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
聽田老說東西可能是仿作,刑老等人就急了,連忙打聽原因。
“不要急,我只是說可能而已。”
與此同時,田老搖頭道:“東西保存得非常好,絹絲沒有出現折裂的現象,除非通過更加精密的儀器探視,不然也不好判斷是不是宋代的工藝。當然,可以肯定這是古絹本無疑。”
衆人一聽,倒是有幾分安心。不能肯定是仿作,或許就是真跡了。
“另外還可以肯定,這不是現代的贗品。”
這個時候,田老微笑道:“接下來就要看正文了。說起來,一開始時候看見赤壁賦三字,我就有幾分感覺了,你們知道爲什麼嗎?”
“爲什麼?”
許多人愣住了,不知道田老想表達什麼意思。
不過也有明白人,至少王觀明白田老的意思,看見其他人還不醒悟,乾脆點明道:“一般人書寫兩篇赤壁賦,開卷第一篇肯定習慣性的寫成前赤壁賦,而不是赤壁賦。”
“對啊。”
一瞬間,其他人紛紛恍然大悟。
在這裡也需要說明一下,當年蘇東坡遊黃州赤鼻璣,興致大發之下寫了赤壁賦,但是當時他不可能想到自己以後還會再寫一篇赤壁賦,所以赤壁賦就是赤壁賦。等到幾個月之後,他再寫了一篇後赤壁賦,大家就習慣性的稱第一篇赤壁賦爲前赤壁賦了。
實際上很講究的來說,並沒有什麼前赤壁賦,只有赤壁賦和後赤壁賦而已。不同世人總是喜歡前後對應,才把赤壁賦冠蓋前赤壁賦之名。不僅僅是稱呼上是這樣,連書寫的時候,也把赤壁賦的標題寫成前赤壁賦。
不過,蘇東坡是文章的作者,肯定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想明白了這點,刑老等人更加高興了。覺得細節決定成敗。這東西是真跡的可能性又多了幾分。
“至於東坡居士的書法……”
與此同時,田老回頭問道:“你們覺得兩篇赤壁賦的書風怎麼樣?”
“好,太好了。”
一個老人毫不猶豫,直接點頭道:“肯定是東坡居士的真跡。”
“對對對……”其他人紛紛點頭表示支持。
“得,不該問你們的。”田老無奈一笑,招手道:“王觀,你覺得怎麼樣?”
“田老。您問我這個,還不如問幾位前輩更加靠譜。”
話是這樣說。王觀還是走了過來,一邊打量,一邊發表自己的見解:“蘇東坡的前赤壁賦真跡現在保存在臺北故宮,不過那是行楷,而這個是大字書,風格多少有些差別。不過衆所周知,蘇東坡寫書不追求章法,就算是正楷他都能寫成行書……”
“沒錯。”幾個人紛紛點頭贊同,表示這是蘇東坡書法的最大特色。
“所以仔細對比的話。眼前這篇赤壁賦,與臺北故宮的赤壁賦筆法十分相似,尤其是行與行之間,不是直直下來的,而是稍微有一點向左傾斜。所以有人說他的書法是腕著而筆臥,故左秀而右枯。”
王觀侃侃而談:“不過黃庭堅爲他辯白,說大家這是以翰林侍書之繩墨尺度來看待蘇書。意思是覺得那些批評蘇東坡書法不好的人。是拿法度嚴謹的唐楷來要求蘇東坡,根本不公平合理,更加不明白蘇東坡書法的美妙。”
“說得太對了。”
在場之中基本上是蘇粉,聽到王觀這番話,紛紛點頭深以爲然。
王觀一笑,又繼續說道:“蘇東坡談到自己的書法時。也表示‘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說白了,就是追求隨意的書法風格取向,所以他的書法整體風格姿態橫生,不矜而妍,不束而嚴,不軼而豪……”
“也就是說。如果是工工整整,規規矩矩書寫文章,那肯定不是蘇東坡的作風。反而像現在這樣,一行一行文字看起來有些疏亂,好像沒有什麼規律的字卷,纔有可能是出自蘇東坡的手筆。”王觀肯定道,有幾分斬釘截鐵的意味。
“就是。”
剎那間,紀老連連點頭,豎起大拇指贊同道:“年輕人,很有見地嘛。”
“嘿嘿,知道人家的厲害了吧。”與此同時,刑老調侃道:“也不知道是誰,剛纔在懷疑人家的眼力問題。”
“有嗎?”紀老直接裝糊塗,直接擺手道:“這點旁枝末節就不要理會了,現在最重要的是確定東西是真是假。田兄,現在能肯定下來了嗎?
