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分水之後祁高就得到了消息,這回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是覺得自己佔着個天時地利人和,穩坐釣魚臺,怎麼着也能耗死池修之。等第一天分完了水,他還坐等着縣令來給他通風報信呢,沒想到池修之把縣令們給留到郡衙裡吃個工作餐順便開會去了,消息還是他家僕役一層層往上通報上來的。
池修之多狠吶!一上手就讓李二郎簽字畫押了,還在大庭廣衆之下,證人太多,連翻供都沒辦法翻,根本就不是刑求也不是逼迫。池修之還手握朝廷律令,完全合理合法。換個人,祁高完全可能說是池修之“酷烈”。可人家上頭有人!你這邊小報告剛打上去,那邊皇帝已經說,這件事情我知道了,不是這個樣子的。
祁高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想了半天,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氣得晚飯都沒吃。掌燈的時候,祁耜親自過來請他去吃飯。祁高怒道:“我哪裡還吃得下去?!池家小兒都做了什麼你知道嗎?百年之前,百年之前,可惜現在是百年之後!”
祁耜自己就做郡守,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不過他出身比較好,也比較識趣,總的來說與轄地人民相處愉快。遇上池修之這樣的貨,真是讓他也想吐血三升。本來吧,他是來給他娘祝笀來的,老人家活一年少一年了,寧可請假也要在這個時候盡孝。他向老天爺保證,雖然他爹有給池修之下馬威的意思,但是池修之來的當天,真是他孃的生日!千真萬確,根本就是碰巧了,郡上的人都要抱一抱祁氏的大腿,沾一沾祁氏的世家氣,統統跑去祝笀了,怪得了誰呢?
要是池修之早點登門拜訪,也就沒有那麼多的事情了。老爺子的品級在那裡擺着呢,分明比他高啊!你個小輩,尊老愛幼一點有什麼不好?非要扛上!
聽到池修之括了他的隱田,祁耜的心都在滴血!腦子裡不由浮現出去年進京的時候,池修之就那麼坐在新君旁邊的樣子來了。如今又說出百年之前的話來,明顯的是下了決心的,這個刺兒頭不好惹!私怨永遠比公事更難妥協。祁耜飛快地作出了判斷,希望能夠勸說父親退一步海闊天空。你退了,說不定還能有點下場,硬扛上去,就沒有然後了。
祁高是咽不下這口氣的:“此時一讓,我祁氏臉面掃地矣!”
祁耜對於池修之這一手也是毫無應對之策:“這小子才這麼點兒年紀,他怎麼就能這麼損呢?”歷來括隱,都是能夠得到中央支持的,別看朝上許多人家的隱田比祁氏的都多,但是隻要一提括隱,他們還是會支持的。要是有這樣的好辦法,我……我也不敢用啊!沒錯,祁府君知道了也不敢用,因爲他是世家出身,哪怕是個小世家。不比池修之,基本上就是光棍兒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那一種,想通過他親戚搞掉他都不可能。
他那個彪悍的媳婦兒壓根兒就不是個會拖後腿的存在,池修之想幹啥就幹啥,想殺人他老婆給他毀屍,想放火他老婆給他滅跡,想砍人他老婆幫他磨刀,全方位的。他那個岳父,你要是能搞掉鄭靖業,還愁幹不掉池修之嗎?
祁耜只好柔聲細氣地跟他爹擺事實講道理:“以往那些人,或是能力有限,或是朝中無人,又或是不夠剛強,池修之三者兼備,阿爹且忍這一時罷。似他這樣的人,不過是下來一圈混個資歷而已,鄭相公兩子,不就是這樣麼?”
祁高捶着桌子道:“忍要忍到何時?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要我忍?”
“阿爹難道會有其他的辦法?這位府君自從來了之後就沒閒着,如今都在傳着府君與夫人體恤小民的話呢。再說,”頓了一頓,“府君手裡有賬,京中戶部也存着田畝戶籍本冊,李二郎這些傻子,還簽字畫押了。他還公然說,那是咱們家的田,幸而池修之沒有咬住這一點不放,否則情形只會更壞。”
貪污的曬手錶,被包養曬乾爹,還拍照留念、被人截圖轉發,你不傻x誰傻x?
