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裡啪啦,乒乒乓乓,咚咚咚……
這各式各樣的響聲依稀從京城中傳出來的時候,已經出了宣武門的一行人頓時臉色各異。這其中,滿臉事不關己的是徐勳,惱羞成怒的是劉瑾,馬永成魏彬羅祥不過是片刻的尷尬,至於張永和谷大用,反而饒有興致地側耳傾聽了一下,前者甚至還詫異地問了一句。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京城中竟然又是鞭炮又是鑼鼓,那麼多家辦喜事?”
辦喜事纔有鬼,這分明是那些清流士子外加坊間好事的在放鞭炮外加敲鑼打鼓,慶賀他們這些人終於滾蛋離開京城了,而且還在希望他們最好永遠不要回來!
劉瑾腹中大罵,又狠狠地拿眼睛瞪了徐勳一眼——倘若不是這傢伙多事,怎會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事,這下可好,除了半死不活的老高鳳,再加上早就去了南京的丘聚,現如今他們這八虎中的七個全都被趕出京城了!當然,他也不會讓徐勳那麼便宜,他已經給劉宇和曹元李憲下了死命令,趁着他不在,不管用什麼辦法,都一定要把徐勳手下那些老傢伙清理乾淨,不清理乾淨也得把人慪死氣死!至於這次事情始作俑者的錢寧,他也捏着鼻子暫且忍過了這一回,就看這虎狼心性的傢伙能不能憑着東廠和內廠,把沒了谷大用的西廠以及沒了葉廣的錦衣衛壓下去!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徐勳看了一眼後頭旗幟招展的五百隨扈,這才笑眯眯地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這就出發吧!”
儘管自己這些人全都出了京城,朱厚照這天子竟然不曾來送一送,無論還抱着一絲希望的劉瑾也好,期冀着威風一回的馬永成等人也罷,甚至是張永和谷大用,都覺得有幾分遺憾。可這一次出京的意義遠遠不是明面上這麼簡單。因而心懷鬼胎的衆人自是七嘴八舌答應了一聲,隨着徐勳一聲號令,立時揚鞭出發。由於保定府一帶的剿匪正在激戰正酣,衆人自然走的是通州到天津衛一線。預備到了通州乘船沿漕河南下,省得一路車馬勞頓。畢竟,他們說是去祭祀孝陵,可朱厚照也說過是放假給他們,自然沒有讓養尊處優慣了的他們受苦的道理。
然而,隨扈五百人是從左右官廳,錦衣衛和劉瑾指定的幾個京衛之中調出來的。其中騎兵二百,火銃手二百,刀牌手一百,即便是精銳,大清早出發,仍然午正時分方纔到了通州。按照一衆大璫往日那做派,此時此刻自然少不得留着大部隊在城外碼頭休整預備乘船事宜,而其他人則是跟着徐勳進通州。包下一家館子好好犒勞了一下五臟廟,酒足飯飽之後方纔到了張家灣碼頭。眼見碼頭上早早已經肅清了平日熙熙攘攘的人流,顯得肅靜整潔。而攏共四條官船以及十餘條載隨行人員的小船也預備了停當,就連劉瑾也微微頷首表示滿意。
這一次行程定的是水路走一部分人,騎兵則是在路上護持,橫豎沿運河正好有官道,騎兵的行路速度比船隻快些,來回策應也便宜。於是,在通州知州和潞縣知縣帶着一衆人等歡送之下,徐勳和張永谷大用一船,馬永成魏彬羅祥又是一船,劉瑾一個人獨佔一船。每艘船上再加上幾人的心腹隨從和護衛等等,全都是滿滿當當。只是,出於謹慎選了最後一條船的劉瑾完全沒有注意到,打頭第一條船上剛剛開航就發生了一陣騷動。
谷大用從外頭進了二層上頭最軒敞的那間艙房,伸了一個懶腰選了一張椅子坐下,還輕輕用手捶着肩膀。而張永的動作就直接多了。打了個呵欠大馬金刀地佔據了居中的一張羅漢牀,他便隨手一指那邊一個身穿青色無花圓領衫背對着他在那搗鼓着什麼的小火者說道:“喂,你過來給咱家揉揉肩膀……真是,好容易出來散散心,咱家這老毛病又犯了!”
