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說,鄭琰本質上還是個好孩子,如果她知道她爹的真實打算,估計真要噴一口凌霄血。
鄭靖業壓根兒就沒想讓許氏被追封成皇后!自打鄭琰說這事兒起,他就明白這其中的難度——難如登天。他的計劃裡,更多的是把“追封”作爲一步棋來走,而不是當成底牌來打。因爲難,所以都沒當成件正事兒跟皇帝提。
鄭琰想得簡單,那是受了前世的影響。事實上,現任皇帝的媽是做了太后不錯,一旦跟先帝聯繫在一起的封號,上還是先帝的後宮,她不能被諡作先帝的皇后——人家先帝有皇后!
這還是皇帝強勢的結果,這要擱到前上數一、兩個朝代,你要本來就是個小老婆,哪怕你兒子當皇帝了,你還不一定能當太后,當個啥啥的XX太妃什麼的實在是太正常了。會生又能怎麼樣?可以給你生前榮耀,也許是“儀服與太后同”,可你名義上還是太妃,還是個妾。李太后真是命好。
有世家在,這方面的討論實在是龜毛無比。但是,你不得不說,人家講究得還是有道理的。
鄭靖業不會爲了皇帝而把自己給陷進去,皇帝什麼的,能吃麼?跟皇帝關係好是一方面,對皇帝有些感情也是真的,還沒到挖心挖肝份兒上而已。他想的是,首先,這個不一定能成;其次,一次弄成了,蕭令先謝過也就謝過了,沒有太深的“戰友情”。鄭靖業要需要蕭令先跟他心理上更親近,需要操作一些細節。現在不成,等蕭令先登基了,爲了許氏的名份問題,還得再吵一回,又是鄭靖業展現自己的一次機會。
如果到時候,有人能幫着蕭令先硬扛並且扛贏了,鄭靖業認栽。然而是眼下,鄭靖業已經是蕭令先心裡的“好人”了。
今天皇帝這樣痛快就打出牌來了,鄭靖業飛快地給他圓了一回場,沒等散朝他就鬧明白了——皇帝這是有後招兒呢。即使不知道爲什麼皇帝提前發動了,皇帝也不是沒有應對下面情況的辦法的。做了將近四十年的皇帝了,縱使一時頭腦發熱,也必然是在一定範圍內的發熱。就像他寵愛苗妃,絕沒有到要立她做皇后或者讓她兒子做太子的地步一樣——老皇帝心裡有條高壓線,平時看不着,一到那個份上,就自然覺醒,這是天賦。
照鄭靖業的估計,皇帝大概應該是他想的那樣,追封皇后是假,想立蜀王是真。世家與皇帝各讓一步,可以讓世家選,是追封許氏呢,還是冊立蜀王。這兩者,其實是個一二而、二而一的關係,但是在世家那裡還是不一樣的。追封了許氏,蜀王必然是太子。如果不讓追封,世家也得給這個老皇帝一個臺階下。
兩下妥協,就是既不追封皇后,又能冊立太子,這纔是皇帝需要的。鄭靖業正好借了皇帝這把算盤的東風,既在現任老闆這裡表了忠心,又讓下一任老闆感激他的維護。
只是,還是覺得好吃虧,皇帝突然發作,弄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本來嘛,這個“先帝託夢”的藉口,應該由皇帝“在私下裡傳出”,而不是因爲皇帝的任性,由鄭靖業在大正宮裡說出來啊!虧了,虧了,得撈點兒好處回來!聖上,你究竟抽的什麼風啊?