祁高怒道:“他不籤,池修之就敢不給水!”我的田喲!“池修之這小子太壞了!居然不事先說一聲,就這麼把人給蒙了!”
祁耜忽然心中一動:“若是接下來都不籤,鬧將起來……”世家裡,人品低下完全沒下限的人也不在少數。都說掐女人掐得最兇殘的一定是女人,同理,最瞭解官員弱點,踩官員踩得最兇殘的,也是官僚。當官的最怕什麼?轄區內出惡**件,出一次事,前途不說全毀,也要耽誤至少十年。
祁高認爲池修之更沒下限:“晚了!他估計是早想到了,今天這才突然發難,有這兩個村子做榜樣,只怕後來者趨之若鶩啊!我說他怎麼好心蠲了雜稅呢,現在人人都說他的好,沒人願意附和着與他鬧!最可恨是他娘子,一個女人,四處亂跑什麼?呆在京裡就好麼!”
這老頭兒開始不講理了,一想起那個“韓國夫人品級很高,過來看望你媳婦兒,你們全家都得彎腰”他都氣得要斷氣了。這死丫頭只要戳在這裡一天,她就是個巨無霸,你就不能衝她老公揮拳頭。要不是她這麼大的陣仗過來,池修之到了衙門的頭一天就該歇菜了!從頭到尾,池修之所倚者,難道不是權勢麼?
祁耜默,這個外掛開得確實逆天。
父子二人都忘了,他們所倚的難道不也是權勢麼?
祁耜道:“阿爹可有良策?”
“我先寫封信到京裡探探口風。”祁高算是老資格了,朝中諸公,許多都是他的後輩。
當年鄭靖業剛入京的時候品級還不算高,祁高已經是九卿之一了,而且還是老資格九卿。鄭靖業彼時是個大齡青年,小模樣長得挺精神,也會做人、也會做事,很多人都喜歡他。當時魏靜淵那個討厭鬼還在臺上,仇恨拉得妥妥的,大家都覺得鄭靖業真是個好人,祁高也似模似樣地讚歎過一回:“惜乎不生於旺族,仕途再難進益啊!”
然後,然後祁高就退休了;再然後,再然後鄭靖業混着混着就當宰相了,沒兩年,又成首相了。
祁高寫信,祁耜幫他磨墨,見自家爹老眼昏花,燈火又不太給力,忙吩咐:“多點兩枝蠟燭!”
蠟燭點上,祁高還是看不太清,恨恨地把筆一扔。祁耜解圍道:“阿爹,時候不早了,阿孃還在等您開飯呢。寫信的事兒也不急在一時半會兒,天都黑了,這會兒就是寫好了,也送不出去呢。不妨再看兩日,若兩日後池修之還是這樣幹,阿爹就有更多可寫的了。誰家的隱田也不見少吶,真要讓他成了氣候……”就是蔣進賢,他也得怕!就是鄭靖業,他手上也不乾淨。祁耜暗示他爹善用誇張的修辭手法,盡情地推理,拖更多的人下水。
祁高深沉地點頭:“你說的是!不能讓他壞了規矩。”此時他們還不知道,池修之採取了區別對待的策略。除了他們家,針對其他世家的括隱只是維持在一個既讓你肉痛又不至於狠下心來作對的手平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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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祁氏父子狠狠批鬥過的鄭琰也沒閒着,池修之帶了七個縣令回來,在前衙吃工作餐,鄭琰一個人吃飯無聊,匆匆吃完之後就在後衙搞陰謀詭計。不對,是搞宣傳統戰工作。
阿慶很歡快地彙報道:“娘子,一共花下去三貫帶六百個錢,都教會他們說了。”