才進艙門的徐勳看清了那轉過身來的人,面上頓時露出了一絲異色。而張永卻沒察覺到這個,直到人過來在身後站了,卻是毫無章法地伸手在他肩膀上亂捏一氣,他頓時氣急敗壞地站起來轉過頭喝道:“會不會伺候人,這都是捏的什麼地方……啊?”
“看什麼看,朕當然不會伺候人,這還是第一次給人捏肩膀!”
張永猶如見了鬼似的伸手指着朱厚照,結結巴巴地叫道:“皇……皇……皇……”
“皇什麼皇,你後頭的字說不出來朕替你說,不就是皇上嗎?”朱厚照不耐煩地哼了一聲,見張永突然握手成拳,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下頜,隨即露出了齜牙咧嘴的表情,他方纔抱着雙手說道,“倘若你們敢泄露朕在船上的消息,亦或者把朕趕下船去,朕就……你們不妨試試看!”
小皇帝這兇巴巴的狠話讓谷大用忍不住笑出了聲,但隨即就苦笑道:“這可如何是好?皇上,您這不是爲難奴婢幾個嗎?這要是讓宮中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知道了,奴婢幾個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就連平北侯也跑不掉!這麼大的事情,皇上您好歹讓咱們有點準備啊!”
“哼,誰讓那些官員人人都只會勸諫上書,一點兒新意都沒有!”朱厚照惱怒地撇了撇嘴,見門口的徐勳眼神閃爍,他立時警覺了起來,當即沉聲警告道,“還有徐勳,朕可警告你,你可別給朕耍什麼花招!朕意已決,就是京城派上大軍阻攔,朕也絕對不回去!太祖爺龍興之地朕這個做祖孫的都沒去過,當年我大明定都的南京朕也沒去過,這一次非去不可!”
“皇上,臣可沒說要趕您回去的話啊!”
徐勳無辜地攤了攤手,見朱厚照分明滿臉不信,他方纔似笑非笑地說道:“皇上明鑑,您這性子臣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上一回臣請老張老谷在家烤肉烤全羊,您面上說得好好的放他們假,可自己還是突然殺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更何況這一次?皇上星星念念就記掛着出宮。可對於咱們這些人大張旗鼓地出去卻那麼高興那麼支持,怎麼想都有些反常不是?事有反常即爲妖的,所以嘛……”
不等徐勳說完,朱厚照竟是噌的一下跳了起來。臉上又是緊張又是慍怒:“好啊,連這個你都猜出來了,怪不得這幾天瑞生跟着朕形影不離,朕要不是給他下了藥把人綁在牀上,肯定得被他攔着……”
聽到居然小皇帝偷溜出宮是這樣的內情,張永和谷大用都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而徐勳剛剛不見瑞生。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此時只是重重嘆了一口氣。張永谷大用你眼望我眼,正打算說兩句什麼,徐勳突然輕咳一聲道:“皇上,您昨晚上應該是爲了便於出宮,住在豹房的吧?雖說西苑的西華門和西安門並不算難出入,但在咱們啓程的時候您悄悄溜出來,論理不是那麼容易的。至於您要趕在咱們前頭。自然不會走宣武門,而是從崇文門出的城,而且到了通州就找各種藉口把人打發走。這纔拿着宮裡的烏木牌混上了船,臣沒猜錯吧?”
朱厚照一時眼睛瞪得老大:“你怎麼說得和親眼看見似的?”
“皇上,要不是臣在宮門處使了點花招,在您混上船的時候又早吩咐了人通融,您覺得會這麼容易上船來?”徐勳笑眯眯地說出了一句話,見這下子露出猶如見了鬼似的表情的人赫然變成了朱厚照,他這纔不緊不慢地說道,“臣早就知道您會來的。”
“敢情徐老弟你那天說的另一個猜測,指的是這個!”
張永猛地一拍大腿,力道之大險些沒讓他自己哀嚎出來。而谷大用則是直接豎起了大拇指說道:“徐老弟。你還真是皇上肚子裡的蛔蟲……”
“呸!”朱厚照直接站起身來,惱羞成怒地指着徐勳的鼻子嚷嚷道,“你早有安排卻也不對朕說一聲,害得朕這些天不眠不休地在那想計劃做點子,不但得瞞着太皇太后和母后,甚至連皇后都瞞着。早知道你居然有準備,朕就把皇后一塊帶出來了!”
小祖宗,帶您一個就夠冒險了,更何況再捎帶一個?