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變幻莫測,節操全碎。
這就是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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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完全是一個政客,他老人家的良心比鄭靖業還多那麼一咪咪兩咪咪的,所以,有時候鄭靖業沒辦法把皇帝的想法完全吃透。這不是鄭靖業不夠聰明,也不是皇帝過於高深,完全是因爲兩人的部分腦電波不在一個頻段上所致。
被鄭靖業唸叨着的皇帝也沒打噴嚏,他在流眼淚,一邊看着苗妃一邊流眼淚。
苗妃坐在他對面,她的雙眼微紅,臉上的妝已經洗掉了,素面朝天。她的臉上平靜無波,看着流淚的皇帝,像看着個哭鬧着要糖吃的小孩一樣。
光看此情此景,幾乎要讓人誤以爲“女尊國裡苦逼男哀求花心女不要拋棄糟糠”。
事實上,被擺了一道的苦逼人正是苗妃本人。
苗妃的臉上時常帶着嬌憨,小女孩兒式的純真不知愁,時常讓皇帝擔心:這樣的性子委實可愛,這樣的性子讓人擔心啊!如今倒好了,苗妃成熟起來了,皇帝哭了。
從少女變成御姐,苗妃只花了半個時辰。
凡拿出來集體討論的事情,通常都沒有辦法保密,不論大事小事,只有“可能被忽略”而沒有“不讓別人知道”。更何況是追封皇后這樣的大事?皇帝還沒從前殿跑回來,苗妃就已經知道了。
晴天霹靂,莫過於此!
宮裡的人都在笑話她吧?自作多情惹笑話了,對吧?日夜相伴、愛她至深的男人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說話不算數耍手段,苗妃傻了,完全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直到二十四郎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阿孃?”
一句話、一個口令,苗妃像接到了指示一樣動了起來,先是一聲淒厲的長嘯,把親生兒子嚇得哇哇直哭,苗妃臉上掛着兩道淚,呆呆地看着兒子,一點感覺也沒有了。這裡的動靜把二十三郎也給引了來,他也嚇了一大跳。倒是苗妃,緩緩地擡起手來擦了擦眼淚,又給二十四郎擦了把臉,對二十三郎解釋道:“剛剛好像打了個盹兒,魘着了,嚇了我一大跳。現在醒了,就沒事兒了。”
二十四郎口中含糊地道:“阿孃好壞,嚇到我了。”
苗妃摸摸兒子柔軟的頭髮:“是啊,阿孃好壞,”讓養子帶着兒子出去玩,“我還有些沒醒過來,你們去看書也好、習字也好、玩什麼都好,我再靜一靜,涼秋,打水來,我要洗臉。”
蕭令儀不放心地拉着弟弟到一邊去了,再擔心,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夠過問的,更別提他現在還不知道朝上發生的事情呢。
孩子們走後,苗妃低低地笑了,嚇得涼秋拼命勸她:“也許只是謠言呢?聖上再怎麼樣,也不會立個宮人做皇后啊!”
苗妃脣角掛着一絲嘲諷的笑:“他哪裡是要立後了?分明是看中十七郎,想要他做太子了!我已結怨於後宮,也是結怨於諸王,哈,他真是,真是,對我很好、很好啊!”指甲掐進掌心,“堂堂君王,跟我一個小女子開這樣的玩笑,很好玩麼?很有趣麼?”尼瑪看着老孃跟個傻子似的你丫開心透了吧?!啊?!
涼秋用冷水打溼了條手巾,躡手躡腳地遞了過來。苗妃沒接,走到銅盆前,把整張臉都埋了進去。涼秋小小地驚叫了一聲,苗妃不等她來扶,自己掙扎着擡起頭一,用袖子一抹臉:“這樣就醒了啊!”眼睛被水一激,更紅了。
再然後,皇帝就來了,一臉的羞愧。苗妃跟個沒事兒人似的,頂着通紅的雙眼問皇帝:“聖上怎麼過來了?”
皇帝真是愧疚啊,顧左右而言他:“二十四郎呢?”
“我讓二十三郎帶他去玩了。”
兩人談話的內容好像與以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這言語中的疏離感,讓皇帝倍感難受。苗妃很善解人意,很溫婉地對朝上發生的事情隻字未提,只問皇帝午飯想吃什麼,要不要來碗冰粥。
皇帝鼻子一酸:“我對不起你啊。”
苗妃微笑着回答:“聖上這話從何說起呢?我本是一個無知的民女,蒙聖上青眼,恩寵多年,已享了別人幾輩子都享不了的福,這算什麼對不起呢?如果這也是對不起,聖上再多對不起我一點兒吧。”
皇帝淚流滿面,拉着苗妃的手許諾:“便是我死,也不令你們母子無依。”
苗妃輕輕地笑了,無聲地流淚:“那很好啊。”
皇帝落荒而逃,從沒這麼狼狽過。
跑了之後也不是不再管苗妃了,他把妹子給叫了來。慶林長公主已經知道了皇帝的打算,對於鄭靖業提前暗示給她很滿意。聽到皇帝讓她去翠微宮,也沒有任何猶豫。看到她那個哭天抹淚的哥哥,她就後悔了。
慶林長公主正驚訝着呢,卻見她哥哥幾乎是撲上來抱大腿式的哀求:“丫頭啊,這回全靠你了!”