早在一開始,鄭琰就很重視輿論宣傳工作,務求把自家的名聲弄得好一點再好一點。只要池修之有什麼舉動,鄭琰就花錢代他宣傳,她自己做什麼好事兒,也要宣傳得全郡都知道纔好。一把銅錢,就能讓在傳八卦的人改爲府君刷聲望。還有一些人,就是不給錢,他們也樂於傳播各種消息,這筆錢都省了。阿慶更多的時候是抓一把錢,買點兒小零嘴,邀請八婆們一起磕着瓜子聽她泄漏內部消息。
鄭琰指使手下婢女、僕役四處找人宣傳,當然也沒少付五毛,着意宣傳“府君是個好官”、“夫人是個好人”、“府君與夫人做事都是爲了大家,看某某本來日子過得不好的,但是府君及時分發了種子耕牛,讓他家能種上地,一家免於捱餓”、“看府君免了雜稅,真是個好人”、“府君又蠲了幾項力役”、“夫人召來被放歸的宮女談話啦,還給了要出嫁的張家大娘兩匹緞子當嫁妝哩”、“府君……”、“夫人……”。
前一階段已收取了成效,全郡百姓都覺得這新府君和夫人真是好人!這最新一撥三貫六百錢是爲了配合池修之現在的分水、括隱之舉,付的是宣傳“府君爲大家分水,照着做,大家的田都能澆好”、“府君括出隱田來分給百姓”、“府君減賦之後,解救百姓來啦,編戶齊民的稅很少比當世家隱戶划算得多了”、“府君會一直爲大家作主”、“府君正在搶修水渠爲大夥兒謀福利呢!”
全方位、多角度、深層次地進行宣傳,而且還與時俱進,這邊池氏夫婦做了什麼,下一刻外面就開始廣播。
也許女性的天性裡的八卦因子比男性要多得多,阿慶辦這事兒辦得極其帶勁兒,連阿崔她們幾個得了閒也想去幫一把,忙得熱火朝天。忙着忙着,就來自幹五毛了——都是些確實得到了實惠的人,春耕完了,田裡的事情輕鬆了下來,遇上了討論,不免也要誇一下給大家帶來幸福生活的好人。
鄭琰點頭道:“以後幾天,都要讓他們知道郎君爲百姓做了些什麼事兒,可不能讓百姓們被惡人矇蔽了去!”
阿慶認真地點頭:“娘子放心!今天平固有這樣的話,明天鄰縣也就有了。我特特在走村串巷的貨郎那裡放了話了,必不能讓惡人壞了郎君爲國爲民辦的好事。”
“……”最後半句話麼怎麼聽起來像反諷呢?“這幾天,那幾個縣令就住在前衙了,你們小心着點兒。你們不要靠近,也不要讓他們四處走!去前面看看,郎君要是閒了下來,讓他過來。”
阿崔掩口道:“郎君什麼時候不過來尋娘子呢?”
鄭琰嗔怒地瞪了她一眼,阿崔也不害怕,笑着去前面探聽了。
鄭琰眯着眼睛想,這幾天配合池修之的括隱分田分水宣傳,過兩天就要改一下宣傳方向了。主打“這麼好的府君,誰跟他作對,就是要讓大家日子不好過,一定不能上當”、“括出了祁家的田,祁高一定不會喜歡少了這麼多免費勞動力,少了這麼多保護費,會搞破壞的”、“要是壞人破壞了水渠沒水澆田,一家老小吃什麼呀~”、“壞人會挑唆械鬥的,到時候府君一爲難,一被調走,大家的徭役就又要增加,嗚嗚,好命苦”。
思想政治工作是黨的一切工作的生命線!應試教育就是好,課文背得熟一點,哪怕你穿越架空了,歷史知識用不上,這些絕對能用得上!所有討厭馬哲鄧論毛概的同學們,千萬要牢記:背會了這個,有用!頂了大用了!
鄭琰還在琢磨,下面要加緊給自家侄子啊、李敬農啊、朱震啊、張亮啊這些人洗腦再洗腦。過一陣兒招來的新幫手,也要加緊洗腦!
宣傳工作都安排妥了,鄭琰比較擔心的是池修之的個人狀況。沒有意外地,池修之那句“此地百年之前,皆是我池家田園”傳入了鄭琰的耳朵裡,聽起來分外心疼。她知道池修之自強,可是再堅強的人,此情此景,也要有些感慨吧?他不用人開導,也需要人陪一下,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吧?
