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是樑橫麼?”
在樑橫剛入翠微宮見蕭令先的時候,就已經被人看到了。翠微宮依山而建,各種建築錯落有致,也因此佈置不那麼方正,被人看到了實屬正常。
徐瑩與鄭琰立於朱欄旁,俯看着一個人影穿庭而過,樑橫此人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至少徐瑩對他的印象就挺深的,每逢這貨入宮,蕭令先這一天就不怎麼招幸後宮,兩人湊到一起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又要弄什麼破事兒。徐瑩很不喜歡樑橫。
Wшw ◆Tтkд n ◆¢○ 鄭琰對樑橫二字印象深刻,但是對這個人並沒有什麼直觀的印象,聽徐瑩一說,也凝目看去,也只見到一個着青色衣衫的人而已。由於離得遠,也分不大清此人高矮胖瘦,只暗暗記在心裡:這貨今天又入宮了。
“好啦,別理這個亂神了,”徐瑩拍拍手上並不存在的塵土,問鄭琰,“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目光控制不住地看向鄭琰的肚子。
鄭琰的小腹只是微凸,身着高腰襦裙,水色長裙恰好遮住腰腹,一點也看不出身材的變形來。也就是現在了,再過一陣兒,這樣的衣服也該遮不住肚子了。徐瑩的眼中有掩不住的熱切,看得鄭琰心裡發毛,含糊地道:“就是吃得多了一點兒,吃胖了。”
“……”徐瑩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別人盼孩子盼孩子盼得望眼欲穿,羨慕嫉妒恨地問你一句,你還說沒什麼,你的口氣敢不敢再淡定一點啊?!
鄭琰看着徐瑩,一身淡黃衣衫,頭上鳳釵,身上瓔珞,懸美玉之佩,躡綴珠絲履,端正非常。暗歎一聲,這宮裡可不能常來,對胎教不好。這纔多久?徐瑩已經有幾分莊嚴氣像,透出古板勁兒來了。沒話找話地問:“宮裡可還太平?”
徐瑩像是想起了什麼,噗地笑出聲來:“對我太平,對別人可不一定。”
她這一笑,彷彿是有人按了播放鍵,停滯的影像又鮮活了起來。鄭琰抿嘴一樂,逗着她說話:“獨樂樂不如衆樂樂,不妨說說?”
山風吹來,揚起鄭琰的衣袖,徐瑩道:“這裡風大,進去說吧。”
“呃?哦。”
入內坐定,徐瑩揚揚下巴:“這茶聽說對孕婦好呢,你嚐嚐。”
鄭琰最近飲食上面也被限制了不少,這茶倒是好茶,山泉所沏,抿一口:“今年新茶?很香。”
“那是,到了這裡,住的地方反而少了,總有人往我這裡湊,我怎麼能不小心着點兒?真要有個三長兩短,聖上還不得跟我拼命?”徐瑩冷笑着,“一個一個可都比我金貴呢。”
“怎麼還有人給你下絆子不成?聖上遷怒於你?你着了道兒了?”
