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和周放相視一笑。
來者正是渭州知府周若普大人。看見這周若普平安無事,不知爲何都覺得心情愉快。雖和這周若普也不過只有一面之緣,但是大家都挺喜歡他的。
“起來吧。”慕容子騫淡淡道,此時也沒什麼心情計較周若普的什麼罪過了。他只覺得胸中鬱郁,也不知是思念葉青的緣故,還是因爲這冀州的情況令人擔憂。
“謝王爺。”周若普笑嘻嘻地起身道,還沒完全爬起來呢,他身後就又走來了一個人,身後跟着兩個僕人。
那人身形瘦削,面頰凹陷,但只是消瘦和憔悴所致,並不是因爲疾病。他留着山羊鬍子,眼底有着深深的黑眼圈,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休息好了。但即使如此,他眼中精光依然閃爍着,一臉嚴峻,似乎有些怒氣衝衝地朝着慕容子騫走來。等他走到慕容子騫的跟前,也不行禮,倒反而用譏諷的語氣說道:“原來是王爺大駕光臨,還得多謝王爺您掛念着我們這個小地方了。”
不用說,這便是冀州知府滕子芳了。他就像傳言那樣性格鋒利,不懼權威,氣勢洶洶。
“大膽,見了王爺還不跪下!”周放怒目看向滕子芳喝道。
“這小小的地方,哪裡還分什麼王爺知府的,身份名分這些東西早就名存實亡了。”滕子芳輕蔑地說道,毫不客氣地瞪了慕容子騫一眼,“剩下的只有人命。”
“你……!”晨風自然不喜歡一個官員對他的主子如此不敬,不快地上前要和滕子芳理論。晨風這張嘴,像滕子芳那樣的直性子一定說不過他,但是慕容子騫卻輕咳了一聲,晨風只好站住,不快地看着滕子芳。
比起周若普,滕子芳這人看起來太正氣了,正氣得讓人有些不爽。有時候,人太直,雖是一種好品性,但是並不會讓人喜歡或者接受,而誠如周若普,他雖然沒那麼直,也沒那麼正氣凜然的,但是他依然討人喜歡,因爲他懂得圓滑,懂得人情世故。
爲人圓滑,不一定代表這個人就是一個大惡人了。只不過說明他會做官。有時候做官,不只是要爲百姓做實事,有時候還要會應付上司,控制下屬,這樣才能真正地做一個“好”官,並不是靠你一口氣往前衝,心裡就想着爲百姓做事,就是好官了。
所以,滕子芳可以說是個耿直的人,還不能說是一個好官。好官也不會讓自己的百姓淪落到這個地步了。
渭州的倖免於難,薛箴的確是個至關重要的因素。不過他也是去過冀州的。渭州能避免重大的波及,也是因爲周若普安排得到,及時採取了一個無名小卒的建議。
周若普此時站在滕子芳身邊,與他產生了強烈的對比。一個憨態可掬,臉上堆滿了笑意,好像一點也不被冀州這樣惡劣的情況所影響。另一個板着一張臉,滿臉寫着不快和不滿,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着面前這個聲名極高的王爺,倒看看他是否有什麼能耐扭轉局勢。
“哎呀,我們站在這兒幹什麼呢。”周若普見氣氛有點尷尬,連忙道,“走走,我們去議事廳裡說去吧,王爺旅途勞頓,也應該休息休息。”說着便往後走去。
慕容子騫也不想和滕子芳這個刺頭在這兒乾耗着,便跟着周若普前往了他所說的議事廳。
不一會兒,侍從和守衛都被晨風和滕子芳的兩個僕人安排住宿了,而晨風和周放自然依然是寸步不離地跟着慕容子騫,來到了議事廳中。慕容子騫坐於上座,二人侍立在他的身後。面前,左手側坐的是
滕子芳,右手邊坐的便是周若普了。
“滕大人,你的宅子還挺不錯的呢。”慕容子騫開口道。這滕府乍一看好像不大,但是裡面曲曲折折,倒別有洞天,構造佈置都屬上等,並不像滕子芳這樣的人會選購的宅子。
“王爺您還真是有閒心,管下官宅子的事。”滕子芳直言道,顯然就是想嗆慕容子騫。
“這宅子是我給老滕置辦的,”周若普連忙說道,知道王爺並不是有意想要追究這個問題,“王爺,我看您臉色不太好,不如讓下官先安排您去休息一會兒,我們再做商討?”
“休息?”滕子芳冷笑道,“他都在渭州休息了不知多少日子了,還要休息?王爺,我倒想問問您,若普他說您在渭州是爲了和一個所謂的神醫研究治癒瘟疫的藥物,要緩上幾天纔會來冀州。現在您人來了,藥呢,也應該拿出來了吧。”
“藥沒有了。”慕容子騫回答道,只覺得心中越發閉塞,呼吸有些困難,眉頭緊皺。照理說,滕子芳這樣的人,他也見了不少,應付起來得心應手,但今日見這滕子芳步步緊逼,卻只是心煩,只想儘快了結此事。
“什麼!?”周若普和滕子芳異口同聲道。滕子芳的語氣裡盡是質疑,而周若普卻更多的是震驚和擔憂,周若普連忙又問道,“那薛大夫呢?”
