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起三落之——與君計 二
積怨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形成的,以莫蓉的耐力,還不至於跟一個新進的風色女子爭風吃醋,但如果這個人就是對着她來的,那就兩說了。
宜春閣對上崇華苑,這是近來最讓內宮女人們津津樂道的好戲,那異族女人發了瘋似的就是咬着崇華苑不放,讓崇華苑那位不勝其煩。
而莫蓉,最終也真得跟她對上了……
“衛姐姐,今日好戲啊——”一馮姓后妃喜滋滋地跨進芳碧苑,團扇掩脣,眉眼處盡是笑意。
衛羅正給四皇子泰康餵食湯藥,對這馮妃的笑言,連些微的擡眼都沒,不免讓那馮美人有些尷尬,隨意清了清嗓子,挨着另一位妃嬪坐下。
衛羅替泰康擦好嘴,整好衣服後,才轉過臉,“吃過了?”聲調溫婉,不疾不徐。
那馮美人點點頭。
“今日怎麼了?”一邊整理茶碗,一邊看似隨意的詢問。
馮美人先抿嘴笑一下,“今早我們那夕雅美人又去崇華苑了找不自在去了,結果——姐姐猜怎麼着?我們的婕妤娘娘直接給她來了個瓜皮貼,給扇出去了。”
衛羅端茶的手停在半空中,那馮美人的笑聲也跟着戛然而止——
“屬實嗎?”莫蓉動手?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啊,看來這戲真得是唱出點名堂來了。
“屬實啊,我親眼見到的。”馮美人接着得志意滿。
她身旁的喬姓充華不免哼笑,“馮姐姐到也真有閒暇,大老遠跑到那種地方看戲。”也就這種不得志的女人才會整天往是非圈子裡擠,爲什麼?因爲自己沒是非嘛!
“妹妹這是說我閒得無聊了?”
女人,同一個男人的女人,永遠是天敵,不管是不是同一派。
衛羅懶得理她們這種鬥嘴,她是在想爲什麼莫蓉會這麼乍然的爆發,對付夕雅這樣的女人,沒必要這麼興師動衆,真想對付她,完全可以在不動聲色的情況下解決,別人還找不到茬,莫蓉這麼做顯然另有隱情。
“那異族女人也真是怪了,怎麼就盯着崇華苑不放呢?”喬充華沒再搭理身旁的馮美人,因爲她看出了衛羅眉頭的疑惑。
“因爲有人會教。”飲一口茶。
喬充華、馮美人面面相覷,誰教的?
衛羅淡笑,除了那個人,誰還有這能耐?!
四月天,天下芳菲盡歸北,雪水暖,渭水綠,京都展春。
一行車馬東行入山,漫山遍野的蒲公英,迷花人眼,這是尉遲西君出生以來,第一次走出那圈宮苑,歡喜的很。
“娘娘,這樣好嗎?”龐朵望着遠處那幾個跟着太子殿下馬後瘋跑的宮人,從車上拿過一條細綢的披肩披到莫蓉的肩上,山風大,怕她着涼。
“由他去吧。”終究還是個孩子,怎能失了玩樂的心?
因爲與那位夕雅美人的矛盾激怒了尉遲南,這不,暫時“請”她到東山行宮來住一段時間嘛。
看上去像是遭貶了,實際上,估計是有心把她支走,真有心貶她,就不會讓太子睿一起同行,名義上是“送”她來行宮,實則如何,恐怕隱情還不少。
自從那個夕雅美人跟漿糊似的粘上她後,她就覺得蹊蹺,雖然尉遲南是寵她,但還沒到獨寵的地步,衛羅、樑妃都是宮裡的紅人,她不找她們,卻偏偏跟她過不去,顯然是有目的的,所以幾個回合下來,她也就跟着樣板唱戲,做起了爭風吃醋的潑辣女人,甚至還動了手,且不管是演戲還是裝腔,單說那打人時的威風凜凜到還真得是鎮住了不少人,她還是有資本做壞人的。
東山行宮依山傍水而建,西有祭壇,東有龍泉,北依秦嶺,南傍渭水,風景開闊,大氣磅礴,站在北殿的榭臺上往南眺望,可見渭河水蜿蜒東流,京都皇城大道十字分明。
清晨,太陽初升——
太子睿站在榭臺的一角,目不轉睛地盯着天階上迎風而立的莫蓉,一大早,他就被叫到了這裡,可等了半個時辰,她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殿下看了這麼久,看到了什麼?”莫蓉歪頭看向身旁的男孩,她用的稱呼是“殿下”,而非直接呼其名。
男孩將視線轉到眼前那片開闊的天地,“江山。”
莫蓉笑勾脣淺笑,這孩子是成熟多了,“不盡然。”視線再次調向遠處,“殿下猜,我看到了什麼?”
男孩搖頭,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表現的像個十一二歲的孩子。
“戰爭、屠戮、興衰,以及——殿下肩上的責任。”尉遲南這一系列的文治武功,將來要在這個孩子的身上發揚光大,“如果只盯着大殿上那尊寶座,而不是放眼望望這大好的河山,就算坐上了那尊寶座,胸中無抱負,那又能坐多久呢?”轉過身,正對着男孩,“殿下是太子,是陛下欽定的儲君,他能在百難之中讓你入住東宮,你還認爲他保護不了你,對你沒有信心?”
