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人反駁,衆人自然看了過去。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有人喜歡平平穩穩,也有人偏愛一波三折。反正對於看熱鬧的人來說,從來不怕事大,就怕事不夠大。現在有人站出來駁斥專家的觀點,許多人十分興奮,立刻意識到有好戲可看了。
“咦。”
與此同時,王觀看了一眼,發現說話的人他居然認識,正是不久前在京城成立東旭博物館的孔老先生。回到京城的時候,就聽錢老說他訪友去了,沒有想到居然在滬城。
當然,意外歸意外,王觀也不好失禮,連忙上前招呼起來。
“……讓我過去看看。”
這個時候,孔老先生卻沒有客套的心思,得到王觀的允許之後,立即越過了保安,走到長卷的旁邊觀看起來。不過與其他人驚歎的表情不同,他的臉色比較複雜,自然也有驚歎,但是更多的卻是激動,一種難以描述的激動。
見此情形,王觀立時心中一動,若有所思起來。孔老先生姓孔,該不會是與曲阜孔家有什麼關係吧?也不怪他這樣猜想,主要是兩千多年中國出了個孔聖人以後,現在的人但凡遇上姓孔的人,就忍不住有這樣的聯想。
畢竟孔子的名頭太響亮了,不管姓孔的與孔子有沒有關係,但是都樂意尊他爲祖。根據同姓之間五百年前是一家的理論,這也不算是亂認祖宗,最重要的是有一個聖人祖宗,怎麼看也不會吃虧。
“你說這不是臨摹作品,又有什麼見解?”
此時,有專家詢問起來,卻不是在質疑。畢竟他一開始就說了,這只是初步的判斷。還需要進一步驗證,如果孔老先生有另外的看法,大家倒是可以交流交流。
要知道在鑑定的時候,堅持自己的判斷固然很重要,但是也不能固執己見,聽不進別的意見。兼聽則明,偏明則暗,集思廣益,別人的鑑定結果,也可以作爲參考嘛。
“這不是唐畫。而是切切實實的宋畫。”孔老先生十分肯定道:“作者是武宗元。”
“什麼。”
衆人一聽,頓時一陣意外。
當然,一些人意外的是武宗元又是誰?另外一些人卻意外孔老先生怎麼這樣肯定,長卷的作者就是武宗元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
對於行家來說,武宗元這個名字,肯定不會陌生。畢竟他的畫風與吳道子非常相似,這是古今公認的事實。直到現在,一些人還在懷疑。國寶八十七神仙捲圖,到底是吳道子的親筆畫作,還是武宗元的傑作。
主要是兩人的風格太像了,在沒有款印的情況下。誰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肯定那幅作品一定是某一人的作品,自然而然存在了爭議。
不過,現在孔老先生語氣肯定,好像成竹在胸的樣子。多少讓人有些奇怪。此時,故宮的一個專家也認識孔老先生,乾脆問道:“孔兄。你這樣說,是不是有什麼依據?”
“我當然有依據。”
說話之間,孔老先生眼中掠過一抹追思感嘆:“我姓孔,這畫又是孔子聖蹟圖,你說我能沒有把握嗎?”
“嗯?”
一瞬間,一些人若有所思,更多的人卻是迷惑不解。就在這時,有人道破了玄機:“孔兄是想說,這畫曾經是孔府的珍藏?”
作爲一個傳承了兩千多年的世家,哪怕在王朝更迭之中,卻始終屹立不倒。如果說府中沒有一點收藏,估計誰也不會相信。尤其是到了民國以後,國內外勢力錯綜複雜,肯定有許多人在打孔府的主意。
然而出乎許多人的意料,孔府的收藏似乎沒有大家想象中的多,就連號稱民國四大家族之一的孔家,其中的財富大多數是搜刮得來的,並不是本身就富有。
當然,也有人說孔祥熙家族畢竟不是嫡系,自然沒能傳承到孔府兩千多年積累的財富。不過這話也說不通,因爲最後一任衍聖公,在建國之前就跑到海外去了。但是經人研究,卻發現這位末代衍聖公的生活貌似不算奢華,沒到富可敵國的地步。
所以有人覺得,所謂的兩千年收藏積累,龐大的財富等等,可能只是個傳說。不過,也有人覺得,說不定是孔家見勢不妙,悄悄地將東西埋藏起來了。可是在破四舊的時候,孔府肯定逃離不了被抄洗的命運,但是也沒聽說找到什麼東西。
然後在那個時候起,關於孔府珍藏的傳說,也慢慢地淡化了。只不過故宮的專家畢竟是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對於這個傳說也有耳聞,在這個時候忍不住試探問了一句。
對此,孔老先生卻避而不答,只是反過來問道:“大家知道曲阜孔府中的聖蹟殿嗎?”
