到這裡,柳亮也收起了不滿的小心思,開腔勸說道:“王哥,段哥很有誠意的,要是和其他人合作,都是對半分賬的。”
“主要是第一次合作,我肯定要聊表寸心。”小段笑呵呵道:“要是以後像你們一樣合作久了,我也不會客氣……”
“嗯?”王觀一聽,頓時瞥向柳亮,只見他笑嘻嘻的看了過來,然後隱秘的使了個眼色,一點也不爲恥。
與此同時,王觀也恍然大悟,怪不得小段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底細,就邀請自己來合作。原來是聽信了柳亮的鬼話,以爲自己有前科在身,這纔沒有任何顧慮。
對於柳亮這樣的行爲,王觀只能給出八字評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當然,這還是看在柳老爺子的情面上,才用這樣文雅的言辭來修飾。不然的話,還有一句更加通俗的形容詞,真是狗改不了吃翔!
骨灰盒子的事情才過,餘波未了,現在居然又鬧這一出,簡直就是被利益矇蔽了雙眼,鬼迷了心竅,不可救藥了。
王觀微微搖頭,正打算委婉拒絕的時候,忽然之間心中一動,卻是看見在卷尾之中,有一行比較眼熟的文字。
就是在這一瞬間,王觀改變了主意,轉頭道:“我再看看……”
說話之間,王觀低頭打量起來,十分用心的觀察。見此情形,小段微微一怔,不過隨之他自己也想出了理由,覺得王觀這是專業負責的表現。畢竟就算想指鹿爲馬,東西也要有幾分相似度,不然破綻太大的話,恐怕連外行人也糊弄不住。
想到這裡,小段連忙說道:“兄弟你放心,這東西仿得很逼真,當初我見到了,都誤以爲是真跡。不僅是作舊顏色自然,上面有蘇東坡的自序,另外還有黃庭堅、朱熹等人題跋,每個人的筆跡都不同,真夠專業。”
“可恨的是,仿得這麼好的東西,居然落蘇東坡的款識,真是白瞎浪費了。”
這是小段第三次感嘆了:“可惜我沒那個本事,不然一定把款和印挖出來,再填補寫上別的名字。”
以小段半吊子的水平,能夠想到挖款填補,也算是用心良苦。看來平時沒少琢磨這事,稱得上是處心積慮。也正是這樣,讓王觀想到了一句話,假亦真時真亦假,真亦假時假亦真。真真假假,不是東西有蹊蹺,而是人的眼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