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姐,我先走了。”
向翠雨行了一個禮,軒轅望從薛春林身邊出門,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就這樣離開了屋子。翠雨盈盈的淚光沒有留住他,薛春林那滿是詛咒的髒話也沒有留住他。
走出門來,一輪彎月當頭照在軒轅望的身上,軒轅望擡頭望月,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並不是古井無波的僧侶,更做不到太上忘情,如果不是華閒之的禁戰令,他一定會拔劍與薛春林大戰一場。或許他不會殺死薛春林,但折辱是難免的。
但是,生活之中,有些事情是人們想做而不能去做的,有些事情是人們不想做卻必須去做的。
回到華閒之府中之後,他的心情因爲這件事情變得極爲糟糕,因此,他提了個木桶來到水井旁,赤着上身拼命用冷水沖洗自己,直到夜很深了,他纔回屋睡去。
又過了幾天,軒轅望心態漸漸恢復了平和,將這件事情拋在腦後。這些日子裡,來華府挑戰的人越來越多,簡直讓劍道諸弟子煩不勝煩。泰武帝幾次微服來訪都遇到這種事情,最後他令一隊御林軍魔槍戰士來守門才使那些無理取鬧的劍士們退散。
軒轅望本以爲就此會安靜下來,但九月二十一日,華閒之與崔遠鍾都入宮了,翠雨的丫環卻再次來訪。
“怎麼了?”見到那丫環滿臉都是委屈的神情,軒轅望問道。
“你這無情無義的東西,得罪了人自己就一走了之,可憐了我們姑娘,這十日來倍受折磨!”
丫環見了軒轅望仍然是沒有什麼好言語,但至少知道軒轅望並不是什麼官宦人家的僕役。軒轅望吃了一驚,他立刻明白,那薛春林奈自己不何,就去尋找翠雨的晦氣。
“是那個薛春林是不是?”
丫環眼圈紅了:“就是那個傢伙,他這幾天包了我們姑娘,拼命折磨她,我們姑娘嬌弱的身子,怎麼禁得起這些傢伙?”
她說得極爲噯昧,軒轅望臉禁不住一紅,倒是這丫環在青樓裡呆長了,對此恍若不覺。軒轅望微微遲疑了會兒:“那麼,你們老闆呢,他不管?”
“那薛春林有的是錢,老闆怎會管這個!”丫環嘟噥着道:“我們姑娘也不讓我告訴你,但我想,你一定有辦法對付那個薛春林!”
軒轅望皺起了眉頭,他明白薛春林的用意了,他不僅僅是要在翠雨身上發泄對自己的嫉恨,而且是以翠雨爲餌逼使自己與他鬥劍吧。
翠雨也想到這一點,所以不讓這小丫環來找自己……
軒轅望覺得非常苦惱,他並不畏懼與薛春林之戰,但是,華閒之的禁戰令卻讓得不得不三思而後行。華閒之是相當和靄,但同時他也相當執拗,令行禁止是他對弟子的要求,即使是陽春雪,也只能在一些小事情上對他撒嬌,象這樣慎重交待的事情,弟子中絕對沒有誰敢違背的。
也許,自己該向他請示一下吧……但是,如果自己開了這個頭,以後其他來挑戰的劍士必然會有樣學樣,那時劍道門下師徒都要被弄得焦頭爛額……
“喂,你趕緊跟我走啊!”
那丫環見他站在原地不動,只是呆呆地在想什麼,越發地覺得他這人無情無義了。她催促了一句,軒轅望才如夢初醒:“啊……這事,這事只怕我幫不上什麼……”
“你!”
小丫環一雙杏目翻了起來,臉上露出又驚又怒的表情,在她看來,她們姑娘從沒有對哪個男子這麼好過,這男子理應感激不盡,聽到翠雨有難,應立刻趕去救援纔是,但是軒轅望的回答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們姑娘……我們姑娘瞎了眼,竟然對你這樣的人付出真心……”
小丫環瞪視軒轅望好一會兒,霧氣打溼了她長長的睫毛,她憤憤地一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最後的話讓軒轅望呆在原地,半晌無語。軒轅望也覺察到翠雨對他的情誼,但事情沒有被說破之前,他總是以種種理由寬慰自己,緋雨對他與翠雨的事情也沒有說什麼,這讓他更加自欺其人。但是,如今所有用於說服自己的理由都被擊破了,軒轅望深切地明白翠雨爲何會拒絕他的贖身建議。
翠雨希望的,是自己給她贖身後將她娶爲妻子,而自己雖然願爲她贖身,卻不願娶她爲妻啊。
在門前徘徊良久,軒轅望終於還是回到自己屋中,但是,他的心完全被這事情弄亂來,拿起一卷書在手中翻了半天,卻沒有看進一句話。
“心亂了?”
緋雨輕柔的聲音響了起來,軒轅望勉強一笑:“有些亂,你放心,沒有什麼事情。”
“我自然放心你的。”緋雨輕輕一笑,頗有些狡猾的味道,軒轅望先是一怔,接着就明白了,自己劍不離身,緋雨自然也就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她如何會不放心自己!
“不過,我有些不放心你的翠兒姐姐。”雖然說是說對軒轅望放心,但緋雨話語裡還是帶着幾分酸氣,她看了看軒轅望:“如果你一直不去,你翠兒姐姐可能會受到更多的折磨。”
“我去了她就能少受折磨麼?”軒轅望摸着自己的劍,喃喃自語了一聲。
“阿望,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麼。”緋雨的表情轉爲嚴肅,她將自己的手放在軒轅望手背之上:“一邊是翠兒,一邊是你的老師,你覺得兩難對不?”