被老婆關心的池郡守招待縣令們吃完了飯,把人攏到一起來開會。
這是真開會,並不是找藉口軟禁縣令。是要研究第二天水要怎麼分,田要怎麼括,括出來的田又要如何分配,等等等等。這裡面還包括:括出來的田分成幾份,其中一份拿出來固定做爲政府補貼,由政府出面招貧農來耕種,收的租子充作辦公經費。這樣的方法朝廷一直在實施,多大的衙門有多少田作經費。池修之如今不過是再給手下一些甜頭而已。
有了這些田,縣令們也得到了一絲安撫,也從中嗅出了一點味道:池府君這也是在拉攏他們、安撫他們,還用得到他們哩!告密什麼的,先緩一緩吧,他們也不是三歲的孩子了,事事都要跟祁高去彙報、討教。
國字臉的正氣縣令還問池修之:“未知這括出來的田,府君要如何上報?”他跟祁高處得也算不錯啦,當然這個不錯也要加一點引號的,誰tm喜歡頭上頂着這麼一尊大佛,這尊大佛你伺候好了,不能保你升官,伺候不好,還要讓你倒黴——不過是別無選擇而已。
其他幾人也尖起了耳朵,想知道池修之下面要如何應對,如果池修之能收拾得祁高老實了,對他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哪怕是那位袁縣令,只要池修之的大腿比祁高的粗,他也不介意換個人抱一抱的。
池修之淡淡地道:“如實。”
七縣令齊齊一噎,這是要追究祁氏的責任了?大家都聽到了池修之白天的那一句話,知道這是扛上了,卻不由要擔心。要弄掉一個世家,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除非像池家那樣遭了兵禍,那是沒辦法。否則一個世家的傾頹,除非捲入什麼政治陰謀,至少得個三十年以上接受不間斷打擊還要後續乏力。
祁氏現在也算是後續有些乏力,但是,祁高的兩個兒子還是郡守,有着姓氏的牌子,很快就能升級,再出個九卿級別的人物也不是夢想。池修之只有他自己,雖然還有個彪悍的老婆,畢竟勢單力薄,岳父神馬的,又不是親爹,不是嗎?
見好就收吧,親,打下他們的氣焰,讓他們在你的任期內乖一點就行了。包括阮縣令都是這樣想的,別鬥天鬥地的,最後吃虧的還是小民還是百姓啊。
池修之也不多做解釋,只是讓葉文把他們讓到客房裡休息,他自己回後衙去寫奏摺,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當然要向京中通報一聲,一天就括出兩百頃的田地和數百隱戶呢。鄭靖業那裡當然也要做溝通,重要的是皇帝那裡要打個報告,皇帝肯定會當朝挺他的。
而且,他要參人,不是參祁高,整個事件祁高都沒露面,既沒承認那田是他瞞下的,更沒攔着不讓這田造冊歸國家,只任一個無賴李二的話就貿然參前九卿,未免兒戲。池修之要參的是祁高他兒子,你父母年紀大了,過生日你來祝個賀,孝道所在,回來就回來了。可生日過完了,你怎麼還不走?!現在是春耕期間啊,你是地方官,就把事務扔到一邊了?這是瀆職!
你要盡孝,可以,沒人攔着,前提是你沒出仕。可你出仕了,就要“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光拿錢不幹活,想得美?!“你置百姓於何地?置聖上與何地?置國法於何地?”所以,本着助人爲樂、爲人解憂的目的,池脩之“斗膽”爲他出謀劃策,“奪職回鄉,全其天倫。擇賢者赴郡,使其郡下百姓可以安居樂業,使聖人之江山不失牧守。想來祁某不該是戀棧權位、不顧百姓死活、不顧聖人期望、只求虛名之輩,必當歡欣鼓舞而退歸。否則便是於君不忠,不恤百姓,貪求虛名,不捨權位之徒!”你家三弟不是因爲父母年紀大了,按照規定沒出仕而在家裡侍奉雙親的嗎?怎麼你就不能這樣呢?
