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天地間。
陳璞和第一世心魔並肩而行,步履不疾不徐。
“那三個老牛鼻子沒有爲難你吧?”
“沒有,談判還算順利,只在我離開時,提出一個要求,讓我不要插手三清觀和劍帝城之間的恩怨。”
陳璞笑道,“我沒答應。”
第一世心魔瞥了他一眼,搖頭道,“你應該答應,劍帝城和三清觀的事,牽扯到很久以前發生在衆妙道墟的一樁大道之爭,當時,你父親也是見證者。”
陳璞一怔,“我父親未曾下場?”
第一世心魔搖頭“不止你父親,佛門的始祖、儒家的第一祖、混沌神魔一脈的始祖……加起來有十餘人吧,都沒有下場。” .??.
頓了頓,第一世心魔道“這是我和那三個牛鼻子之間的大道之爭,無論是我還是那三個牛鼻子,都不會允許他人摻合。”
陳璞怔了怔,試探道,“伯父,那時誰贏了?”
第一世心魔遺憾道“我一個打他們三個而已,卻只勉強略勝一籌,屬實有點丟臉。”
陳璞“……”
伯父的心魔好像有點……老不正經啊。
“當年的事情,早就是過眼雲煙,不提也罷。”
第一世心魔輕吐一口氣,“不過,我和他們之間的恩怨,也是在那時徹底結下,之後就演變成了三清觀和劍帝城之間的恩怨。”
他搖了搖頭,明顯不願多談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
話鋒一轉,好奇道“你說了一些什麼,讓那三個老牛鼻子都讓步了?”
陳璞有些靦腆地低着頭,道“我只說,若三清觀枉顧隱世山的規矩,那就別怪我下狠手,把三清觀的隱世者一一驅逐出去。”
第一世心魔一怔,大笑道“好小子,都敢去要挾那三個老牛鼻子了!”
陳璞卻笑不出來,神色感傷道“是他們做的太過了!毀掉劍帝城和衆玄盟約還不夠,如今還要對伯父趕盡殺絕,我……早就看不下去!”
聲音中,帶着掩不住的怒意。
第一世心魔調侃道“瞧你說的,不清楚的怕是以爲我如今已落魄到喪家之犬的地步了。”
“喪家之犬……”
陳璞眼神有些黯然。
自己這位伯父,當年是何等恐怖的一位存在,一人一劍,橫壓彼岸,獨斷萬古!
什麼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什麼道佛儒魔始祖,哪個能掩蓋其光芒?
連父親談起伯
父時,都以“道兄”相稱,欽佩不已!
陳璞更是清楚,當初,若不是伯父孤身一人仗劍殺入衆妙道墟,鎮壓了那名喚“太初”的無上巨頭,命運彼岸的一切,都將陷入萬劫不復!
只可惜,知道這個秘辛的,終究只是寥寥一小撮人而已。
可在伯父轉世重修之後,一切都變了。
劍帝城覆滅、衆玄盟約被毀……連伯父的心魔都被那些不開眼的東西極盡詆譭和侮辱!
這一切,讓陳璞心中很不是滋味。
第一世心魔只笑了笑,“行了,我還不需要你小子來可憐。”
似是有感慨般,第一世心魔嘆道“站在一個小土包上,摔下來時無非跌一個跟頭,拍拍屁股就能站起來繼續上路。”
說着,他目光望向天穹之上,“那若是從世間最高處摔落下來呢?”
陳璞道“一如天上仙被打落凡塵?”
第一世心魔微微搖頭道,“比這個還要慘百倍千倍,若換做我身上,就是從世間最高處,摔到了世間最微末之地。”
“修爲境界和處境的變化,談不上什麼,只要活着,終究能一步步再登高而上。”
“真正影響大的,是曾經擁有的,都在自己跌落深淵之後……分崩離析。”
“像劍帝城覆滅、衆玄盟約被毀,像當年的故人、門生、屬下……都因此而遭受了牽累。”
聽到這,陳璞暗歎。
的確如此。
伯父不在了,一切都變了!
第一世心魔卻很平靜,語氣隨意,“我是我的心魔,和本體在大道求索上出現嚴重的分歧。”
“在轉世之前,我就清楚,眼前有兩條路可選,一是輪迴重修,二是走對立平衡之道。”
“因爲這個分歧,纔有了我這個心魔。”
“你可以想象,我從來是反對轉世重修的,因爲我清楚,這麼做不止會賭上自己的性命和大道,還會牽累與我有關的所有人。”
“劍帝城、衆玄盟約、當年故友……如今你也知道了,都很慘。”
“偌大一個劍帝城,被那些個大敵千方百計地針對和圍剿,最終落得一個覆滅的下場,都不知死了多少劍修!”