避開她的目光,軒轅望困惑地皺起了眉:“緋雨,你說我該怎麼辦,我不忍心翠兒姐姐受那惡人的折磨,可是我如果不拔劍又無法幫她……但我拔了劍,老師會不會將我驅逐出師門呢?”
“華閒之先生言必信行必果,恐怕他會的,不過,阿望,何輕何重你要仔細考慮過了。”緋雨輕輕嘆了口氣,一味逃避不是辦法,軒轅望必須儘快拿出主意才行。有時候,選擇是無可避免的,只有當事人自己做出的選擇,雖然自己與阿望關係非同一般,但越是如此,越應讓他更加堅毅果決。
“唔……”
這一夜,軒轅望都在輾轉反側,他本來就有些優柔,只在鬥劍的時候纔會變得當機立斷,因此思前想後也沒有想出一個結果來。
第二天華閒之看他精神不振,也沒有說什麼,泰武帝的新政制定正到了關鍵時刻,他沒有時間爲些小事操心。
“我去見見翠雨,看看她究竟怎麼樣了,再決定該如何選擇。”思前想後許久,軒轅望下了一個不是決心的決心。
這是他第三回到含煙閣,進了西樓院子,迎面恰好遇上翠雨的那個小丫環。她一見軒轅望,原本就愁眉苦臉的表情立刻變得冰冷起來:“你來做什麼?”
軒轅望撓了撓頭,頗有些靦腆地道:“我來看看翠雨,她還好麼?”
“好?好得不得了!”
小丫環冷言冷語,眉毛險些豎了起來,她原本想將軒轅望趕走,但一想到那些管事的手段,又將到嘴的惡毒話兒收了回去:“我家姑娘正有客人!”
軒轅望臉上微微一紅,妓院裡的客人當然與他不同,不會是來尋親訪友那麼簡單。他遲疑了一下,又問道:“她何時有空?”
“我家姑娘都沒空……”小丫環眼珠轉了轉,露出譏諷的笑容:“要不要我介紹別的姑娘?”
軒轅望知道她是有意刁難,一時間覺得無計可施,正在他遲疑的時候,薛春林那驕傲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今天我要帶你去城外楓嶺,這暮秋時節,天地蕭蕭,只有楓嶺的楓葉仍然繁華似錦,景緻別有不同,翠雨姑娘,在那擺上一席酒菜……”
“薛大少倒是有好雅興,只不過我這卑賤之軀,未必能讓薛大少滿意呢。”
聽到薛春林與翠雨的對話,軒轅望看了小丫環一眼,那小丫環吐了一下舌頭,伸手將他推到一旁的廂房裡:“別讓那姓薛的看見你,否則他拿你沒辦法,卻又要來折磨我們姑娘了!”
軒轅望剛剛躲進廂房裡,那邊薛春林與翠雨便走了出來。軒轅望悄悄向兩人望過去,發覺翠雨濃妝豔抹,與前幾次自己見到的她都有很大不同,她表情倒是笑語盈盈,看不出因爲那天薛春林的話有懷恨之意,而薛春林單臂攬着她的肩,看上去輕浮無比。
不知爲什麼,軒轅望覺得薛春林經過時,似乎用眼角的餘光往這兒瞟了一眼。
他們出了小院,從軒轅望的視野中消失,那個小丫環也跟着他們離開了。又等了會兒,軒轅望才離開含煙閣。
走在長街之上,軒轅望攔了一輛兜客的馬車,本來是準備回華閒之府的,但話到嘴邊又變了:“去楓嶺吧。”
楓嶺在燕安西南,山雖不高,卻是燕安城一個遊覽勝地。楓嶺秋葉,燕水春潮,並稱京城雙景,向來是文人雅士們流連忘返的地方。
時值深秋,楓嶺的楓葉象火一樣燃燒着,秋風吹過,發出嘩嘩的聲響。踏着楓林間的小路向上,一股沁人肺腑的香味撲鼻而來,讓軒轅望精神一振。
向四周看了看,軒轅望沒有發覺翠雨與薛春林,那兩人大概已經上了山吧。他信步上山,環山小道彎彎曲曲,每到窮盡之處就會柳暗花明,讓人有眼前一亮霍然開朗的感覺。軒轅望本來是帶着心事來的,但這樣走走看看,他幾乎忘了翠雨的事情,全副身心地投入這大自然的傑作之中。
“老師曾經說過,造化鍾神秀,最高明的劍式都蘊藏在天地自然的變化中。古時各劍門的開山祖師,往往是見到山川形勢而有感,創造出獨出心裁的劍式來。老師之所以喜愛園藝,便是園藝與天地自然的變化有相通之處,通過這個可以揣摩出更實用的劍式,那位劍宗駱鵬也是如此……我看楓嶺的山勢與紅葉,似乎也可以融入劍中……”
他一邊想着一邊前行,大約到了半山腰的時候,突然聽到薛春林的笑聲:“你看,這不就是軒轅望麼,我可賭贏了。”
軒轅望雙眉微微皺起了起來,發現薛春林與翠雨站在面前,薛春林臉上浮起了得意的笑,但這得意的笑與此前見到的那種飛揚跋扈的笑不同,少了些輕薄狂妄,多了些自負。
“怎麼了?”軒轅望深深盯了他一眼,然後將目光移到了翠雨臉上,卻發現翠雨也在笑,只不過那是一種疲憊的無奈的苦笑。
“軒轅望,這些日子你們師徒都拒絕與人鬥劍,但是今天,你還想避戰麼?”
軒轅望將目光移回到他的臉上,他畢竟也只是個少年,被人如此相逼,心裡很自然動了怒氣:“你要做什麼?”
“與我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