太tm兇殘了!世家,什麼是世家,世卿世祿之家!離了權勢,不用多少年自己就完蛋了好嗎?池家、池外婆家、池舅媽家是怎麼衰落的?是,遇上壞年景,人死得快,那不就是沒人做高官嗎?祁氏盼望着這個翻身的機會有多久了?以前是家裡沒人,死活推不上去,後來有了祁高個人努力加上機會好,上去了。現在有祁高經營下來的人脈,祁高的兩個兒子也算比較爭氣了,臨死前能混上九卿。現在池修之一道奏本,有理有據,祁高倆兒子這就被抹成個白板了。
打蛇打七寸,池修之出手就把祁氏的命門給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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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修之寫好了奏摺,也接到了老婆召見的通知,揣着奏摺就找老婆彙報去了。
鄭琰被他那一臉小人相給驚到了,尼瑪這孩子不是被刺激得傻了吧?鄭琰知道京兆池氏之名,也知道池家曾經很輝煌,但是池修之從來沒有跟老婆炫耀過之前哪裡哪裡是他家的地盤一類。今天猛然聽說,鄭琰自己心裡都有一點不太好過。
池修之居然很猥瑣地一臉壞笑過來了!
鄭琰的表情很複雜!這不科學!一定是受刺激大了,把池修之的腦袋刺激得壞掉了!鄭琰強迫自己儘量用平靜的語氣開口:“今天還順利麼?”
池修之眯着眼睛笑:“順利,一切都順利的。”
鄭琰覺得他更猥瑣了:“你別嚇我啊!自己照照鏡子,你這笑的臉都歪了啊!”捏緊了拳頭,評估着雙方的武力值,準備一旦有變,就踹翻他,招呼人來把他打暈,開二錢硃砂煎了給他安神。
池修之伸手揉了揉臉:“挺好的。”
尼瑪這表情好像鬼上身啊!鄭琰更驚悚了:“你……你、你,你要冷靜啊!”
池修之摸不着頭腦:“我挺好的啊,來,看看這個。”說着,打開了手上的奏摺給鋪到了桌子上。
鄭琰斜眼看着他,再看一看奏摺,很快就被內容給吸引了過去,失笑道:“你也太厚道了,說什麼爲他着想?你這樣寫了,他們還說你虛僞呢!要我說,要參就光明正大的參!祁家兩子誤農時、求虛名、不恤民,瀆職不忠,還用什麼迂迴?他家三弟倒是可以寫,祁高三子,留一盡孝,本不用其他兩個浪費着國家的俸祿來孝敬親孃。國家獎勵孝子,可從來沒有拿一郡百姓之生計、府君之高位、郡守之俸祿來獎勵的,這個賞格也太大了!”
池修之擊案而起:“好!就是這樣!”
看起來正常多了,鄭琰吐出一口氣:“你今日說過的話,明天大概就要傳遍了,少不得有人說你器量狹窄記恨前塵往事,要報復,要收回池氏故園,被煽動起來可就不好了。”
“誰還會把這件事當真麼?”
“縱然你不這樣想,卻不知人言可畏,況且……”
“當年,先生對我說,莫讓家世成負累。”
鄭琰不再說話,安靜地看着池修之。池修之深吸一口氣:“怎麼這樣看着我?不過是這麼一說。”池郡守表示,老婆關心他的心理狀態他很開心,但是,哥hold住!家業神馬的,丟了還能再掙,最怕的是沒了骨氣只剩下炫耀祖宗的本事了。做人要大度向前看,纔能有前途。
“想來祖先也是白手起家,掙下這七百年的名聲的,我這不過是再來一次。我如今可比當初祖先們輕鬆多了,他們既無名師,又無萬貫家業,更沒有這麼多人扶持,這些,我都有!”池修之不自覺地微微昂起頭,脣角帶着一抹笑,“娘子,你我並肩攜手吧!”
