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肯定是贗品。”
此時此刻,俞飛白誓言旦旦道:“東西太完美無缺了,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破綻。據我的經驗,這樣的東西極有可能是……咳咳,可能是某個造假高手的作品。”
“飛白,沒有證據就不要亂說。”
錢老表情一肅,眼中也有幾分驚疑。畢竟他還沒有上手打量,不好判斷東西的真僞,只是以爲俞飛白看出什麼端倪來了,所以暗示他揭示出來。
“證據,當然有……”
這個時候,俞飛白拍了拍王觀的肩膀:“你上!”
“呃?”
王觀愣住了,忽然有些明悟,頓時啼笑皆非道:“趕情你是瞎蒙的啊。”
“什麼瞎蒙,這叫直覺。”
俞飛白低聲道:“再說了,我也是有根據的。你想想,朱大先生最喜歡複製珍貴名瓷了,上次是永樂青花大盤,現在弄個宣德青花蛐蛐罐,這也不是沒有可能。況且,宣德蛐蛐罐可是孤品啊,怎麼可能這麼恰巧就讓他得到一個,而且還是最近纔得到的……”
也要承認,俞飛白這話儘管有強詞奪理的嫌疑,不過也有幾分道理。
當然,最重要的是,遇到朱大先生的作品多了,俞飛白現在已經有些風聲鶴唳,看到十分珍貴的瓷器,心裡總覺得不安心,忍不住懷疑是贗品。
這是疑心病,得治!
不過反過來說,也說明朱大先生贗品的危害性和嚴重性。連俞飛白這樣的行家也要惶惶不安,疑神疑鬼。那麼其他人也不必多說了。
如果事情泄露出去,整個行業肯定受到巨大的衝擊,或許經過幾十年不斷努力,好不容易纔恢復過來的市場,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不知道有多少人破產……
就是考慮到這個可能性,錢老等人才決定捂蓋子,免得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事情也分輕重緩急,朱大先生的事情是很重要。不過也沒到火燒眉毛的時候,現在俞飛白卻說孔老先生的罐子是贗品,這事卻比較急,鬧不好會讓人翻臉的。
還好,畢竟一把年紀了。孔老先生心裡再急,卻也沉得住氣,而且還笑得出來:“既然你們有證據,那我就洗耳恭聽你們的高見了。”
“我先看看……”王觀點了點頭,又悄聲道:“反正你做好賠禮道歉的準備吧,不然錢老肯定罵死你。”
“所以就看你的了。”
俞飛白表面鎮定自若,心裡也有些小後悔。一時衝動。有些口不擇言了。果然,做人做事,還是要三思而後行纔好,免得騎虎難下。有時候說錯話了。知道的人清楚你是心直口快,不知道的人自然以爲你不修口德呢。
在俞飛白自我反省的時候,王觀也在打量青花蛐蛐罐。
與俞飛白不同,他首先打量青花的紋飾。只見罐蓋上繪製瓜瓞紋,茂盛的葉蔓纏繞着一大兩小共三隻果實。罐腹上繪兩叢瓜瓞紋。每叢四隻,共有八隻果實。葉蔓掩映,碩果累累,呈現出一派盎然生機之象。
另外瓜果枝葉的顏色,果然與常老描述一樣,瓜果紋飾應該蘇麻離青繪製而成,色料凝聚厚處會形成黑褐色的斑點,在一定光線下有錫光反照,呈三角形結晶;至於枝葉蔓藤卻是國產青料,呈現一種色澤藍中帶灰的色澤,有水墨似的暈散效果。
“怎麼樣?”俞飛白追問起來,有幾分期盼。
“沒覺得有什麼異常。”王觀輕輕搖頭:“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痕跡。”
“不是吧,我好不容易蒙一回,居然蒙錯了?”俞飛白瞪大了眼睛,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之色:“你再好好看看,別看漏了。”
“那我再研究一下。”
王觀從善如流,繼續觀察罐子的胎體。片刻之後,他輕嘆道:“飛白,你明明知道這罐子的一切特徵都符合宣德青花的特點,又何必推測它是贗品呢?”
“什麼,這是真東西?”
俞飛白愣了一愣,立即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應該是。”
王觀點頭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再讓錢老看看。”
“錢老……”
適時,俞飛白沉不住氣了,猶如落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可憐兮兮地看向錢老,希望他老人家給點支持。
“你呀,口無遮攔,輕浮的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錢老搖了搖頭,接住了王觀遞過來的青花蛐蛐罐,隨後仔細觀察起來。
許久之後,錢老沉吟起來,手指頭在釉面上拂過,隨即若有所思道:“常老,王觀,你們說錯了。”
“什麼?”
