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大靖朝氣氛十分低沉,衆人知道的是兩代元老常家的隕落,衆人不知道的是皇帝最信任的死侍也離開了。
原本在我計劃中的美好生活,離我越來越遠。一種無力感充斥在我的心頭,我覺得我可能是一個最窩囊的公主,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個又一個忠臣的離去。
夜晚,果不其然的我又失眠了,我一個人悄悄的爬上我的屋頂,不知道天上是不是也感受到了我的失落,今天就連星星都沒有幾顆,黑漆漆的烏雲籠蓋在上面,恍惚間只能看見一輪圓月。
離家的人兒啊,你們又是否在圓月時和家人團聚了呢?
屋頂上,司夜安安靜靜的坐在上面,彷彿知道我會來一樣。
“我帶了你最喜歡吃的香酥雞,我還給你偷了張道長的好酒,要不要嚐嚐看?”
藉着霧朦朦的月色,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我對司夜吐露了心事,“司夜,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窩囊?我沒有辦法替父皇分擔,也沒有辦法站在邊疆前保家衛國,我多希望我是個男兒身吶。”
“別多想,每個人生來有每個人的使命,你也有自己的使命,你只要站在高處看着便好,看我如何爲你打下萬里河山。”
可能真的是酒壯慫人膽,司夜的話說的我心動不已,我做了平日裡想但不敢的事,一把抓住司夜的領子,用力一拉,司夜放大的俊臉出現在我面前,對着眼前的薄脣,我輕輕吻了上去。
其實我不懂這些,但是畫本上是這麼寫的,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感覺到司夜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我覺得我學的可能還挺像的。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我在屋頂上沉沉睡去,醒來時已經在我的牀榻上了,身上還披着司夜的外袍,外面陽光十分充足顯然,時間已經不早了。
“清河,伺候我洗漱,我要去見父皇。”
今天是鹽商進宮問安的日子,我沒想到冤家路窄,竟然在這裡碰到了錢寶。
父皇還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叫我帶錢寶在宮裡轉轉。
“嬌嬌,聽說你和錢家姑娘很熟,這丫頭有趣的緊,你帶她在宮裡玩會兒,留她一起用午膳。”
我表面上答應下來,心裡卻要抓狂,“我的好父皇,你從哪裡聽說我和錢家姑娘很熟的,我們是很熟,但我們關係不好!。”
如果我知道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錢寶,我一定會和她好好相處,送她一些我的寶貝,帶她看看我養的兔子,收起以前對他的成見,和她好好的相處。
“哼。”
我和錢寶誰都不理誰,沉默的走在宮裡的小路上,經過御花園,我看到錢寶望着池塘發呆,我便站在旁邊等她。
只是錢寶時不時的回頭看我一眼,眼裡帶着十足的防備。
“喂,你那是什麼眼神!”
“我怕你把我推下去。”
聽到錢寶的話我嘴角抽了抽,“你話本看多了吧,這手段連宮裡最蠢的妃子都不用,你竟然質疑本宮會用在你身上!”
聽到我的話錢寶懷疑的打量了我一番,小聲嘟囔道,“感覺你還不如我話本里的蠢妃子聰明。”
時間從來不給人後悔的機會,和錢寶的相處就這樣荒唐結尾,數日後,策馬加鞭傳來緊急消息,京城最大的鹽商之女被綁架了,在去禮佛的路上,被駱丹那個小國強行擄走了。
駱丹的野心在大靖朝已經是司馬昭之心,人人得知了。同時邊疆也有消息傳來,原本被司夜打的消停了的駱丹又一次捲土重來,一次又一次騷擾邊疆的住民。
駱丹提出了要求,鹽商的財力堪比大靖朝的國庫,他們要做的便是先瓦解掉大靖朝最大的後盾,他們要錢家放出所有財產去買錢寶的命。
交易的地點就在邊境的交界處,司夜和三哥帶兵出發,我偷偷跟着行軍的軍隊一起過去。
在京城生活的久了,這次跟着駐邊的軍隊出來我才體驗到,原來我幸福的生活都是建立在無數士兵的奉獻上。
白天馬不停蹄的趕路,夜晚則就地休息,我打小沒吃過這樣的苦,不出兩日,腳底磨的便都是血泡,夜晚也在冷風中徹夜難寐。
這日發放軍糧後司夜突然來了隊裡慰問,看他越走越近我趕緊扣上頭盔,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裡,小心翼翼的啃着手裡的乾糧,心裡祈禱着,“千萬不要被司夜發現,千萬不要被司夜發現。”
路過的神仙可能耳朵不太好使,沒有聽見我的祈禱,一雙黑色靴子站在了我的面前,我盯着那鞋尖,嚇得不敢動。
“擡起頭來。”
司夜的聲音在我的頭上響起,我裝死沒聽見。
“我再說最後一遍,擡起頭來。”
我還是假裝沒聽見。
下一秒一雙微涼的指尖扣住了我的下巴,強迫我擡起了頭,正對上司夜的怒容。
在一羣士兵中司夜忍着火氣沒當衆訓斥我,畢竟被他們知道國家的公主居然混跡在男人堆裡來了邊境,傳出去我的名聲便毀了。
“跟我過來。”
我悻悻的跟在他的身後,進了紮起的大營裡,我那三哥正在喝稀飯,見到我一身大兵裝扮進來時直接噴了出來。
碗被重重的摔在地上,碎片四濺,有一片甚至差點彈到我的臉上,被司夜伸手抓住了。“蕭青鸞!你是不是瘋了。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能由的你胡來?是不是平日裡我太寵你了?”
