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康七年,元月
天子有子,大喜,大赦天下,唯董寵亂黨不赦。
同年,二月
山陽郡高平縣,井中現黃龍。
宗正劉表卒,是以行追封之事。
以江夏人劉璋爲宗正。
......
司空府,書房
劉備皺着眉頭,奮筆疾書,原本他那挺拔高大的身軀,如今都已變得彎曲,有些時候,他費盡全力也不能將腰板挺直,而且,即使挺直了,那也是疼痛難忍,在這個時候,劉備才能隱約明白,自己似乎也老了,不過,他完全沒有時日去思索這些問題,這一段時日裡,他大抵是整個雒陽裡最爲忙碌的人。
他所制定的十年大策,包含了大漢所有地區的發展計劃,這不僅僅是選派官吏,給與錢財那般的簡單,身爲司空,他還得要根據各地的情況,詳細的列出各地發展的優勢與劣勢,避開劣勢,發揚優勢,爭取在十年之內,發展他心裡的雄圖偉業,劉備去過很多地方,可還不至於去過大漢所有的角落。
他所能做的,便是翻找那如同高山一般堆積着的奏表,找出這幾十年裡各地的發展情況,包括民俗在內的一切情況,再給與一個大略的方向,他不會干涉地方那些瑣事,能夠經過羣臣選擇,擔任一方州牧的,那定然都不是什麼庸人,主要是,他需要制定一個大的方向,不讓這些人做的太過火,手中握着繩索,有些時候放一放,有些時候也要收一收。
他最擔心的人,卻是諸葛亮。
他倒不是擔心諸葛亮辦不好這些事情,主要是諸葛亮這個人心高氣傲,又格外的偏執,他所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辦,像荊州那樣,司馬懿因治理荊州有功,甚至還得了個爵,至於諸葛亮...甚至還要面臨懲罰,即使如此,他也未曾後悔,當然,他有天子撐腰,想要做什麼,的確能做,可是自己呢?
隨着曹操逐漸放權,自己手中的權勢不斷的增加,這個時候,任何一個小的瑕疵,都能讓劉備失去如今的地位。
而好不容易擁有如今的一切的劉備,是不甘心就這樣失去這一切的。
劉備正在處理着各地的文書呢,門忽然被退開,一個頭緩緩從門縫裡探了出來,劉備擡起頭,看着那胖嘟嘟的圓臉,心裡便冒出火來,憤怒的說道:“進來!”,劉禪低着頭,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手裡還捧着一碗米,“阿父...你許久沒有..吃飯了..我...”
看着兒子話都說不清楚的模樣,劉備無奈的長嘆了一聲,心裡是說不出的酸苦,自己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兒子呢?因晚來得子,劉備對這個兒子是相當的寵溺,可惜,當劉禪逐漸長大之後,劉備卻是愈發的失望,他的性子,連劉備的一成都沾不到,他性子懦弱,唯唯諾諾,整日跟着袁耀與諸葛瞻胡鬧,還總是被他們丟出來替罪。
這個孩子,劉備只是覺得相當的丟臉,就連當個紈絝子弟,都不如他人??
那你還能做什麼啊?
劉備一生剛烈,沒有想到自己兒子卻竟會是這般,要知道,年少時的劉備可是涿縣一霸,年僅十五,便是成爲了涿縣遊俠的首領,只因他心裡的那股兇猛,勇勁,還有狠勁,在遊俠的廝殺中,他常常帶頭衝殺,未曾立冠,便因傷人險些蹲了牢獄,若不是他阿父在縣裡還有些好友,有些勢力,他這輩子只怕都要在牢獄內度過。
而劉禪呢,跟着袁耀那麼長的時日,做的卻都是放風,打探消息之類的活,劉備是多麼希望他能惹出一些大麻煩,哪怕是去砍個人呢?
劉備無奈的從他手裡接過了碗,沒有理會面前的兒子。
劉禪皺着眉頭,思索了許久,方纔又說道:“這些都是阿父你愛吃的...”
“這是你阿母教你的?”
“啊!!阿父你怎麼知道的?!”劉禪瞪大了雙眼。
劉備險些就把手中的碗暴扣在他的頭上,雙手顫抖着,吹着鬍鬚,一口一口的咬着肉,樣子有些猙獰,有些兇猛,看的劉禪有些害怕,又緩緩拉遠了些距離。
“近期內,學業如何啊?”
“很..很好,上次的考覈,我考了三十二名呢!”
“唉,你那裡總共也就三十三個人...不過,你能上升一步,也是不錯,不錯,值得獎勵...你把誰家的孩子給超過去了?”
劉禪一臉得意的說道:“阿父,袁耀他不來啦!這次考覈也沒有參與!”
“老夫...老夫...”劉備捂着心口,就要慢慢捲起衣袖來,劉禪大驚,連忙後退了一步,就在這時,門外忽傳來了喧譁聲,隨着一聲暴呵,父子兩人清楚的聽到了奴僕的慘嚎聲,那一刻,劉備沒有怒,反而是驚,要知道,他這是司空府啊,誰敢在這裡鬧事??