徐瑩見鄭琰問得關切,口氣好了一些,笑得有些幸災樂禍:“她們倒是想呢。你不知道——方纔就要說的——如今宮中百花開,都能閃花人的眼呢。徐四仗着有孕,原以爲能晉封,不意被衛王叔攔了下來,氣得‘病’了。沒兩天就又好了。出來見到幾位美人,那腰彎得可真夠委屈的。她一委屈,聖上又捨不得,下令‘從今而後,這宮裡只對娘子行禮’。”
“他還沒糊塗透頂。”
“一羣女人就能把他耍得團團轉!我怎麼就跟了這麼個人呢……”
“這話可說不得!聖上本就不該把心思放到後宮的,誰讓他舒服了,他就對誰好。誰是真心誰是假意,通常是不怎麼分辨的。”
“嘖。我算是見識到了,你道世家女好惹麼?徐四雖免了一時之禮,已在聖上那裡被告了狀了。顧美人說,‘徐才人不得晉封,心裡不痛快也是有的,但是身懷龍裔,現在最是要緊,她慪氣,不能傷着孩子,聖上這樣做是對的,她們幾個也不在意少受一個才人的禮,一切以聖上的孩子爲先’。陳美人又奏請暫免孫氏之理,‘都是有身子的人,也都未得晉封呢,她身子又素弱,才人都不舒坦了,她就更該好好養着了,結果卻不聲不響地,可憐又可愛,真招人疼’。”
“這話說得巧,”鄭琰輕敲了一下桌子,笑不可抑,“真是大方又大度的美人兒。”
“都不是吃素的呢,哪一個說話都是咬着典故,連她們身邊侍侯的宮女,都叫調-教得依着規矩,一絲都不錯的。可要是有人踩到她們的尾巴,那就不止是撓上一爪子了。一個一個,全都不聲不響的,看着和氣得緊,做起事兒卻是逼人呢。”
“你辛苦啦。”
“也沒什麼,哎,過兩天,你過來,我請你看場熱鬧,還有姑母她們,包管比你們在家裡聽歌看舞的自在。”
鄭琰挑挑眉:“我現在可經不得鬧了。”
“放心,鬧不着你,你就看着吧。”
鄭琰估算了一下,她現在還是需要多動一動的,總是吃而不動,生孩子的時候是要吃苦頭的,尤其這是頭胎。現在這樣的入宮的頻率也不算高,如果徐瑩真的閒着沒事兒就找她玩兒,山路不太好走,她也不會傻傻地就隨叫隨到,大不了請病假。當下應承了下來:“好。”
回到家裡,鄭琰就把看到樑橫的事情跟池修之說了,池修之道:“這個我知道的,宮裡存不了多少秘密。”
鄭琰吐吐舌頭。
————————————————————————————————————————
徐瑩說的過兩天還真就是過兩天,再遲就是鄭琰的生日了,生日一過,就到夏天最熱的時候,鄭琰也不會出來了。
這天天氣不錯,天上有云,也不是太熱,鄭琰坐着車到了翠微宮。宮裡安康長公主和瑞豐長公主都到了,一人帶着一個小孩子,安康長公主生的是個兒子,瑞豐長公主生的是個女兒,徐瑩正在逗外甥和外甥女玩兒呢。
除了她們,又有樂昌長公主、榮安長公主、長信長公主,卻是都沒有帶孩子過來。鄭琰與她們打過招呼,被安康長公主拉着坐在她身邊:“我看你精神頭還好。”瑞豐長公主道:“可不是,她一向精神都不錯的。”
鄭琰再看下手坐着的蕭令先的後宮們,心道,這難道就是熱鬧?徐瑩給了她一個稍安毋躁的眼神。
不一會兒,宜和大長公主與慶林大長公主都來了,宜和大長公主是孤身前往,慶林大長公主把顧寬給帶了來。顧寬算是個大小孩兒了,一進來就蹦蹦跳跳,衝徐瑩叫完“阿嫂”,又一圈兒姐姐喊下來,最後窩到鄭琰懷裡了:“阿姐~我好想你啊~”瑞豐長公主道:“你剛纔就沒說想我。”
“嘴上沒說,心裡想的。”
“那你嘴上說想我,心裡就沒想了,是也不是?”
可憐的顧寬小朋友,還沒長成小少年就已經見識了妹紙們的彪悍,被調戲得眼冒金星,索性閉嘴,開始胡扭亂晃。
慶林大長公主與顧美人是親戚,跟徐瑩寒暄兩句又讓鄭琰不要離冰盆太近之後,就問顧美人:“你伺候娘子可還好?”
徐瑩代答道:“瞧姑母說的,我與美人一見如顧歡喜得緊呢。”
宜和大長公主亦有相善之後宮,也寒暄着。
女人扎堆兒,熱鬧就多,談話的話題無非是衣服首飾化妝品還有孩子。正好又有孕婦在,說了許多宜忌。徐少君一直沉默不語,她受到了不小的打擊,蕭令先自然是慕少艾的,雖然徐少君還不是個黃臉婆,新美人更新鮮不是?尤其,世家的光環,真的很招人垂涎,蕭令先也不免猥瑣一回。吃了兩回虧,徐少君更加小心謹慎了。
她不招惹人,人還不肯放過她呢。嘖,就你好強,等級尊卑就管不着你?挺着肚子就要轄制於人,等你生下來了,還有沒有別人活路了?饒是行事手段比較溫和的世家女也受不了這個。誰不是嬌嬌女?論起來人人都比徐少君尊貴,現在她挺着個腰桿子示威似的,還要讓蕭令先以爲別人欺負了她。誰被黑了不還手?