你妹!慶林長公主心裡爆了個粗口,有沒有搞錯啊?以往都是她掛兩道淚讓她哥整人好吧?現在整個兒反過來了,還是讓她去安撫苗妃?有沒有手足情同胞愛啊?有你這樣當人哥哥的麼?
腹誹歸腹誹,皇帝把這任務派下來了,慶林長公主也只有接了:“我只去試試啊,成不成的,得看貴妃自己想不想得通。”
“通通,我就是看她太通了!”
“有你這麼幹的麼?把人扶牆上,出這麼大的醜。”
沒出息!即使這臭男人是她哥,慶林長公主這會兒也不得不同情苗妃了,準是被她哥給忽悠了。她哥忽悠完了人,還要讓人不記恨,要是記恨了,就讓她這個妹子來化解仇恨,妹子是這樣用的嗎?你個混蛋!臭男人就是沒有良心!很有良心地慶林長公主罵完她哥,還是收拾心情去化解仇恨了。
皇帝被妹妹罵了,也乖乖認了:“好妹子,全看你的了。”
慶林長公主道:“你也別這樣啊,”還是心疼哥哥,“你允諾了麼?你心虛個什麼勁兒?國家大事,哪裡是隨便什麼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呢?她是明白人,應該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恃寵而驕,你都急成什麼樣了?”摸摸老哥花白的頭髮,慶林長公主心裡不太好受。
皇帝對妹妹的關懷很受用:“還是我不太厚道嘛。”
慶林長公主到了苗妃那裡,敏銳地發現苗妃與以往不一樣了。苗妃以往偶爾與皇帝鬧個小別扭,慶林長公主一過來,苗妃都會上趕上抱怨。現在卻很繃得住地招呼慶林長公主:“怎麼有空過來坐啦?”
比起苗妃乍變成熟,慶林長公主可瀟灑多了:“得啦,事已至此,大家心裡都明白了,還是想想下邊兒要怎麼辦纔好。”
“你這話說得,我倒是不明白了。”
“那就接着糊塗吧,”慶林長公主纔不是什麼好脾氣呢,“好生糊塗着,讓二十四郎看着他的糊塗娘。嘖。”
苗妃突然不說話了,慶林長公主道:“你再裝一個賢惠樣兒我看看。”
慶林長公主這氣場,還真不是苗妃能扛得住的,心中已生怨恨,脫口而出道:“以前長公主有說有笑,現在可真威風。”
慶林長公主湊上前去,聲音極冷:“知道你是爽直的脾氣,我纔不理會的——剛纔這句話,已經算是得罪我了。我現在威風?你以前不威風麼?心裡有怨是吧?覺得我翻臉不認人是吧?我還過來了呢。你再這麼下去,能在你面前抖威風的可大有人在!覺着旁人負了你是吧?誰答應過你什麼了?”
“原來一直都是哄着我!”
“你沒哄過別人?我說,咱倆就這樣翻舊賬啊?”
“我不是已經認了麼?”
“實話跟你說了吧,二十四郎年紀也太小了,他那麼多的哥哥,”慶林長公主冷笑,“你覺得給他個太子他能坐得穩麼?”
苗妃氣得有些結巴了:“他、他、他不是有父親麼?只要他願意……”前一個他是兒子,後一個他是老公。
慶林長公主冷着臉:“我只是奇怪,二十四郎不佔嫡不佔長,你哪裡來的自信?朝廷上的事情,要是你一哭就能辦得下來,還要大臣做什麼?便是聖上,也是不能羨意的。你還想過要做皇后吧?成了麼?大臣是擺設麼?話我就說這麼多了,實話實說,現在這樣跟你說話,痛快!不跟以前似的,都假笑着,你非要跟我笑着顯得你賢惠,其實你喜歡我嗎?”拿老孃當展現愛心的道具的事情你這死丫頭辦得還少麼?
苗妃這纔是真正冷靜了下來:“你說該怎麼辦呢?”