莫不是...繡衣來了??
劉備正在思索着這一切,書房的門直接被踹開,一位憤怒的壯漢闖進了書房內。
劉禪連忙退到了一旁,罕見的是,他臉色竟沒有那麼的驚恐。
劉備鬆了一口氣,來的並不是袁尚,闖進書房的乃是當朝太尉,孫堅。
“太尉公,貴客,貴客啊!來人啊,上茶!”劉備一臉的笑容,連忙朝着門外叫道,孫堅一臉的怒火,咬着牙,雙眼緊緊的盯着劉備,咬牙切齒的問道:“讓南北軍返回雒陽修養,是你的主意??”
早在他闖進來的時候,劉備其實就已經明白了他的想法,不以爲然的笑了笑,說道:“正是如此,不知有何不妥啊?”
“有何不可??有何不可?!”孫堅念着,猛地上前,一腳將劉備面前的案牘踹翻,一隻手直接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上,“我告訴你爲何不可!南北軍部署在西州,是爲了征伐貴霜,我用了足足七年,方纔做好了進攻貴霜的準備,你一句話,就要撤軍,讓南北軍回來??你有想過吾等將士麼?”
“呵呵,南北軍長期駐紮在西州,耗費了多少的錢財,嗯?這一點,你比我還要清楚吧!爲了支持你,我這些年裡,省吃儉用,想盡辦法來填補這個窟窿,怎麼,如今你讓我去想那些將士,你可曾想過國庫的情況?!”,劉備也是逐漸皺起了眉頭,看着書房內的狼藉,他的怒火也是被點燃了。
孫堅冷冷的說道:“即使耗費了國庫的錢財,可南北軍在西州,也是從貴霜獲取了大量的財富,用以西州的建設,不然,就是那馳道,能那麼迅速的修建好麼?”
“呵,那些事,交給陳登去辦,他只會做的更好,讓南北軍撤回,這是天子的意思,你若是不服,就去找天子商談此事!”
“你!!你!!”孫堅指着面前的劉備,卻是說不出話來,整個人都變得格外恐怖,孫堅憤怒的拔出了腰間的長劍,那目光落在劉備的身上,殺氣瀰漫,劉備卻沒有絲毫的畏懼,今日,只要他孫堅能碰自己一下,這太尉也就做到頭了,自己也正好能去掉廟堂裡最後一個障礙,日後的大策,就沒有人再來阻擋了。
“砰!”
那一刻,劉備瞪大了雙眼,不知何時,劉禪已經站在了孫堅的身後,手持一木棍,那木棍很是熟悉,就是劉備平日裡用來教訓劉禪所用的,劉禪手中的木棍砸在了孫堅的頭上,勁道十足,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孫堅只是踉蹌了一下,緩緩轉過頭去,看向了身後的偷襲之人。
在他的身後,劉禪手持木棍,死死盯着孫堅的雙眼。
不知爲何,孫堅卻是笑了起來,又看向了劉備,搖了搖頭,“玄德啊,襲擊太尉,大罪,大罪啊!”
劉禪手中的木棍掉落,眼裡這纔有了一絲的惶恐。
在這般寂靜的環境裡,這一聲格外的響亮,劉備皺着眉頭,臉色陰沉。
“可要我去找滿寵來解決此事?”
“不必...你想要什麼?”
“南北軍不撤回!”
“這不可能!”
“呵呵,襲擊三公,當以誅,不過,你這兒子年紀不大,罪不致死,頂多也就是待個幾十年的牢獄...”
劉備緩緩閉上了雙眼,“北軍撤回,南軍留守。”
“好,記住,這是你答應我的!”孫堅冷冷說着,轉身走出了書房。
看到孫堅離開了,劉禪這才意識道,自己似乎又犯了錯,他委屈的看着阿父,劉備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從地面上撿起了那支木棍,劉禪畏懼的閉上了雙眼,可這一次,那木棍卻遲遲都沒有落在他的身上,劉禪眯着雙眼,稍微睜開了一絲絲,看向了面前,在他面前,劉備一臉的笑容,俯下身,將木棍放在他的手裡。
吻了吻他的額頭。
劉禪一臉的茫然。
孫堅走出了書房,士卒們都在院落裡等着他,看到太尉走出來,士卒們紛紛跟上,孫堅領着他們,走出了府邸,門外也有士卒牽着馬,等候着他,孫堅前來,翻身上馬,待在馬背上,孫堅面色肅穆,一手持着繮繩,一手握着腰間的劍柄,當年的征伐貴霜之戰,他的弟兄們足足戰死了七成...驍勇營更是全軍覆沒。
這等的深仇大恨,這些廟堂裡的腐儒能夠忘卻,可是他孫堅,他孫猛虎!!!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只要我還拿得起刀劍....我就要吃貴霜的肉,飲貴霜的血...以祭我的兄弟!!”
“駕!!!”
孫堅一聲暴呵,駿馬高高揚起了前蹄,朝着太尉府狂奔而去。
幾滴猩紅的血液,隨風飛了出去,綻放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