鄭琰跟顧寬兩個互相撓爪,抽空看了宮妃們的互動。
因說到孕婦,就見夏美人先開口說到了孫氏:“你也要小心呢,我看你的氣色可不如徐才人,把心放寬些,養得好好的。”衆位美人一齊關心孫氏,把徐少君給晾在了一邊。
徐瑩道:“你們可別光顧着一個倒忘了另一個。”意指徐少君,衆人看向徐少君一笑,也不搭話。
鄭琰道:“正是,這裡還有一個我呢。”
瑞豐長公主伸手刮刮鄭琰的鼻子:“我的兒,你有我~”
“呸!哪裡學來的胡言亂語?”
瑞豐長公主也不惱,笑嘻嘻地道:“我心疼還不好麼?”
顧寬左看看右看看,對徐瑩道:“阿嫂不用擔心的,才人有聖上疼呢。”
室裡靜了一下,徐少君低下頭來,徐瑩看了慶林長公主一眼,輕笑道:“是麼?”
鄭琰捏着他的鼻子:“你又知道了?大人說話的時候插嘴的小孩子都要變成小結巴的。”
“我知道。”顧寬小聲嘀咕着。鄭琰氣得捏他的嘴巴,這熊孩子,你少說一句會死啊?
“喲,還真知道啊?來告訴阿姐,你都知道什麼了?”榮安長公主撈過她表弟,給他揉臉頰。
<
“聖上很疼才人的!”
陳美人笑問:“有多疼啊?”
“疼得撕心裂肺。”
室內一片寂寞,然後就爆笑出聲。笑聲中,慶林大長公主一把揪起顧寬的衣領:“你怎麼還學不好?”
顧寬在慶林大長公主的手裡拼命掙扎:“阿姐救命!”
徐瑩忽而正色道:“都不要笑啦,徐才人都不好意思了,聖上恩寵是好事。”
同一批入宮的,除了幾位世家女,亦的勳貴之女,這其中也有性情不是很得蕭令先喜歡的,比如徵西將軍的小女兒賀氏。賀氏雖然也是土鱉,好歹比徐少君這個“賤僕之女”好太多,結果蕭令先更喜歡徐少君,徐少君還懷孕了,還有不行禮的特權。一口氣如何忍得下?
當下涼涼地道:“那是當然,妾在入宮之前就聽說了,聖上疼愛才人,才人一開口,聖上就賜了繚綾二十匹給才人裁衣。可惜我一直就沒得見,好姐姐,哪天穿來我看看吧~”
說得知情者都吃吃地笑。
徐少君爲爭一時之氣,把繚綾給裁了做衣服,卻忘了她是孕婦,身材會變的,如今都穿不得了,一時成了宮中笑柄。徐瑩也厲害,用各種理由,把繚綾分了個差不多,只餘一些給蕭令先做衣服穿,至少今天是再沒有多餘的給她了。
鄭琰熱鬧也看過了,又怕顧寬再童言無忌些什麼出來,乾脆裝疲勞,慶林大長公主與她一對眼色,也藉口照顧鄭琰,撈起兒子辭了出來。端豐長公主姐妹也跟着出來了,還對慶林大長公主道:“五娘還是這樣討人厭。”
慶林大長公主道:“我心裡有數。”
鄭琰暗思,徐少君的人緣兒,可真不怎麼好!大凡寵妃,人緣好像都不怎麼樣。尤其是喜歡搞特殊化的寵妃。卻對慶林大長公主道:“小孩子慢慢教,這不還有師父師母嗎?”
慶林大長公主一笑:“今天難道發生了什麼大事麼?”人家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
————————————————————————————————————————
因着榮安長公主逗顧寬說話,鄭琰對翠微宮又生出兩分厭煩來,又因生日到了,跟徐瑩請了個假,先養養胎再說。
這一回過生日,鄭琰着實發了一筆小財。以她現在的財力,說是發財,那就是真的發財。池修之在太府,雖是少卿,卻權柄甚重。太府是管什麼的呢?除了府藏,還管着市場!尤其是京中東西兩市。現官不如現管,池修之即是現官又是現管,那還了得?