慶林長公主的主意也簡單:“聖上不會讓你們吃虧的,不然也不會讓我來了。他就是不給你一句解釋,你能耐他何?你能不養兒子了麼?”
兒子是苗妃的命根子,苗妃被拿住了死穴:“真能保我母子平安?”
“應該吧,十七郎年紀也不大,不會這樣手狠的,朝中還有大臣呢。幾個相公哪有精神盯着你呢?”
說到宰相,苗妃又想起鄭家來了:“你們瞞得我好苦!果然,鄭家近來也不肯過來坐了,我還道他們是好人了。”
慶林長公主一推二五六,死活不肯讓自己人吃虧:“他們對你也夠意思了,你幫過人傢什麼呢?令尊令兄,要不是鄭相公,早被充軍流放了。”
苗妃咬牙,她付出的是感情,感情!可在利益面前,感情又值幾個錢呢?“你們倒處得好。”
“我們是好啊,我又不死逼着他們幫我當皇后、幫我兒子當太子,一不如意就要生怨。”
苗妃被擠兌得沒話說,慶林長公主算是有句話說對了:她還有兒子要養,還有日子要過。真要惹火了這些人,且有她受的。以前她是覺得沒人能把她怎麼樣,現在隨着皇帝的翻臉不認賬,她再不敢作此想了。
慶林長公主跟苗妃也沒啥冤仇,不過是被這些事情弄得煩了而已。在她看來,苗妃是早就出局了的人,再這樣糾纏下去,除了給大家添麻煩之外,還能有什麼益處呢?慶林長公主最看不上苗妃的,乃是這人太小女人了!小家子氣,就知道纏男人,煩!
就是她哥哥,拿個不懂事的丫頭當寶了,瞧瞧現在多好,早該給她兩巴掌認清形勢了。
世態炎涼,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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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腹誹的皇帝在認真工作,他在約談大臣,頭一個就是鄭靖業。本來應該把鄭靖業留下來談話的,但是他心中難安,必要看一眼苗妃,再來弄正事。他從苗妃那裡出來的時候,郭靖都來報到了。
皇帝一面感嘆:“鄭靖業精明強幹,”一面對郭靖道,“就這麼辦。”然後讓池修之去請他岳父過來有事相商。
池修之騎馬奔去請鄭靖業,鄭靖業已經換好衣服等着了:“岳父知道聖上有事相召?”
鄭靖業心說,皇帝只要沒有真的腦抽,他醒過味兒來就是找宰相。微笑不答,反而對池修之道:“做奸賊的滋味如何?”
池修之彆扭地咧咧嘴,沒說話。實話實說,不咋地。追封許氏,他也不是很樂意的,真的,這樣的事情有違他的常識,還不知道要被先生怎麼罵呢。然而劍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只是覺得,皇帝的這些兒子裡,也就十七郎能看一點:至少他還沒有什麼明顯的把柄被髮掘出來。爲了他,只好小捧他媽一下了。
鄭靖業拍拍女婿的肩膀:“不要想太多,這朝上,”附到池修之耳邊,“就沒有哪個不是奸賊的!袁曼道操行夠好了吧?照樣有人罵他!相罵無好話,聽過就算了。”
池修之含糊地應了,還是有點兒彆扭。
鄭靖業沒再耽誤,問明瞭郭靖已經帶着鄭文博與張亮去蜀王別業了,也很迅速地上馬奔赴翠微宮。
見了皇帝,鄭靖業揖一揖,在皇帝左手邊的矮凳上坐下了,不等皇帝說話,就用一種班主任看犯錯小學生的目光譴責着皇帝。皇帝承受不住壓力,搓一搓手:“這事是我辦得急了點兒。”
鄭靖業嘆氣,聲音很溫和地道:“聖上爲何不與我們商量一下就冒然宣佈呢?臣稟公而論,是陛下魯莽。”
皇帝道:“哎呀,我時日無多,不早日定下來,於心不安吶!”
鄭靖業也面無表情了,這樣的謊話用來騙宰相,你不覺得在侮辱人智商嗎?
皇帝問策於鄭靖業:“眼下怎麼辦?”