“而由我一手締造的衆玄盟約
,都被那些老東西毀掉,以至於在那彼岸的一場風暴從衆玄道墟出現時,能夠長驅直入地入侵衆玄道墟,這……何其可笑!”
說着,他脣邊浮現一抹譏諷。
陳璞也不由嘆了一聲。
衆玄盟約,既是一種對天下巨頭人物的約束,也是一道天塹壁障!
就像一方世界的圍牆,可以遮風擋雨,庇佑世界內的一切生靈。
可衆玄道墟的大多數人根本不理解,視衆玄盟約爲約束和牢籠。
認爲劍帝城大老爺這麼做,是爲了他一人高高在上,奴役天下!
於是,在劍帝城大老爺轉世之後,衆玄盟約被毀了,徹底打碎了這一道爲衆玄道墟遮風擋雨無數歲月的圍牆。
荒唐的是,還不等衆玄道墟那些修道者高興太久,從衆妙道墟深處出現的一場風暴席捲而來!
沒有了“圍牆”的衆玄道墟,頓時被風暴長驅直入,引發數不盡的災劫禍患……
想起這些,陳璞心中愈發不是滋味,“當年倘若伯父未曾轉世……會否是另一個結果?”
第一世心魔笑起來,“誰知道呢。”
陳璞不由陷入沉思。
兩人並肩前行,出現短暫的沉默。
忽地,第一世心魔道“以前我認爲,轉世重修是錯的,大錯特錯,無法接受!”
“在蘇奕出現之前,一切事實都在向我證明,轉世重修是何等荒誕可笑。”
他掰着手指,就像覆盤般,一一舉例,“我的第二世江無塵,看似風光,最終卻都未曾成帝。”
“第三世蕭戩,一個最被我看好的傢伙,他的道途直指命運本質,比那些個道祖都有眼光和格局,可惜,成也命書,敗也命書。”
“第四世易道玄,宿業太重,災劫纏身,被那些老東西精心安插在神域的棋子給毀了!”
“第五世李浮游,浮游於天地間,渺滄海如一粟,不得不說,他和我本尊當年的性情、爲人是最像的一個。可惜了。”
“第六世王夜,其秉性和風采很對我胃口,大道如天,道心如劍,當壓天三尺!聽聽,這等氣魄,已隱然有我的三分風采!他的遭遇,是最讓我惋惜的。”
“第七世沈牧……算了,一個被女人戲耍,爲情而亡的傢伙,不提也罷。”
接下來,第一世心魔又分別覆盤和點評了第八世觀主、第九世蘇玄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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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觀主,他只說了一句“只論一身風骨,已可獨絕於世,遺世而獨立。”
談起蘇玄鈞,他則忍不住笑道,“這第九世最有意思,覺醒了輪迴,實現了自我的轉世重修之路,也纔有了今日之蘇奕。”
蘇奕就是蘇玄鈞。
蘇玄鈞就是蘇奕。
本就是一人。
因爲,和其他前世不同,蘇玄鈞是唯一一個掌握了輪迴的人!
聽完這些,陳璞想起了當年在人間界和蘇奕那一面之緣。
他不由笑道“今世的伯父,恰似集百家之長於一身,合道爲一,底蘊、風采、格局、胸襟……無不稱得上舉世無雙。”
第一世心魔嗤地冷笑,“那小子可沒你說的這麼好,防我跟防賊一樣,心眼太多!”
陳璞啞然。
“當然,你說的也不錯。”
第一世心魔脣角微微翹起,“畢竟,他是我的轉世之身嘛。”
陳璞已忍不住笑起來,看得出來,伯父的心魔對蘇奕還是極滿意的。
“不談這些,你難道沒發現,每一次轉世,我這些轉世之身的處境和修爲就變差了一大截?”
不等陳璞回答,第一世心魔已自顧自道,“這就是轉世的弊端,那些老東西爲了阻止我歸來,毀掉劍帝城和衆玄盟約還不夠,還要把我徹底扼殺在轉世的途中!”
“爲此,他們其實成功了很多次,那些轉世之身的死亡,哪個背後沒有那些大敵的力量出現?”
“蘇奕也如此,還好,他執掌了輪迴,得到了九獄劍的認可,否則……”
第一世心魔說到這,搖了搖頭,感慨道,“總之,作爲我的轉世之身,他能一路從最微末處的凡塵俗世一路走到現在,的確太不容易!”
陳璞點了點頭。
不談過往,就說這一次發生在宿命海的風波,伯父的心魔爲何會那般震怒,非要鬧到這等地步?
很多隱世者不理解。
唯有陳璞清楚,在當前這種局勢下,一旦蘇奕遭遇不測……
對伯父而言,一切都將毀於一旦!
時間已經不夠,哪怕蘇奕擁有再次轉世重修的手段,也已經晚了!
這,纔是伯父的心魔震怒的原因。
第一世心魔忽地問道“命運彼岸那一場風暴,真的已經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