“他走了。”慕容子騫只覺得氣血上涌,漸漸覺得這恐怕不是心情所致那麼簡單了。
“那、那渭州豈不是不保?”周若普也有些慌了,連忙問道。
“只要你繼續遵循薛大夫的辦法和他留下來的方子,渭州便不會有事的。”晨風替慕容子騫回答道,他已經看出他的主子有些不對頭了。
慕容子騫額角微微有冷汗滲出,勉強坐着,已說不出話來了。
“王爺,您還好吧?”周放擔心地問道。
慕容子騫勉強擺了擺手,讓他不必擔心,但是他看起來真不像沒事的樣子。
晨風心中已暗叫不妙了。莫不是真的因爲救助那個身染疫症的男孩,又進入了疫症營,讓王爺染上了疫症吧!晨風不擔心若是王爺出事自己所要擔的罪責,而是擔心自己伺候了十幾年的主子的安危,擔心慕容王府的支柱若是倒塌,將帶來多大的劇變。
他看着慕容子騫的臉色,心猛跳不止,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滕子芳在這冀州城之中,已經見過了無數瘟疫病起的狀況,此時自然不可小覷。他站了起來,這時才稍稍用緩和一點的語氣說道:“王爺看來身體狀況欠佳,還是先回後面的若普給您安排的雅閣歇息吧。”若慕容子騫真是患上了瘟疫,那情況不容小覷,畢竟這裡是個無病的據點,雖然他是王爺,也得先隔離起來再說。
周若普見滕子芳轉了性了,又見慕容子騫神色不對,便心知不妙,退開了幾步。晨風心想着滕子芳也不算是無用,先將王爺扶回去休息再說,說不定也只不過是太勞累或者太擔心葉青而引發的急症罷了。
慕容子騫推開了晨風的攙扶站了起來,還未向前走上兩步,便哇的一下噴出一口鮮血,身子搖搖晃晃地栽倒了地上。
天色正晴,萬里無雲。
三個多月以來的酷熱終於漸漸褪了下去,迎面的風也不那麼悶熱了,而是帶了一絲涼爽。
這意味着初秋的到來。
慕容子騫已走了三日,卻什麼消息也沒傳回來。也不知他冀州的事處理的怎樣了,他是否還安好。
程安青坐在竹椅之上,悶悶不樂地看着驛站庭院一成不變的景色,感到孤單又無趣。
昨日她便已經可以起身,今日便可在庭院之中散步了。這一矢擊碎了程安青的鎖骨,要想復原也是不易。現在她的右手完全不能擡起,就算擺在那兒不動,胸口的傷也會時不時地痛起來。
要讓碎成塊兒的骨頭癒合起來,終究不是那麼容易的。
所幸夏日已過,這兩日都未曾下雨,不然程安青知道,她便有的苦頭好吃了。
葉青的身子柔弱,傷口好起來也慢,程安青只覺等它好利索得真是不耐煩,若是換做自己的身體,睡一晚起來就又跟沒事人兒似的了。
即使傷勢嚴重,程安青也是在牀上待不住的。若不是慕容子騫的守衛依照吩咐“照看”她,程安青老早就出了這驛站去找冷玉算賬了。
可惜,這些守衛寸步不離地跟着她,最多隻讓她到院子中透透氣,不允許她再去更遠的地方了。
正值中午,程安青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兩個守衛,知道該是他們換班的時候了。
果不其然,兩個守衛走了過去,不過神色有些不對。
程安青忍不住注意起了他們。
守衛甲乙低聲地和正在執勤的守衛丙丁說了些什麼,守衛丙丁也變了顏色。四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程安青,好像在猶豫着什麼。
程安青也不躲避他們的目光,清了清嗓門,然後站了起來,悠悠地朝他們走去。四人頓時緊張了起來,整齊地站成了一排。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和我彙報。”程安青來到了他們的跟前,單刀直入地問道,“是不是慕……冀州來消息了?”
“是……是周隊長的飛鴿傳書。”守衛甲猶豫道。
“他說了什麼,快讓我看看。”程安青連忙說道,心裡很是歡喜。周放的消息,也不就是慕容子騫的音訊了嗎。
“這……”守衛甲顯然不太想給程安青看周放的消息。
“婆婆媽媽做什麼,快拿出來!”程安青說一不二,將手攤在了守衛甲的面前,一邊取笑道,“周放他自然是給我傳消息,沒事他飛鴿傳書難不成就是讓你們再盯緊我一點?”
“隊長這消息的確是給您的……”守衛甲道,一邊緩緩將攥在手心之中的小紙條交給了程安青,“不過鑑於您的身體狀況……”
程安青狐疑地看了守衛甲一眼,展開了紙條。
不看還不要緊,一看程安青只覺得眼前一黑,站立不穩,差點跌倒,幸好守衛甲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紙條上只潦草地寫了一句話:王爺染疫,命在旦夕,望葉姑娘速來!
“葉姑娘,我扶您回房休息吧。”守衛甲見程安青臉色極其不妙,連忙說道。
“不用!你沒看到麼,周放要我趕快去冀州!”程安青一把推開了守衛甲,便向馬房走去。她此時看來強硬無比,其實心中充滿了茫然與無措,雙腿無力,也不知是什麼支持着她走到了馬房之中。
驛站馬房看馬的僕人看着程安青過來,立刻行禮,卻見對方看也不看他,便在尋找她來時騎的那匹棗紅馬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不過現在程安青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立刻趕到慕容子騫的身邊去。
程安青想着,已然不顧四人的阻攔,艱難地跨上了自己的棗紅馬,傷口已經有些崩裂了,她也不顧身上的傷痛,一揚鞭子便向冀州疾馳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