鄭靖業道:“臣已經放出話去,是先帝託夢於陛下。”
“嗯嗯。”這個理由不錯。
“但是光憑這個,實在是不足爲憑啊!大臣們是不會買賬的。”
“嗯嗯。”
“如果陛下先與臣商量了,咱們可以先放出風聲去,先帝託夢了,讓您早立太子,先帝看好蜀王。只是風聲,蜀王也可藉此閃身上前。再讓蜀王辦幾件有聲望的事情,下面就會順利得多。”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嗎?
鄭靖業忽然狡猾地看着皇帝:“聖上這樣匆匆佈置,想是下面已經有了對策了吧?”有時候,丞相也不能太聰明瞭。
皇帝咳嗽一聲:“還有些猶豫呢。”
“那——聖上不妨分別宣蔣進賢、韋知勉等問話,他們也是宰相,還有沈晉、袁曼道等人,都是朝廷重臣,都會是明事理的人。說不定,會有啓發呢?”
皇帝撫掌笑道:“大善。”他也是這麼想滴~各個擊破。皇后可以不追封,但是,太子一定要立——只要皇帝走政客思維,鄭靖業就沒有猜錯的時候。
鄭靖業回去了,蔣進賢被宣了進來。蔣進賢奉詔的時候正在家裡開會商議事兒呢,蔣卓也在側,蔣進賢還誇夏晟哩:“虧得他機敏,據此正理。否則,一時之間還真沒太好的理由回了聖上。”
蔣卓哭笑不得:“相公錯了!這世上還有齊王在呢。”您老哭糊塗了吧?
“齊王不恤民,又遭遠謫,豈有正位中宮之理?”蔣進賢早就把齊王給排除出名單了。
蔣卓道:“毋以妾爲妻,除非聖上另娉淑女,則後宮無人可冊爲後啊,就是說……聖上無嫡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太子已廢,齊王居長,夏晟的堂妹是齊王妃!”
你妹!
蔣進賢收回所有對夏晟的誇獎,他想撓死夏晟!
蕭深親自來把蔣進賢弄進宮,蔣進賢向蕭深打聽:“十一郎,聖上情形如何?”
蕭深自是不肯輕易鬆口的:“蔣相去了便知。”
蔣進賢正一正衣冠,神情肅穆地入了翠微宮。一臉烈士樣地對皇帝揖一揖禮,此時鄭靖業已經回家了,蔣進賢坐了鄭靖業剛纔坐的位置,不等皇帝開口,就很嚴肅地對皇帝道:“聖上,朝廷大事,不可兒戲。皇后,一國之外,更不能輕易便追封啊!鄭靖業四處說,是先帝託夢?這……這隻有無知村婦纔會相信的理由啊!”擺明了不信。
皇帝好脾氣地擺擺手:“先帝是託夢給朕了。”
“先帝深明大義,怎麼會辦出有違禮法的事情呢?以妾爲妻……”
皇帝不得不打斷了他:“先帝是說,十七郎有做天子的福份。然而他非嫡非長,朕要立他,必要給他個名份才行。”
蔣進賢正色道:“就因爲一個夢麼?臣不敢奉詔。聖上今日以先帝託夢而立太子,若明日先帝再託一夢,說是要廢太子,陛下照做麼?今日此例一開,後世之君只管說託夢,臣下反對不得,這是要敗壞國家的!”
皇帝繼續好脾氣地道:“好,不說託夢,我也上了年紀了,至今東宮空虛,你倒說說,誰合適?”
蔣進賢毫不猶豫地道:“萬事有禮法在!”
“齊王?”
蔣進賢熄火,意識到不能這樣,蔣進賢又鼓起了鬥志:“聖上,飛書之事衆說紛芸,然齊王種種不法,確有其事,不恤民,不可爲君。”
“趙王?”
“趙王與秦王與飛書之事有涉,便是燕王亦有流言。”
皇帝笑了,完全不是在苗妃面前痛哭流涕、在妹子面前苦苦相托的衰樣,一雙眼睛裡透着睿智。他說的話完全表明了跟慶林長公主真是親兄妹:“咱們也別拐彎抹角了,明白說了吧,你覺得魏王合適?”
蔣進賢吸了口冷氣:“是。”
“朕不喜歡他,”皇帝很明白地道,“粘粘乎乎!齊王不恤民?別以爲朕不知道魏王那些田園是哪裡來的!你們上本參燕王,焉知沒有人蔘魏王呢?晉王那個小畜牲,親生骨肉都能弄錯!接下來該是誰了?十郎?!十四郎?!你是想讓朕繼續親口承認自己的兒子做過多少錯事、有多麼不堪麼?!”