“聖蹟殿?”
與此同時,突然有人反應過來:“對了,差點忘了,這幅長卷的場景,與聖蹟殿中的石刻非常相似,難道是同源?”
“是不是同源不清楚,但是肯定很有淵源。”
在孔老先生的提醒下,許多人紛紛反應過來。稍微對比之後,就忍不住猜測紛紛,然後也多了幾分好奇心,想知道答案。
這個時候,也有人直接問出了大家比較關心的問題:“孔兄的意思是說,這幅長卷其實是聖蹟殿繪刻的樣本?”
“雖不中,亦不遠。”孔老先生點頭道:“大家可以翻查史料,就可以知道聖蹟殿是在宋代真宗年間修建起來的,在石刻之前是木刻,但是木刻的範本卻是由武宗元執筆描繪而成,得到真宗皇帝的贊同御批之後,才讓工匠繪刻在聖蹟殿中。”
“木刻完成之後,圖畫的樣本卻讓孔家細心保管下來。然後代代相傳,可是在明末清初之時,卻忽然失蹤不見了。”
孔老先生遲疑了下,也不再回避,反而直言不諱:“這件事情,在孔家流傳下來的一些筆記中有記載。我還以爲畫卷已經毀於戰火之中了,沒有想到居然還在人間。”
“你們看,卷尾印文,有茂先兩字,這是孔家四十五代子孫孔延世的字,在宋真宗年間,他爲曲阜令,襲封文宣公,負責孔府的擴建工程……”
孔老先生細數下來,挑選幾個具有代表性的印文闡述,然後就整理出一個清晰的脈絡,可謂是傳承有序,代代相傳。不過在明末之際,卻嘎然而止,又直接證實了孔老先生的說法,東西就是在這個時期失蹤了。
“沒有想到東西竟然落在錢兄之手。”
此時此刻,孔老先生感慨萬端,語氣之中也隱約有兩分埋怨之意:“爲何上次在他府上拜訪之時卻隻字不提……”
王觀聽見了,就當聽不見,總不能解釋說,東西不是錢老的,而是自己最近才發現的吧。這樣的話,轟動是轟動了,但是當地文化部門以此爲理由,讓自己把東西上交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在孔老先生的證實下,衆人才算是明白了長卷的來歷,也知道其中的珍貴。可以說,又是一件難得的珍寶,極具觀賞價值。
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新鮮感。畢竟這段時間以來,在媒體的大力支持下,大家對於展覽的珍寶已經耳熟能詳了。儘管剛纔參觀的時候,也是陣陣驚歎,十分喜歡,但是難免少了幾分期待的感覺。但是現在卻不同了,就好像是意外的驚喜一樣,自然讓人十分高興。
料想在消息傳出之後,肯定會引發新一輪觀賞的熱潮。
不過,那也是後話了。反正在介紹了長卷的來歷之後,一幫專家也識趣退場,讓出位置給買票進來的人仔細觀賞。
與此同時,孔老先生也找到了王觀,貌似要興師問罪。
見此情形,王觀急忙說道:“孔老,這畫……”
“沒問你畫的事。”孔老先生擺了擺手,遲疑說道:“待會你空嗎?”
“什麼?”王觀有些錯愕道:“孔老你找我有事?”
“不是我找你有事,而是有位朋友想認識你。”孔老先生沉吟道:“知道我們認識之後,他就託我問候你,順便想在中午設宴,好好的款待你一番,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這兩天我沒什麼事,倒也算是比較空閒。”王觀微微皺眉道:“不過,到底是誰想認識我呀?”
言下之意卻是,那人是單純的想認識自己,還是通過自己辦什麼事情?不是王觀敏感,喜歡胡思亂想,而是有前車之鑑,不得不防。畢竟在負責巡展以來,他就與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這些人之中,也有一些目的並不單純的人存在。
對此,王觀也有些習慣了,不管這些人怎麼拐彎抹角,旁敲側擊,都裝做沒有聽懂,卻讓他們十分失望。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總有人不死心,前赴後繼聯繫王觀,讓他很煩,但是又躲避不了。就好比現在,孔老先生開口了,他怎麼可能拒絕,當然要賣點面子。
“一個朋友。”
察覺王觀語氣中的鬆動,孔老先生也隨之笑道:“小友不必多慮,他只是單純的想要結交你而已,並沒有什麼目的。”
“真是這樣就好……”
王觀肯定不會相信這種低級的套話,但是表面上卻笑着說道:“行啊,有人請客,不去白不去。對了,能不能帶上兩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