闞霖送的禮物尤其重,水晶盞、瑪瑙杯,玳瑁之簪,紫金之釧,磨美玉爲飾,串明珠爲衣。這其中又以一匣十二顆徑半寸的黑珍珠尤爲罕見。
鄭琰見也要大吃一驚:“東西不對!他當有事相求。”
確實不對,闞霖的妹妹也嫁與一珠寶商人,京城生意多,也構不成太大的競爭威脅,大家一起混口飯吃唄。不幸的是闞妹夫沒找到闞霖這樣的靠山,抽中王籤被迫和買!
坑爹了!所謂和買,就是有一些宮中、政府需要的東西,但是官方不方便造,又或者貢品不足,要向市場購買。與後世政府採購不同的是,刨去彎彎繞繞的東西后世政府採購利潤很高,這裡,是用極低的價格去強買高品質的東西。被相中了,恭喜你,抽中王籤,立馬就能破產!
鄭琰略知道一點這件事,以前宮裡做得還不是很過份,怎麼現在弄到商人要下血本求援助了?
“這卻不是他的事。”鄭琰決定還是謹慎一點的好,她罩着闞霖,又不能罩闞家九族,這一次答應了,以後就沒完沒了了。縱使和買擾民,她看不過這樣的事情,也不能因闞霖一求就答應了。
闞霖倒是頗有手足之情,再三懇求:“夫人高義,幾年來庇護我等,全家感恩戴德。小人只得此一妹,縱使傾家蕩產,也要她過此一劫。與其便宜了旁人,不如孝敬與夫人。”說得淚流滿面的樣子,連傳話的阿崔都被感動了。
鄭琰想了想,傳話出去:“我不要他的家產,他那點家業,還是自己留着吧!和買的事情,我已知道了,我還要再想想。把他的東西退回去!”
闞霖此後數次相求,一月之間七次登門,再不說什麼舉家行賄之類的話,最後都要賴在鄭琰門口不起來了。鄭琰這邊也沒閒着,派人去打聽了事情的始末。卻是因爲宮中添了人口,不但是宮妃,還有宮女,反正雜七雜八地加起來,要添不少東西。不但是珠寶首飾,還有什麼衣服綢緞、胭脂水粉……
原本懷恩在的時候,宮中還算有節制,也是先帝不容易被人忽悠。現在蕭令先於民生俗務就是個菜鳥,底下人可不就要撈了嗎?
【宮中和買,主力是太監啊!】鄭琰笑得頗爲陰險。
在闞霖要絕望的時候,她答應了下來:“回去等信兒吧。”闞霖與闞妹夫欲再送禮,鄭琰卻是一點也不接。轉頭她就去散播謠言:“樑橫不過是個不頂用的東西,就會打打嘴仗,拿雞毛蒜皮的小事來說,實則貪慕虛名,不肯真心爲百姓說話。京中和買擾民,他p都不敢放一個,其實是個怕閹人的軟貨,比閹人還軟。真是丟天下御史的臉!”
鄭琰的宣傳多給力呀,那是在鄢郡實戰演練出來的。沒幾天,樑橫就上本了,直參宮中和買致人家破人亡。此事引起了蕭令先的高度重視,因事實俱在,能退還的退還,不能退還的從內庫裡拿錢補貼。一補貼才發現,他爹臨死把內庫花了一半兒,這一補貼出去,他的錢袋子未免有些空,開始提供宮中生活儉樸等事。
不知不覺間,樑橫把宦官同志們給得罪了。蕭令先的耳朵裡,慢慢縈繞着樑橫的一些壞話。
“娘子,娘子幫了闞霖一個大忙,怎麼還文分不取呢?”阿慶略不解。
阿肖道:“去去去,跳來跳去像什麼話,快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娘子自有分寸的。”
鄭琰亦道:“阿肖說的是,你去看你的嫁衣去,此事,我自有主張。”
闞霖可不敢誤了孝敬的,隨便找個旁的由頭就能再把這謝禮給送還了回來,還不招是非。宦官們只記恨樑橫,樑橫也不知道謠言是誰散播的。
冬天,鄭琰生下長女的時候,闞霖果然厚加孝敬,翻一翻,夏天的那些東西都在賀禮裡,還加厚了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大姐頭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