蔣進賢汗流浹背:“臣不敢。人無完人。”
皇帝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蔣進賢額上也出汗了,撲倒在地:“聖上,臣固有私心,只是這……蜀王並不曾有過什麼事蹟,大家也不知道他的稟性。”
皇帝沉聲道:“總不會手足相殘就是了!立魏王,燕王肯服?立燕王,魏王肯服?!不立時鬧起來不算完!換一個人,不忿是不忿,總不至於這樣針鋒相對!”就算造反了,蜀王也不會過於仇視哥哥。換了別人,燕王敢反,魏王就能殺,你信不信?
蔣進賢無語,仍是不太甘心。
皇帝道:“你們爲相,總要爲了國家!我比你們更希望這個國家好!”
蔣進賢很快衡量了局勢,皇帝如果鐵了心立蜀王,他只要說,前面幾個王統統不好,雞蛋裡挑骨頭,又或者扣上些亂七八糟的帽子,也不用是謀反,就像晉王這樣親閨女給換了都不知道的糊塗事兒找一找,也就夠了。
見好就收好,作爲一個政客,蔣進賢權衡完利弊之後,痛哭流涕地向皇帝表示:“臣萬不能以一己之私利,而置國家於不顧的。陛下意屬蜀王,臣無異議,”話鋒一轉,不涉及利益,他的堅持又來了,“只是……許氏追封爲皇后,臣萬不敢附議。這是開一代惡例!若因蜀王,追封爲淑媛也可、昭儀也可,若爲皇后,臣萬死亦不敢從!”
皇帝痛快地道:“此事是朕有失考慮了,就依卿言。”
接下來是韋知勉,這一位其實與諸王的聯繫都不太深,比蔣進賢還好說服,只要皇帝說:“許氏之事,朕已知不妥。諸王這一、二十年相爭,令朕心寒,彼此更爲仇讎。爲國家計,當立十七郎,使我死後,新君能容手足。”
韋知勉就同意立蜀王了。
沈晉等人,比照着蔣進賢來,也都被皇帝撫順了毛。
袁曼道最反對的,不過是許多追封爲皇后,皇帝只要保證了這一點,他就先鬆了五分口。比及皇帝說擔心皇子手足相殘一類,袁曼道比皇帝還上心:“陛下覺得蜀王寬宏大度?”
“起碼沒仇沒冤吧?”
袁曼道沉默了:“如此,臣請漸收諸王之職權,弱其甲士。”
皇帝嘆道:“卿言甚善。”
皇帝挨個兒進行說服工作,同時也承認了,自己確實夢到了先帝了。這也是他有義氣的地方了,不讓鄭靖業背太多的黑鍋。可惜鄭靖業的黑鍋已經背得太多了,大家習慣性地要再罵上鄭靖業那麼兩句。
鄭靖業也不是沒有收穫,他老人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再上一個層次——處理問題及時穩妥,如果說託夢說是“急智”的話,派人保護蜀王就是“有大局觀”。蜀王也因此覺得鄭靖業是個好人,蜀王從來不認爲自己能做太子,雖然他是個比較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也只是想做個賢王而已。可見能當上太子,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這裡面不止是有他爹的青睞,非有朝臣支持不可。鄭靖業,理所當然是個可靠的人。
皇帝也是個公平買賣的人,對於幫他背黑鍋的人,他也不會虧待。他早想好了,讓鄭靖業做太子太傅。
鄭靖業豎辭不可:“蜀王已有師傅,立爲太子,王傅當爲太傅。陛下意屬蜀王,可見王傅之教導不錯,何必中途換人?”這種半道摘果實的事情,也要分情況。鄭靖業當然喜歡截胡,卻不想落這個埋怨。秦越跟蜀王多少年師生了,就是不做太傅,蜀王也念着他的好。自己本來是個見義勇爲拯救柔弱少女的少俠,萬不能變成個挾恩圖報,希望發展超友誼關係的流氓。就算要發生關係,也得是少女無以回報以身相許才行。
皇帝語重心長地道:“我至今不能忘魏靜淵,你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是做太子太傅,未來便是帝師。有這一重身份,也能保你滿門平安吶!”
