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尉遲正) 嫡亂??一
他說阿蒙會找到他們,可是等了半個晚上他們依舊還是待在這冷颼颼的土洞裡,她是不敢問啦,龐姑姑說做下人的不能跟主人亂說話,只有“是”與“不是”,沒有那麼多爲什麼。
篝火“啪啦啦”炸着小火花,她已經睡醒兩次了,可每次睜開眼看見的就是他維持同一個姿勢坐在那兒看火,她當然是不明白火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呢,他到是挺好看的,她喜歡他的眉毛,嚴肅起來很嚴肅,可是一笑起來,就讓人覺得在飛一樣。
“冷了?”他問,順帶看過來一眼。
搖頭,她只是睡太多了,眼睛都清明到快透明瞭,亮的很。
他笑笑,繼續轉眼回去看他的火,並隨手擲出一塊小石子,正打在土洞口的土壁上,一條黃毛狼嚇得嘰歪着退後——這條狼已經盯他們很久了,從他們進到這土洞裡躲風雪,就一直守在洞口,似乎是等着他們被凍死,然後飽餐一頓。
唉,沒事做,只能再睡覺了,可這次再也睡不着,只能瞪大雙眼,看着土洞頂的乾草根發呆。前天走得時候,龐姑姑說晚上燉羊肉,羊肉……呼,來了,睏意來了,不禁竊喜。
“嘰哇——”狗一樣的狼哀叫,將她的睡意趕了個乾淨。
“王爺——”是阿蒙的聲音,阿蒙是他的侍衛。
她爬起身,看救星一樣看着阿蒙。
“人都走了嗎?”他問。
“都走了。”阿蒙答。
她聽不懂。
“都說什麼了?”他起身,緊了緊袖口的綁帶。
“三爺那邊的意思,說陛下的身子愈發看不住了,讓王爺早做打算。”
“還有呢?”
“太子殿下派樑弗將軍去了北軍,頂替莫平奴將軍部下的費文忠,看樣子是想沾上北軍,三爺的意思,讓您跟兩位莫將軍通通氣,最好能盯住他們的動向——”
“……”用腳踩滅篝火,順帶接過女孩手中的斗篷,“回去吧。”
女孩兒裹着紅豔豔的斗篷,輕快地跟上了兩個大男人的腳步。
大雪紛飛,紅斗篷滴溜溜鑽進了秦王府的東院。
扒着朱漆的木門,小丫頭露頭瞧了瞧屋裡,沒想到被屋裡人逮了個正着。
“龐姑姑。”小丫頭甜甜地喊了一聲。
“你這丫頭,讓你去給王爺送件衣裳,就野的兩三天不見人影。”龐朵招手讓小丫頭進門。
“我給王爺送了衣裳是想回來着,可王爺讓我幫忙抱着箭袋,抱着抱着就上馬走遠了,然後就起了暴風雪,只好在草洞裡等風雪過去啦。”伸手接過龐朵手裡的湯碗,因爲太燙,放到桌上後,趕快把手放到耳朵上,“夫人起了嗎?”探看着內門,小聲詢問。
龐朵搖頭,“早起了,還當是你們這些懶丫頭啊。”
小丫頭慢慢脫下紅斗篷,輕放到椅背上,躡手躡腳地推開內門,內室一派寧靜,木几上的薰香爐散着幾縷清香,“夫人?”小丫頭衝着屏風後的背影輕喊一聲。
背影微動,小丫頭勾脣,便匆匆走了過去。
“夫人,我來給您梳頭。”她最喜歡替夫人梳頭,滑滑的,一指通底。
“回來了?”聲音輕的很。
“回來了,王爺去換衣服了,說一會兒就來給夫人您請安。”
“好玩嗎?”
“……”小丫頭想想,“不好玩。”王爺這幾天心事重重的,老闆着臉,也不怎麼說話,再說在草洞裡待那麼久,外面還有餓狼等着,哪裡會好玩呢。
小丫頭的手很巧,三兩下便綰出了個漂亮的髻,她們夫人年輕時一定是華貴之人,眉目之間偶爾顯出的神態,總能讓人遐想半天。
“王爺——”外面傳來龐朵的問候聲。
他來了——
“夫人,王爺來了。”龐朵進來稟報。
“讓他進來吧。”
龐朵推開門,換過衣裳的七王爺恭敬地進門,“母親。”
“坐吧。”屏風後,莫氏夫人一身素服。
龐朵把小丫頭帶出去,準備早膳去了。
“京裡來消息了,父王的病……好多了。”不忍心說出實情。
“嗯。”她又怎麼會信呢。
“母親……兒子過幾天要出去一趟。”
“去吧,你有事只管忙你的去。”
又聊了幾句,七爺尉遲正打算退去,卻被母親叫住,“正兒……不管怎麼樣,那些都是你的哥哥,不是你的仇人。”
微微點頭,“兒子知道。”望着屏風後母親的側影,尉遲正深深一揖,退出門。
“王爺,您不吃早飯嗎?”小丫頭端着熱湯,燙得眼角直跳。
尉遲正伸手端過她手上的湯碗放到桌上,小丫頭跟在他身後,手指捏着耳朵。
尉遲正看看小丫頭,再轉頭看看內室的門,沒說話。
外面的雪已停,一片白茫茫的,風一吹,細雪紛揚四下。
“王爺,馬隊都整裝好了,現在就走嗎?”阿蒙將馬繮繩遞過去。
“現在就走。”接過繮繩,翻身上馬,但是去的方向與阿蒙想得並不是同一個方向,他們不是要去北軍大營嗎?怎麼會往東?