徐勳腹中嘆息一聲,卻是不理會朱厚照這埋怨,而是換上了滿臉鄭重的表情:“皇上,您剛剛說主意已定,可是已經留書知會了兩宮皇太后和皇后?”
“那當然,不告而別是沒法子,要是連個字條都沒留,她們會急死的!朕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張紙呢,她們一定會知道朕那苦衷的!”說到這裡,朱厚照便握緊拳頭站起身來,“身爲天子看不見民生百態,只能聽人唱什麼盛世太平萬民喜樂,朕實在是受夠了,這次朕一定要用朕自己的眼睛好好把事情看清楚!”
面對吃了稱砣鐵了心的朱厚照,徐勳想起自己非但沒有努力去防止,還還在後頭推波助瀾“爲虎作倀”,他自然知道自己走了一步很險的棋。但既然朱厚照已經被錢寧撩撥起了那心緒,堵不如疏,否則就算這會兒把人送回去,指不定他們這邊廂船隊人馬下江南,小皇帝那邊廂只帶幾個人也敢出京,不出京也會在京城消極怠工甚至於鬧得天翻地覆,他也唯有就這麼徑直走下去。因而,他悄然退出了艙外,卻是讓隨行的阿寶向岸邊打出了一連串自己早就設計好的旗語。
小皇帝打從是太子的時候就三天兩頭往宮外跑,這已經是兩宮皇太后司空見慣的事,即使周七娘也曾經被朱厚照拐帶過一次去閒園看戲,因而起頭對於這一日朱厚照免了文華殿的議政,三人最初都沒在意。然而,隨着中午時分,平日幾乎大多數時候都會跑來和自己一同用午膳的朱厚照不見蹤影,周七娘頓時生出了幾許不好的預感。她也並不叫人去找,而是自己坐步輦親自趕到了西苑豹房,雖則外頭守着的幾個小火者口口聲聲說小皇帝說不許人進去,她仍是悍然直闖,一進到最裡間,她看到牀上依稀一個人影,頓時大步上前拉開了簾子。
然而,掀開被子後把人翻船過來,看清楚那個被綁得嚴嚴實實,嘴裡還塞着一個布團的人,她心裡頓時涼了半截。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她深深慶幸自己有所心理準備,隨行女官宮女都留在了外頭。猶豫片刻,她便親自伸手掏出了瑞生嘴裡的布團。
“說吧,怎麼回事?”
“皇上給奴婢下了藥,之後奴婢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瑞生低低地說出了這句話,旋即立時急切地說道,“皇后娘娘,就算這時候還能把皇上追回來,可若是事情鬧得太大,只怕皇上犯起擰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奴婢勸了一次又一次就成了這下場,一味硬來的話……”
不等瑞生說完,周七娘便聲音沉靜地說道:“我聽皇上說過,你能夠惟妙惟肖地學他說話?”
這事兒當初朱厚照回來後一再追問,瑞生不得已之下只能吐露了實情,除此之外就只有徐勳谷大用知道,瑞生不想朱厚照竟然還告訴過周七娘,一時間頓時陷入了躊躇,老半晌後方才結結巴巴地說道:“皇后娘娘,這是有的,但奴婢如今人大了,也只能七八成相似……”
“七八成也好。這會兒你就躲在牀上,倘若是有人進來,你就端起皇上的架子把人趕走!”周七娘說話間就重新拉上了帳子,又看着牀上的瑞生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是死是活,就得看能不能暫時矇混過去,等我回來再說!”
仁壽宮中,當張太后從周七娘口中得到那麼一個驚悚的消息之後,她險些沒氣昏過去。兒子是什麼性子,她這個當孃的是最瞭解不過了,早些年就因爲那些流言和她這個親孃犯擰,後來母子關係總算緩轉了,又在孝宗皇帝駕崩後因爲立後而來回拉鋸,好容易遂了他的心願,現如今倒好,人直接把她和皇后一塊撇下,竟然跟着徐勳劉瑾他們一塊下江南去了!
“該死,真該死,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還有那幫替他瞞天過海的混賬,難怪竟然一塊兒都願意出京……”張太后張口罵了好一陣子,卻不敢高聲,緊跟着便說道,“不行,一定得把人追回來,否則非出大事不可!”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了容尚儀恭敬的聲音:“太后,皇后,壽寧侯夫人送了信來,說是之前平北侯命人送到她那兒的,道是敬呈太后皇后。”
PS:什麼年度評選之類的就算了,自知更新不給力……過年前後爭取完本,嗯,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