鄭靖業動容道:“臣……臣……”哽咽了。
皇帝與鄭靖業執手相看淚眼,都感動得不行。
最後還是池修之看不下去了,低聲道:“太子不但有太傅,還有太師、太保。”
兩個老頭子老臉通紅,老羞成怒,鄭靖業不好捶他,一抹眼淚:“要你小子多嘴!”皇帝接口道:“得罪岳父,你不想娶媳婦兒啦?!”
池修之覺得只要碰與與娶媳婦兒有關的事情,他的下限就一直在刷新,很果斷地請皇帝作主:“岳父已經答應了,明年過門兒,臣已經準備好新房了。”
鄭靖業嘿嘿笑道:“明年吉日在六月,熙山,你要把我閨女擡慶林長公主別業麼?”
皇帝痛快地道:“新房有,朕賜修之熙山別業一所。”
上一回,鄭靖業幫皇帝背黑鍋、頂着壓力沒有廢掉魏靜淵的改革成果,獎勵是首相之位、鄭琰封縣君等等。這一回的獎勵,是鄭靖業一個太子太傅(全家平安),唔,還有就是便宜了鄭琰,皇帝還挺喜歡這小丫頭,心裡還打算,丫頭結婚了,給她也升升級,做做郡夫人,嗯,就封琅玡郡夫人吧!嗯,還有鄭靖業的大女兒,也就給個郡君好了。
鄭琰莫名其妙就又得了這樣一堆的好處。池修之,幫皇帝起草追封詔書,雖然最後詔書根本連宮門都沒出,被攔住廢止了,他本人也炮灰了一把,也不是沒有好處。
最後,池修之還是寫了正式頒出去的,追封宮人許氏爲昭儀的詔書,冊封太子的詔書由皇帝點頭鄭靖業親自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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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局已定,各家都在忙着調整策略,諸王心中固然不忿,奈何幫手們紛紛袖手旁觀,他們這些個光桿兒司令也沒什麼作用,只好一面氣鼓鼓,一面準備給新太子的賀禮。
鄭靖業作爲新出爐的太子太傅,與太子太師秦越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具體內容不爲外人所知,大家只是知道,秦越同志是鄭靖業安排給蜀王當老師的,這就夠了。
東宮荒廢數載,需要打掃,新任太子乾脆搬到了慶林長公主送的別業裡住下了。住在這園子裡,不免就想起姑媽來了,還登門去道了一回道。慶林長公主並不居功:“不過是巧了。若是知道你有今日造化,也我就不多操這閒心了。怎麼樣?還慣麼?”
蕭令先略帶拘謹地道:“尚可,就是……詹事府比王府用的人多,也缺些。問過太傅,太傅道是,還是跟阿爹說一聲纔好。侄兒想,姑父看人最準,不知道有沒有合適的?”
慶林長公主道:“他你還不知道麼?最是賴惰的!你們商議着來唄。”
蕭令先但笑不語。最後的結果,他還是選了顧益純的一個侄孫顧鼐入了他的詹事府,又,蔣進賢的族孫、沈晉的族子也有入選。鄭文博與張亮這兩個人護衛有功,也被他弄到了東宮的編制裡面。郭靖是皇帝的人,他不要討要,心裡卻是記住了,還跟這表哥好好地拉了一回關係。
皇帝看着這樣一份名單,皺着了一下眉頭:“就這樣了?”
蕭令先靦腆地道:“還差着些人,兒臣想……”
“嗯?”