鄭琰也跟着笑開了:“躬逢其盛,不勝榮幸,故所願也,亦當請爾。”
池修之輕聲道:“我從來最敬服的人便是岳父,白手起家,不畏艱險,纔是真男兒。”
鄭琰得意地道:“那是!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有父如此,有夫如此,再沒人比我更幸運的了。”
“有妻若此,實我之幸。”
互相吹捧過了,爲了達成目標,就要腳踏實地地工作。
對於這兩口子來說,現在工作的重點是一手搞陰謀、一手抓生產。
鄭琰道:“我讓他們再放出話去罷,咱們來又不是爲了私怨的,只是一心爲公而已。只是祁氏不識趣兒,老實上報了隱田歸國家,早沒這些事兒了。你也不是要勒索人的。”
池修之道:“這樣也好,省了許多麻煩,我再把摺子改一改,再給京中遞封信。唔,還是多寫幾封,聖上那裡、先生那裡、岳父那裡都寫一寫。”
“這是自然,我也寫信回京吧。”親爹老師親媽師母狐朋狗友。
“你那查出來的隱田隱戶,也上報吧。造冊,要上報戶部存檔,就算是人存不了,田也要存了!若有拋荒的田,當地無法招徠民衆復墾,派兵軍屯!”
池修之皺眉道:“這樣不太好罷?擾民啊!”
鄭琰嗤笑道:“我看跟北邊兒遲早要打一仗,軍需什麼的,這纔是最不擾民的辦法呢。你道這些世家又有哪一個是好惹的?要不是你,換哪一個郡守來能討了便宜去?”
“你怎麼知道北邊要打?”
鄭琰眯眯眼睛:“你跟李神仙嘟囔着這麼久,爲的是什麼?還有,今年正旦朝賀,不是還有一個微服前來的什麼王麼?這些不算,阿爹把米源放到將作十幾年不動窩,又把老哥哥放到太僕,你還在鴻臚混過。”
說穿了,鄭靖業想打這一仗,作爲一個宰相,沒有能在他當政期間平定一下外族,執政人生是不完整的。瞧,這不又來了一個想要勵精圖治的人麼?身入虎穴來探查敵情的事都幹出來了,離幹架還有多遠?兔子急了還要咬人,你這邊兒軟刀子割肉,終有對方忍受不了奮而反擊的一天。
“寫信吧,明天還有得忙呢。”池修之心中說不出的暢快,軍屯什麼的,多是在邊塞,那裡普通百姓存不住,只有軍屯,國家腹地的豐饒土地,顯然是不能接受的。得想個法子呢。不如引狼趨虎?拿這些地作爲田園,賞賜給皇室、貴戚、有功之臣。嘿嘿,到時候可就熱鬧了。你敢拋荒,我就敢讓特權階層去復墾!本來都是熟田良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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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祁高起了個大早,祁耜也不勸他爹“再看兩日”了,匆匆寫了信給京裡,派了可靠的家僕去送信。祁高想了一夜,讓人放言“府君是來找事的,當年京兆池氏田池布千里,有多少人家現在的田原來都是他們的,他要來清算了。”
與此同時,驛馬急馳,把池府君的奏摺、韓國夫人的信件也給帶到了京裡。
鄭琰又下了最新指示,全力洗白池修之的霸氣宣言,並且親自擬定了宣傳語。主要宣傳“府君是一心爲國的,並不是想收回田莊”、“是祁氏太氣人了”、“收回的田地已經造冊歸國家所有了”。配以池修之接下來的分水括隱活動,並沒有大動其他地主的隱田,只是給予一定限制。
兩處的宣傳活動撞到了一起,鄭琰這個比較給力,一是她肯付錢,二是她的手下已經做出了經驗做出了水平。最重要的是,她有池修之所作所爲做支撐,又及時得到了反饋。
阿慶照顧跑出去跟八婆們磕瓜子兒,剛說了自家的宣傳,又被反宣傳,八婆甲神秘兮兮地道:“慶娘,聽說府君是來算舊賬的?要把池家原來的田都收回去?”