三哥罵的我一句不敢吱聲,紅着眼眶無聲的掉眼淚。
到底是三哥心軟了,見我哭的慘,嘆了一口氣便扭過頭去不看我。
“行軍到這個位置,也不能再把她送回去了,那樣反而更不安全,待解救了錢寶後把她倆一起送回去吧。”
司夜出來打了圓場,其實他也生氣的緊,但見我被三哥罵的狗血淋頭又格外心疼。
牽着我走到牀邊,說是牀其實就是一塊布蓋在了稻草上面搭的簡易的睡覺的地方,讓我坐在上面,司夜去脫我的鞋。
這幾日睡得都是硬土地,此時坐在稻草上面都讓我幸福的受不了,果然啊,吃過苦後一點點甜都會讓人覺得是幸福。
腳下的血泡破了又起,反反覆覆,加上爲了防止暴露這兩日我也不曾脫下襪子仔細查看,此時血污已經和襪子粘在了一起,脫都脫不下來。
“可能有一點痛,你稍微忍一忍。”
司夜囑咐過我後便在燭火上給匕首消了毒,把烈酒灑在我的腳上,疼得我一瑟縮。
看我吃了這麼多苦三哥也暫時不生我的氣了,坐在我旁邊,把胳膊遞到了我的嘴邊,“嬌嬌,疼不疼啊,疼的話就咬三哥,別忍壞了。”
我疼得眼裡含着一汪眼淚,卻不捨得咬三哥,趁着這功夫他心軟,我抱住他的胳膊撒嬌,“三哥,你原諒我吧,我真的知道錯了。”
“就算我原諒你回去你看父皇怎麼處置你,你真是主意越來越正了,邊境又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這回吃到苦頭了吧?”
我努努嘴,“吃到了,但我不後悔,我要體驗一下你和司夜吃過的苦,纔會更珍惜來之不易的好日子。”
司夜手下動作十分迅速,說話間便幫我處理好了兩隻腳,最後灑上白色的藥粉,用繃帶纏住,再替我把靴子穿上。
我有些愣了,雖然大靖朝十分開明,可從前朝帶來的男尊女卑思想仍暗中存在,一個女人爲男人穿鞋傳出去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可若是一個男人爲一個女人穿鞋傳出去就很震驚了。
司夜堂堂一個將軍,卻絲毫不在意這些,“未來你是我的夫人,我爲你做這些天經地義,用得着別人評頭論足?”