“太傅爲相,府內但有缺員,必要考驗,擇優而錄,這個……我也想,不拘出身,不論相貌,但有才華,考試過了的,便可補這幾個空缺。”
皇帝緩緩地笑了:“甚好!甚好!”這會兒也有心情取笑了,“鄭靖業才說,他這個太傅名不符實,並不能給太子以勸導,你倒是學上了。”
蕭令先也笑了,他對鄭靖業的感觀實在不錯,即使是沒有立太子這檔子事兒,鄭靖業作爲一個一直跟着皇帝走的人,都能讓蕭令先喜歡。鄭靖業那種選拔人才的方式,更是讓蕭令先眼前一亮,就是這樣啊!他本能地覺得,這樣對他有利。鄭靖業身上,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而且鄭靖業賣相好,談吐風雅,態度和藹,用顧益純的話說就是:想哄誰就沒有誰不成的。蕭令先到死都以爲鄭靖業是個好人,是他對鄭靖業不夠好。唉!蕭令先真是個單純的好孩子。
“就這樣辦吧,”皇帝合上了手中的方案,“政事上面,多問問太傅,他是個有本事的人。不但有本事,而且有學問。”
蕭令先痛快地點頭:“兒臣明白。”
“既要考較,出的題目就要仔細斟酌。”
“是。那,缺員就先缺着?明春再考。不過差上四、五個人,並不礙事的。”
皇帝笑道:“可。”
接下來就是忙着新太子這一檔子事兒,忙得沸反盈天。匠作那裡彙報,由於鄭相公很有前瞻的眼光,已經下令暗中準備了,所以一切都很順利,一應材料俱全,都不用現去置辦。九月裡皇帝又遷回了大正宮,十月一到,一切齊備,冊封太子,新太子拖家帶口地住進了東宮。
皇帝父子不免又讚歎一回宰相全能。可了勁兒地數落過許氏各種缺點,不足以母儀天下的一幫子政客們,又紛紛向新太子道賀來了,蕭令先也只能虛與委蛇,心裡可不是不恨。親媽都被人罵了,誰能不生氣呢?只好在心裡暗暗記下這一筆賬了。
男人們忙,女人也忙。杜氏、慶林長公主這樣的,真是讓人羨慕,以前跟苗妃關係不錯,尼瑪現在又跟太子妃關係不錯,怎麼什麼好事都讓她們佔了呢?慶林長公主是新太子的好姑媽,也是太子妃的好姨媽,自然從中爲鄭家周旋。杜氏也不含糊地提醒太子妃:你現在定位不一樣了,對後宮的妃子們要尊敬又大度,幫你老公掙分數。
太子不喜苗妃,面上是不顯的,奈何瞞不過鄭靖業這老奸賊的一雙賊眼。鄭靖業眼睛多毒啊?蕭令先還是嫩了點兒,他根本不提他兄弟二十四郎,對越過哥哥們當了太子倒是有些愧疚。鄭靖業很快就發現了他的這種情緒,他老婆女兒跟苗妃以前經常接觸。
鄭靖業不得不大力洗白:“聖上選中殿下,是看中殿下的仁愛啊!殿下怎麼能對二十四郎不聞不問呢?便是貴妃,也要讓太子妃對她尊敬些纔好。只當是爲了聖上吧。聖上春秋日高,貴妃能令聖上開懷,殿下也該對貴妃另眼相看纔是。便是臣等,難道我保下苗氏父子是爲了討好一個妃子嗎?那是爲了不讓聖上爲難啊!臣之妻女,常入昭仁殿,難道是因爲貴妃對我們有什麼助益嗎?不過是看在聖上的面子上啊!聖上對我一家有恩,我們就要讓聖上過得舒心啊!爲臣尚且如此,何況殿下爲人子呢?爲了聖上,爲了聖上~”
苗妃已經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皇帝最後都不臨幸什麼妃子了,估計是年紀大了,對於心理上的需求比生理上要多。皇帝還要進行工作交接、培養新太子,後宮都少去了。就這樣,太子還能對苗妃保持禮儀上的尊敬,對幼弟表示出關懷,實在是讓皇帝感慨良多。
“你是個心存仁厚的孩子啊!貴妃性子嬌貴,二十四郎尚幼,我很不放心他們,你能這樣待他們,我就放心了。還有你的哥哥們……”
蕭令先一抹汗,有個靠譜的師傅的感覺,真TM好!
徐瑩的感覺就不太好,她家裡實沒認爲她能做太子妃的,能做王妃就很不錯了。接手個王府適應適應才勉強能運行得下去,一下子接手了東宮,又是新冊立,還快要過新年了,千頭萬緒不知從何做起。手忙腳亂地向人請教,母親、慶林長公主都是她請教的對象,漸漸地才把庶務導向正軌。
在這一派忙碌之中,新年,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又到週末了,明天不管更新多少字,一定要讓小七嫁掉!
這一章鄭琰沒露面,表急,以後所有的情節都跟她有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