男孩看着她,良久之後,搖搖頭。
“那就不要讓他失望,你的眼睛不應該放在內宮,也不該放在你的儲君位置上,更不該聽由那些人的支使,你要學的首先是如何治理天下,而不是如何跟後宮裡的人攪合。”老太傅年邁,很多事都力不從心,免不得會讓人鑽空子。
她瞭解衛羅,怎麼會猜不到她拉攏東宮的意圖?只是——太子還太小,他不應該被拉進這場爭鬥,起碼現在還不行,或者說——如果太子非要被捲進這場漩渦不可,那麼他必須是她這一派的,否則這個孩子跟他們莫家都將沒有好下場。
尉遲睿也許是從這一天開始覺得這個莫婕妤特別的,之前他一直不喜歡她,因爲她貌不驚人,也因爲她曾害他跟哥哥弟弟們被父親斥責,但今天,他卻發現這個女人是有那麼點漂亮的,至於是哪裡……應該是眼睛,或者眉毛……
只是短短的幾句話,讓莫蓉得到了這個孩子的認可,有認可好,有認可便可以溝通。
望着男孩遠去的背影,莫蓉陷入沉思……
那一日,尉遲南的怒氣還殘存在她的記憶裡,揮也揮不去,她知道那都是假的,僞裝給人看的,但是有一天會不會變成真的呢?變成真的又會怎麼樣呢?她會跟趙又欣一樣,用性命去換取他的一絲思念?不會,她與趙又欣不同,莫家與趙家也不同,趙又欣不在了,趙家依然可以封侯加爵,而她若是不在了,莫家會怎樣?莫家是與他一起叛逆整個朝廷的人,如果她不在了,如果他放棄了她,那麼莫家也將跟着覆滅……
眺望眼前這大好河山,多好的河山,與它比,自己算什麼……她相信他是個好君王,所以他就不能做個好丈夫,兩者不矛盾,但總是會衝突。
所以——
從現在起,她該好好規劃一下自己的未來了。
還真是要感謝那個夕雅,不管她的出現是障眼法還是其他什麼,都提示了她很多事,有關尉遲南的,有關莫家的,有關女兒的,以及她自己的……她是一顆棋子,無意中被撞進了這張棋盤,只能經楚河漢界、黑白分明啊……
“娘娘,客人到了。”龐朵爬上天階,有些氣喘吁吁。
拂袖提裙,自天階而下,風很大,吹得她有些踉蹌,果然,高處不勝寒。
下了天階,左轉一道彎,青石壘砌的小道蜿蜒到一處清泉口,泉口旁是一座草亭,亭子裡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莫函,此刻該在東省忙碌的國舅爺。
紅日東昇,泉水叮咚流淌,草亭裡,兄妹倆安坐。
“哥哥見過陛下了?”昨天莫函便派人來傳信,說今天要過來行宮一趟。
“見過了。”接過龐朵的茶,恭敬的很,害龐朵不禁捂嘴而笑,這國舅爺的禮數真是沒話說,“也跟陛下說過,想來看看你。”飲一口茶,看了一眼妹妹的神色,確定並沒有什麼憂傷,才安下心來。一進京就聽說妹妹被貶到了行宮,心裡難免七上八下,昨天見到皇上時,皇上並沒有什麼不尋常,他這纔敢提出要與妹妹見一面,皇上也是滿口答應,看來妹妹遭貶一說,並沒有外面傳得那麼嚴重。
莫蓉瞅着兄長,不禁破笑,她自然知道兄長在查看自己的神色,“直道修築的還順利嗎?”
“已經進了下營口。”
下營口?那是風城以西第一道大關口,看來進度不慢,“如此速度,陛下聽了必然高興。”
莫函看着手中的茶,似乎並不怎麼高興,“陛下要調豐侯祖進京。”
“豐侯祖?陛下在東省破格提拔的那個?”記得當時還是她親自給那個人端茶倒水的。
“是的。”
在東省幹得好好的,調進京城做什麼?再說他是兄長的左右手,這個時候調進京,恐怕不妥吧?“說了調進京做什麼了嗎?”
“暫在廷尉府。”
“廷尉府?”那可是刑審、典獄的地方,難道京裡出了什麼案子?
“皇上說司空、太僕兩府虧空太大,要嚴查,豐侯祖在東省曾做過類似的案子,而且做得不錯,眼下廷尉張延大人病重,所以想調他來幫忙查辦。”
張延病重?前些日子他的妹妹張修容過生辰時,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病重到不能理事了?“哥,這當中怕是另有隱情。”
莫函點頭,他就是知道這裡面的後續麻煩太多,纔來見妹妹,看她有沒有什麼對策,豐侯祖此人太過剛正不阿,又加上受過皇上的厚待,更加不講情面,司空、太僕府那是什麼地方?那是三公、九卿的腹地,進去了還能全身而出嗎?“司空、太僕兩府跟南省的衛家也多有交往,皇上這一動,怕是會扯的天翻地覆。”
“……”一個火星子在莫蓉的腦子裡跳過——原來如此。
原來他的目的就是這個——
利用那個夕雅美人讓宮裡宮外的人忙着看熱鬧,不光顧不得立後的事,還趁衆人視線轉移的時刻,在那些人的背後放一把火,如此一來,不但立後的事消停了,還把那些人的後院也燒了個乾淨,這招果然夠狠。
只是——
豐侯祖是哥哥的人,讓他來得罪這麼多人,這是在逼他們莫家非得跟他一條船不可啊——
“哥,看來我們莫家是非要飛黃騰達不可了……”
莫函望着手中的茶,良久後,點頭。
春風襲過草亭,茶香嫋嫋而起,隨風而逝——
“以後——再有什麼重要的事,哥哥也多給我送一條消息吧。”干政?不,她管這個叫夫唱婦隨——
我喜歡廷爭,尤其那些莫名其妙的高來高去的東西~~~
小小解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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