八婆乙幫腔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慶娘是夫人面前得用的人,一定知道的吧?”她家有田似乎是以前一個大戶人家。
阿慶呆了一下:“我不知道啊?聽誰說的?沒有的事兒!”匆匆辯解過,“若不信,我回去打聽一下。”就有許多人等着她出來,又有一些人等不及去打聽今天早上分水括隱的事兒。
阿慶急忙跑回來:“娘子,果然有惡人信口開河!說郎君要收祖上田宅呢!”
對見過論壇掐架的鄭琰來說,這樣的灌水根本就是小意思:“多帶幾個人去,讓他們打聽打聽,郎君今天可有做什麼不妥的事情?既沒有,就是惡人作亂,這是要擾亂民心。讓百姓作出頭鳥,把府君趕走,沒有了府君,再來一個橫徵暴斂的,大家就要遭殃了。記得語氣諷刺一點!”
阿慶心領神會,出去就說:“我探過口風了,哪有的事啊?府君今天必是公平持正的!誰說府君只爲私利啦?爲私利的人就該不減稅,多收一文是一文,你過不下去了,這田……嘖,還能保得住麼?”
衆人聽她說得也有道理,阿慶又道:“也不知是哪個聰明人,竟想用流言逼走府君,府君一走,再來一個,稅是不會少的,咱們日子又該過不下去啦!你們說,最後好處讓誰得了去?真是好算計!”
祁氏的水軍攻勢被鄭琰有效遏制,並且給予了精確打擊。鄭琰還不肯罷休,爭取在郡中牢固樹立“府君是爲大家好,反對府君就是大家的敵人”、“惡人爲了趕走府君這個好官,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污衊造謠栽贓陷害,大家不要上當”的信念。
池修之也沒閒着,分水分得公平勻道,防範措施也很到位,對於本土地主的利益儘量觸動在一個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有了頭一天的例子,後來的行動就進行得很快。池修之把阮縣令的縣定在最後一站,乃是因爲知道阮令爲官不錯,轄區應該比較規矩,先把精力用來對付刺兒頭。
對幾位縣令的詢問,池修之也沒有隱瞞:“我已奏報聖上。”行了,你們都掛號了,不跟着池府君走,在皇帝那裡一定會留下“好印象”的。
祁高流言放出去了,才知道池修之根本就沒有大動其他幾家的土。直把祁高氣得團團轉,大罵池修之“狡猾”。又讓人請王、朱、陳、張四家人來,世家內部通婚,大家都是親戚。四家人倒是來了,祁高煽動,他們卻在裝死。池修之的行爲在他們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而且明顯只是針對祁高。
王氏是祁高岳家,還苦口婆心地勸祁高:“算啦,你也年紀一大把了,不要總是那麼大的火氣。池府君不過是年少氣盛,換了你,新到一地,衙門是空的,人是缺的,水是冷的,竈是涼的,人全都跑到別人家祝笀去了,你惱不惱?更何況他少年得志的人!我們幾家作中人,兩下和解了罷!”
朱氏是祁高親家,也跟着道:“正是。我冷眼看着,他不是那麼沒分寸的人,想做政績,又不下狠手。該管的管,不該管的不去碰,他的老師又是名滿天下,高升指日可待。他朝回京,必列高位,我們現在給他做臉,他難道心裡會沒有數?”回報的日子就在以後了。
陳氏、張氏也是這麼說,他們甚至已經在盤算了,自家子弟少有做高官的,只能在一鄢郡裡胡亂轉,如果去報考,以自家子弟的素質,做個主簿啊、參軍什麼的。池修之年輕,要崛起就要有自己的班底,這不正好是個抱大腿的好時候麼?
祁高憤怒地道:“你們的骨氣哪裡去了?就這樣被一個黃口小兒給制住了麼?他今日能如此待我,日後便要如此待你們,便是京中諸公,也沒幾個乾淨的,豈會容他胡作非爲?我們只要堅持這一陣,要走的還是他!”