一瞬間,衆人皆驚,俞飛白卻喜出望外,驚喜笑道:“我就知道東西肯定有問題,說起來,有的時候我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這是贗品?”孔老先生表情多了幾分沉重。
地位不同,給予的評價分量自然不一樣。錢老幾十年積累下來的權威,自然不是俞飛白和王觀能夠比擬的。錢老的隻言片語,遠勝於兩人的千言萬語,甚至於連常老也在首先考慮自己哪裡疏忽了,而不是與錢老爭辯。
“我沒說是贗品。”
此時,錢老輕笑道:“東西的風格特徵十分明顯,不是贗品。”
“啊……”
這個時候,俞飛白驚喜交集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尤其是得意洋洋的情緒還沒有來得及醞釀就被扼殺在萌芽之中。大起大落的刺激,讓他直接瞠目結舌,半響才反應過來,不甘心道:“錢老,你才說他們說錯了,又說東西不是贗品。太自相矛盾了吧。”
“或者說這是仿品?畢竟就算不是贗品,也有可能是仿品嘛!”
俞飛白打算鑽空子了,要知道仿品和贗品也有語意區別的。
“不要垂死掙扎了,東西的胎質、釉料、工藝,都符合時代的特徵,看不出什麼假來。”錢老一錘定音道:“這是真東西無疑,器型又十分完好無損,從宣德年間流傳到現在,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稱爲稀世之寶一點也不爲過。”
“孔兄,恭喜你了。”
說話之間,錢老由衷道:“收到了一件不可多得,屬於孤品的寶器。”
“僥倖僥倖……”
其實不僅是俞飛白心情大起大落,孔老先生的反應也差不多。先抑後揚,低落的心情在錢老三言兩語之中就激昂起來,有幾分眉開眼笑。這就是權威鑑定大師的能力,某種程度上能夠操縱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令希。”
與此同時,常老卻不能淡定,耿耿於懷道:“你覺得東西是真品,那麼爲什麼又說我和王觀鑑定錯了呢?”
對啊。這是個問題。
一時之間,衆人連忙關注起來,甚至於孔老先生也有幾分揪心,害怕是錢老出於顧慮。打算顧全他的面子所以不說實話。
“你們總體判斷沒錯,但是細節卻有幾分偏差。”錢老笑道:“反正都是無關緊要的旁枝末節,回去再細說吧。”
“不用了,在這裡說就行。”常老搖頭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的脾氣是有點倔。但是不至於不能虛心接受批評意見。”
連常老都不怕丟面子,王觀更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了,直接開口請教起來。其他人也很有興趣知道,紛紛推波助瀾。
在衆人的請求下,錢老才解釋起來:“你們說青花釉料是國產料與進口料相結合的結果,這是不正確的推斷。”
“這點錯了?”
瞬間,衆人有些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畢竟錢老說了,總體判斷沒錯,就是在細節方面有不同的意見而已。
“你說說看,這個推斷怎麼錯了?”常老肯定要據理力爭:“這種濃淡相間的髮色表現,濃的青花十分豔麗,又有錫光反應,肯定是蘇麻離青,至於淡的……等等!”
就在這時,常老忽然不說話了,立即湊近宣德青花蛐蛐罐旁邊,然後伸手碰觸細摸起來。片刻之後,他的眉頭一皺:“分水法?”
“什麼是分水法?”
常老好像明白怎麼回事了,但是王觀還是有些糊塗,自然要打聽清楚。
“分水法也稱爲渾水法,是一種釉料的着色工藝。”錢老笑道:“永宣時期的蘇麻離青,有粗糲、細勻之分,着色方法有濃淡之分。由於青料細勻顆粒比較少見,着色的時候沒有結晶斑現象,而且顏色比較淺淡,與國產料十分相似,兩者之間比較容易混淆了。”
“另外永宣青花瓷器多以小筆醮鈷料上色,因此要不停地用筆醮鈷料,這樣從起筆到收筆出現了深淺濃淡不一的明顯特徵,這一特徵的成因屬於用筆方法所致。”
說話之間,錢老指着青花蛐蛐罐繼續解釋道:“這件東西釉料髮色濃淡相間,看起來確實很像是蘇麻離青與國產料相結合,但是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無論濃淡,都是同一色料。再綜合其中的色階變化特徵,所以我覺得這應該是使用分水法着色,而不是兩種不同鈷料的混合使用。”
“原來如此。”
適時,衆人恍然大悟。當然,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能夠辨別出來,那纔是真正的本事。反正常老無話可說了,默認了自己的疏忽。
不過,這事不是重點,重點是俞飛白蒙錯了,在錢老嚴厲的目光下,只得乖乖道歉。
“沒事沒事!”
孔老先生心胸比較開闊,自然不以爲意,而且似乎有幾分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