“王爺?咱們不去北大營?”
尉遲正蹙眉眺望遠方,“去大哥那兒。”
“……”這個時候大家都在搶兵權,甚至爲了兵權都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王爺怎麼還沉得住氣?去見悠閒的大王爺做什麼?連三爺他們的人來,他都躲着不見,卻千里迢迢去見大爺,難道說真的是打算在這裡做一世的逍遙王?那——那些雄心抱負呢?都煙消雲散了?
尉遲正並沒理手下人的乾着急,他不去北大營自有他的道理,二哥步步緊逼,一步步將他逼到了懸崖邊緣,如今他的手儼然已經伸到了兩位舅舅那裡,他確實應該着急,他的勢力在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兩位舅舅手中的兵權,如果兩位舅舅被動了,那麼他必然也會一蹶不振,但——他不希望自己跟莫家再有過多的集團利益,這樣不但會影響到兩位舅舅,同樣對他以後也留着巨大的隱患,這恐怕也就是母親跟大舅舅爲什麼會激流隱退的原因,他們始終是外戚,過於龐大就要壞事,他相信父王給他的那隻殺手鐗也並不是什麼真正的殺手鐗,所以給太尉劉堪的密信被他燒了,因爲用不着。
以父王的脾氣,他是不會讓這種爭鬥輕易波及到大魏國的根本,誰敢動用到軍隊,誰就是在跟他作對,而且他絕對會將關乎大魏國安危的東西交給一個既遠離是非圈,又公正可信的人手上,那個人就是大哥——一個被父王生生從樑家的守護圈中割離了的皇子,遠遠地拋在是非圈外,多年來不管不問。
大魏國最重要的東西一定就在他的手中——如果換做他,他也會這麼做,所以他相信父親也必然不會忘記這個多年來一直默默無聞的大哥。
而他,只是想確定一下這位兄長的沉毅之心。
三哥跟六哥對他的不爭相當氣憤,他能理解他們的急切,但他相信,越是此刻,就越要沉住氣,他們那位太子二哥在權術方面絕對是精於計算,所以他閃躲,不想正面與他相撞,因爲他是太子,而他,一個可能會被人稱爲篡權者的逆行之人,過於銳利反而不好。退,在眼下來說,便是進。
“四公主還在芒城嗎?”看到遠處的炊煙,想到了胞姐。
“前天的消息,公主殿下有話,說是芒城祭祀一畢,便來上堯,想此刻應該還在芒城。”阿蒙打馬上前,回報。
“那順路轉過去看看。”好久沒見到姐姐了,她好不容易能來一趟北方,這次跟駙馬來北方祭祀,怕多半也是爲了母親纔來的,只是他要去大哥那兒,不知道回來時她還在不在,還是繞過去見一面吧,順便讓她安慰一下母親,父王的大限差不多快到了,他擔心母親,可因爲是兒子,沒有女兒那麼好說知心話。
芒城不大,但因爲它是關內外客商的中轉站,所以異常繁華。
不知什麼原因,尉遲正進城後,視線很快就捕捉到了一個他認爲是熟悉的背影。
“王爺?”阿蒙當然感覺到了他的不同。
尉遲正蹙眉瞅着不遠處馬上的那個背影。
“是他——”尉遲正的口吻是肯定的。那人他認識,齊申毅,齊國那位神秘的四王爺,多年前他做爲齊國的來使去過京都,也曾經救過姐姐,他到這兒做什麼?“讓人盯着點。”他說這話時,齊申毅像是覺察到了什麼,回過頭,兩人的視線相撞,良久後,尉遲正打了停的手勢,沒讓人跟上去,“算了。”既然都被發現了,跟着也沒用了。
他不知道的是,因爲他的這一句“算了”,胞姐便就這麼被人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