“哪有這麼容易。”田老搖頭道:“還需要研究跋文和印章呢。”
“對了,這裡有東坡居士的親筆跋文,記載了這幅作品的創作過程。”刑老連忙示意道:“跋文的內容大概是說,有一個叫欽之的朋友來求文,由於之前答應下來了,不過只寫了一篇(前)赤壁賦而已。現在朋友又來訪,他乾脆乘興揮毫,完整地書寫了前後二賦。”
“從跋文的語意來看,東坡居士也對這幅作品十分滿意,叮囑朋友要加意秘藏,不要輕易示人。最後是落款,元豐六年十月廿四日,眉山蘇軾並記於黃州臨皋亭。”
說到這裡,刑老感慨萬端道:“或許就是加意秘藏四字,纔是這篇作品在朝廷禁令之下能夠流傳下來的原因吧。”
衆人紛紛點頭,這話也是有原因的,只要瞭解北宋歷代的人都應該清楚,蘇東坡被貶黃州不僅僅是因爲烏臺詩案文字獄,更是由於黨爭的問題,黨同伐異。
當時的黨爭十分嚴重,基本上發展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如果不是宋朝沒有殺士大夫的習慣,估計蘇東坡早就完蛋了。然而,儘管沒能在肉體上消滅對手,但是卻要在思想上封殺。
反正在那個時期,朝廷頒佈政令,大量銷燬蘇東坡的詩稿文章字畫,有誰敢私下收藏,一律視爲同黨予以處罰。
這種情況下,蘇東坡的作品肯定受到嚴重的打擊,以至於現在只有寥寥無幾的真跡存世,也成爲了天下蘇粉最大的遺憾。
要知道蘇東坡可是以高產著稱,一生之中所作的詩詞文章不計其數,而且本身又是繪畫高手。可是由於黨爭的原因,大量的作品都被銷燬了,叫大家怎麼能不扼腕痛惜。
當然,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儘管朝廷有這樣的政令,但是崇拜蘇東坡的人太多了,自然有人敢頂風作案。蘇東坡跋文中的朋友就是很好的例子,直接跑到黃州去探望蘇東坡,順便索求墨寶。
在落難之中,有朋友過來探望,相當於雪中送炭,溫暖人心。蘇東坡還有什麼好說的,自然是有求必應,欣然揮毫潑墨,買一送一,乾脆把兩篇赤壁賦都寫下來,以報答朋友頂風作案的情誼。如果作品是真跡,從某種程度上也是一段友誼的見證,意義非凡。
“另外還有黃庭堅的題跋。”
此時,紀老又指點道:“題跋落款,建中靖國元年冬至又二日題於荊州沙市舟中,雪霽大寒,手僵幾不能字,鍾陵黃庭堅。”
“靖國元年的時候,對於蘇東坡的迫害已經結束,而他也已經辭世將近半年。”紀老沉吟道:“所以收藏這幅作品的人才拿出來,讓黃庭堅觀賞。黃庭堅也十分高興,留下了這幅作品的第一個評論。”
“予嘗謂,東坡作書,學問文章之筆,鬱郁芊芊,發於筆墨間,縱橫運用,皆非人意想所及。載觀此卷,肋骨血肉亳發畢備,掀搕蹶逐,神明煥發。雖顏、徐復生,亦當遠避三舍。”一個老人搖頭晃腦道:“東坡倘見此跋,又笑我於無佛處稱尊耶。這分明是和臺北故宮的黃州寒食帖上的評價遙相呼應啊。”
顏徐,就是唐代書法家顏真卿和徐浩的並稱。徐浩就不說了,認識的人應該不多,但是顏真卿應該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黃庭堅的跋文卻說,兩人復生,看見前後赤壁賦也要遠避三舍,自愧不如。或許有幾分吹捧的意味,也足夠說明這幅作品的含金量。
“再看看,這是朱熹的題跋。”
一個老人興奮道:“題跋中有一句,卷首有德壽宮寶紹興之璽,曾入思陵內府,不知何故流落人間。捧玩再四,不勝敬嘆。”
思陵是指宋高宗,他的陵墓爲永思陵,後人尊稱爲思陵。思陵內府就是宋高宗的秘府,應該是他藏寶之地。也就是說,東西在南宋初年,曾經被宋高宗收藏過,但是不知道由於什麼原因,又重新流落到民間了。
朱熹有慶看見這幅作品,感到十分高興。人家常說再三,他卻說再四,這樣才能夠表達心中的興奮心情,十分的感嘆。
聽到這話,有人快步走去:“我去看卷首鈐印……”
“不要着急,鈐印很多,需要一一鑑別。”田老微微擺手道:“不過在此之前,大家還是先把跋文全部看完,整理出一條脈絡再說。”
“也是……”其他人紛紛點頭,畢竟作品的流傳,講究一個傳承有序。從黃庭堅,再到宋高宗、朱熹,一條線下來,倒是十分符合實際。接下來就要看看後面的情況了,如果元明清能夠順利銜接起來,那麼可信度更高。
“朱熹之後,卻是魏了翁、鄧文原的題跋……”
有人皺起了眉頭:“這兩個人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