接下來的路司夜顧及我的腳傷,有時和我和我同乘一匹馬,有時自願下去牽着馬帶我走。
這是最後一晚上,明天再走半天便到了邊疆,越臨近邊疆溫度就越低,爲了省時,司夜和三哥沒再搭帳,和士兵共同睡在黃沙裡。
夜裡我冷的直髮抖,根本無法入睡,可司夜和三哥已經夠辛苦了,我不想去打擾他們,整個人儘可能的把自己團成一團取暖。
突然一隻臂彎伸了過來,接下來我被帶到了一個帶着暖意的懷抱,司夜把我攬在懷裡,輕輕地拍着我,“睡吧。”
在溫暖中睡意很快襲來,這大概是我睡得最好的一夜,我靠在司夜懷裡沉沉睡去。
第二日便到了邊疆,荒蕪的景象讓我想起了夫子曾經教過的一句詩,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
當時的我理解不了詩中的描寫,直到來到這我親身感受過,我才發現書上所言是正確的。
隔着一條分界線,就像書裡所說的楚河漢界,錢寶被五花大綁,壓着跪在對面,一把鋒利的大刀懸在她的脖頸上。
看到錢寶如此窘迫,我的內心卻沒有任何大仇得報的快感,反而帶着一些心疼。
在京城時,錢寶的形象一直都是花枝招展,她會在頭髮上綴滿了金銀珠寶,也會在衣裙上繡上各種各樣的珊瑚寶珠,常常一隻手腕上就帶上三四個鐲子,總之怎麼貴怎麼來。
可再見到他時簡直判若兩人,她瘦了許多,嘴脣乾裂着,頭髮十分散亂,看起來狀態很不好,那些金銀珠寶早就消失不見,衣裙也破破爛爛的,絲線一根一根被在外面禿着,顯然身上值錢的東西早就被洗劫一空。
看到我的身影,錢寶嘴脣動了動,離得太遠我沒看清,不過感覺她好像是叫我快走。
錢父踉踉蹌蹌的跑到前面來,看到錢寶這副樣子,一個大男人裡的都快要哭了。
“我的乖乖,父親來接你了。”
“別再煽情了,這副場景還真是令人作嘔。”
常衍從駱丹的軍隊裡走出來,站到被綁的錢寶旁邊,看到錢寶瞪着眼睛滿臉仇恨的望着他,好心情的一笑,像逗寵物一樣的捋了捋錢寶亂糟糟的頭髮。
“你們到底要什麼要求才能放了我女兒,?”
“終於問到重點了,很簡單,你們錢家掌握着大靖朝的經濟命脈,只要你主動斷了這條命脈,把財產雙手奉上,我就把你的女兒放了,不然今日就只能給她收屍了。”
其實我還挺佩服錢寶的,我以爲他這樣一個充滿銅臭味的女孩子是個俗人,後來我才發現我一直活在自我的世界裡,不瞭解任何人,我要因爲我膚淺的眼光向她們道歉,她們每一個都是有血有肉的英雄。
錢寶看見錢父猶豫,主動開口喊到,“父親,大靖朝的命脈不能斷,斷了這命脈,會有無數人民流離失所,成爲戰爭的犧牲品,倘若以我一人性命換取千萬人性命,我甘願付出。
“常衍,你綁架一個弱女子算什麼本事?,你把人放了,咱們好好的打一場。”
我三哥在一旁試圖用激將法讓常衍放了錢寶,可沒有什麼用,常衍甚至看着三哥還嘲笑他是個莽夫。
不過大笑中隱藏着情緒,想起一些過往常衍反而自嘲一笑,“我又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爲什麼要答應你的條件?”
“常衍,難道你真的沒有心嗎?養你多年的長閣老把你視如己出,相反,你就是這麼回報他們的嗎?你知道嗎?爲了你常閣老和夫人撞死在金鑾殿的柱子上。”
見常衍如此冷心冷情簡直刷新了我的三觀,我從小見到的是有情有義,是相敬如賓,此時見到常衍這副模樣是我不曾見過的陰暗面。
“我感謝他們的養育之恩,但家國不兩全,我常衍生是駱丹人,死是駱丹魂,至於他們的恩只能等下輩子再報。”
“不過說起來,小青鸞,我真的對你刮目相看了,你居然會跟着大軍來到這裡。”
“我重新給你一個機會,你跟我回駱丹,我放了錢寶。你仔細看看我的臉,有沒有想起來我是誰?”