四人開始了新一輪的勸說,祁高閉上眼睛裝死,其他幾人一盤算,咱們是姻親不假,可不能爲你當炮灰啊。到時候你品級高,沒事兒,換了其他哪一個人,池府君這幾招下來,他都扛不住啊!四人搖頭嘆氣地告退了,出來之後王氏家主還拉着祁耜的手道:“勸勸你父親吧。”
祁高於室內冷聲道:“我已寫信入京,且觀後效!”
四姓家主出了祁家的門就聽到了鄭琰的宣傳口號,面面相覷之餘,不免爲祁高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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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高是該害怕的。
池修之發的驛馬,比傳統意義上的快馬還要快,根本就是換馬不換人,不到天黑就到了京城。奏摺遞上蕭令先的案頭,書信也分發到收件人的手裡。
朝中有人好辦事,次日一早,收到祁高來信的蔣進賢在早朝前與鄭靖業進行緊急溝通:“祁高年紀大了,作派未免老派些。晚輩們但能容忍,就客氣一點吧。便是你我,也有休致的一天啊!”
鄭靖業的答覆是:“到任頭一天,他就給長安一個空衙門,讓小吏堵在門口不讓進門!他的侄孫本該在衙內辦交割,人卻在他家裡!長安算是給他面子了,至少約束了小女沒生氣。”
蔣進賢聽到鄭琰的名字,不由緊張地嚥了嚥唾沫:“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啊,長安不能爲了慪氣就括隱括得太狠。”最後一句壓得很低。
鄭靖業的聲音也壓得很低:“你要說什麼,我已知道了。幾畝田幾個錢,我還不放在眼裡。可我們家的人,受不得氣!不日便有消息過來,他們兩個都是有分寸的孩子,絕不會牽連不該牽連的人。”
蔣進賢啞然,想說很多人都這麼過來的,後來一想,池修之帶着老婆去的啊!那死丫頭還沒動手呢,照蔣進賢估計,這個沒下限的丫頭要是出手,一準兒能一天三遍跑祁高家裡,樂呵呵地看着他們折騰地大開中門迎接,全家隊列歡迎,你不歡迎就是瞧不起我。靠着一個等級壓制,她不知道能玩出什麼花樣出來。
好吧,這是祁高撞到槍口上了,鄭靖業又保證不牽連其他人,蔣進賢又處在與鄭靖業政治和解中。眼見蕭令先這個皇帝最近幾個月冷靜了下來,倒也做得有模有樣。造反廢立的心也淡了下來,甚至琢磨着,是不是在蕭令先的手下搶佔有利地形了。這樣,與鄭靖業的合作就必須加深。
所以,蔣進賢說:“如此,且觀後效。”
早朝開始,蕭令先冷着一張臉,讓張平讀池修之的奏章。彈祁氏是應有之意,只是讓蔣進賢感到意外的是,池修之彈的不是祁高而是祁高的兒子瀆職。對於祁家隱田,更是隻字未提,只說了他跑到田間地頭重新測量,找出些沒登記的田來,等全郡都跑完了,把這些田地、人口,統統造冊上報戶部,爲國家創收。
此子可畏啊!
蕭令先對兄弟姐妹很能壓得住火氣,對臣子就沒那麼客氣了,先看祁家隱田,一縣就有這麼多,一郡呢?奪了老子多少錢走啊?!蕭令先的心啊,血淋淋的。當場就派人去鄢郡祁家抓祁耜祁耜,他派的還是御林。朝臣們很想吐一回血,聖上,你剛剛正常了一點,怎麼又抽了呢?
鄭靖業一點也不反對,蕭令先又怒不可遏,反覆唸叨着:“是朝廷之外又立一朝廷矣,誰給的他這麼大的膽子?!朝廷官員不爲國效力而趨於祁氏私門!以爲朕不知道所謂荒田是怎麼來的麼?必是祁氏隱田!損公而肥私是爲國蠹!荒唐!無恥!可惡!小人!該殺!”
這樣就是朝上諸公,也不能迴護祁氏了!
作者有話要說:兇殘神馬目前主要是池小受,小七雖然兇殘,但是性別的關係,她現在還木有辦法走上前臺的說。
唉,當她走上前臺,就會有很多人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