聽到常衍的話,我心裡一驚,沒想到他還在盯着我,那張臉讓我越來越覺得熟悉,突然間,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一絲冷意涌上心頭。
我想起來了!在幾年前的元宵會上,一個混小子衝撞了我,當時那小子神情陰鬱,又對我出言不遜,被我狠狠的教訓了一番。
他好像怕水,當時被我知道後我惡趣味的把他一遍又一遍丟進水裡,站在岸邊惡趣味的觀看,看他無力掙扎甚至拍手叫好。
事後,常閣老來了皇宮,面見了父皇,我被父皇下令軟禁整整三個月,我每天都不老實,被父皇罰是家常便飯,這次不過就是嚴重了一點,我絲毫沒往這個方向想,被常衍提醒後如雲開見日,就全都對上了,時間點對上了,常閣老進宮的原因也對上了,我爲何受罰也對上了,常衍對我的仇恨從何而來一目瞭然。想不到陰差陽錯,被我收拾的小子是常老收養的孩子,想不到他因此對我恨之入骨。
“你放了錢寶,我替她做人質。”
聽到我的話常衍沒有立刻答應,眯着眼睛看我,彷彿在思索我話裡的真實性。
“喂,一個最受寵的公主和一個普通商人之女哪個更適合做人質你不會掂量不清吧?”
我都想好了,如果駱丹用我來威脅司夜威脅三哥威脅父皇一定會得逞的,所以我在手裡偷偷藏了一片碎片,是那日我氣的三哥摔碎的碗,等把錢寶換回來,我便自殺,我相信司夜和三哥一定會爲我踏平駱丹的。
“青鸞,站到後面去。”
聽到我說的話三哥很慌,語氣也不自覺的重了。
錢寶聽到我的話整個人都有點動搖,看我的眼神已經多了一絲親近,但仍然嘴硬。
“蕭青鸞,你可別做傻事,我一直都很討厭你,你可別因爲我去駱丹,我可不想欠你什麼,。就讓我一直討厭你吧,我討厭你生的貌美,討厭你吸引了我喜歡的人的目光,其實我知道,我給西北將軍表達心意的那天,你就在假山後面看我的笑話。不過現在我不想跟你計較了。”
錢寶說着說着便開始掉了眼淚,最後依戀的望了錢父一眼,“父親,幫我給母親賠個不是,女兒不能再盡孝了”
話音剛落,錢寶便站起身來,常衍眼疾手快的去抓錢寶的頭髮,但錢寶十分堅定,忍痛向前,一根根頭髮如斷線一般被扯掉,她衝向了駱丹的一個侍衛,纖細的脖頸在鋒利的刀尖上一劃,血跡噴涌而出,那個長期喜歡穿金戴銀的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女孩子,就這樣隕落在了最貧窮的邊境,。
“錢寶。!”
錢父悲痛欲絕,整個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錢家發誓,終生與駱丹勢不兩立。”
和駱丹沒有談攏,這個樑子算是徹底結下了,戰爭一觸即發,司夜和三哥回朝整兵,從邊境回來時我生了一場大病,反反覆覆的燒了許多天才好,醒來時等到的便是司夜即將出兵的消息。
軍隊已經在城門候着了,即將出發,我胡亂的套上衣服就跑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司夜在刻意等我,到達城門時司夜正好翻身上馬。
“司夜!”
黃昏下司夜回頭看我,藉着落日的光眼底十分溫柔,我情願溺死在他眼裡的星河。
見到他的那一瞬間,眼淚噴涌而出,司夜,你一定要保重。
然後那個被世人景仰的大將軍從馬上躍下,半跪在我的面前,說他一定會回來,讓我等他提親,他說他願意做那個永遠爲我彎腰的駙馬。
他沒有帶走黃金面具,他說留給我做念想,黃金面具陪他征戰四方,此時代替他陪在我身邊。
說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自從司夜去了邊境,我便日日等待從前方傳來的捷報和司夜的信。
他對我說,“青鸞,一切安好,勿念。”
“青鸞,今日落雪,很美。”
“青鸞,黃沙落日,我在無人之境想你。”
可是捷報傳來的消息越來越少,司夜的信也寄的頻率越來越低,一開始是三天一封信,到現在七天一封信。
再後來,就是我喚醒陷入夢魔時看到的司夜所見到的景象,戰事迫在眉睫,連司夜都有些招架不住,據說三哥在一次打仗時被人偷襲,受了很嚴重的傷,大哥想去把三哥換回來,卻被三哥拒絕了。
他說,“駱丹不破,終生不回。”
我知道了爲什麼常勝將軍一次次失敗,知道了爲什麼駱丹人少地稀卻實力大增,。
不能再拖了,爲了愛我的父皇母后,爲了最疼我的三哥和大哥,又爲了司夜帶着軍隊能再一次班師回朝。
我站在城牆上,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