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作畫之人低着頭,顯然沒有注意到白石與龍吟月。此刻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擡頭看了看,正要說話之時,卻忽然見得龍吟月,怔了一下,說道:“是你。”
龍吟月一笑,說道:“是啊,很巧。不過你面子還真夠大的,竟然讓船家等了這麼久。”
這作畫之人僵持一笑,說道:“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不過我剛賣出最後一幅畫,剛剛籌夠前往第二天的費用,所以來遲了了一些。對了,你那個朋友呢?”
很顯然,此人所指的正是白石。
龍吟月僵持了一下,正猶豫中,忽然看到白石,說道:“呵呵,你今天怎麼戴着一個面具啊。”
白石完全沒有想到,即便自己戴着面具,此人也能將自己認出,於是疑惑道:“你的眼光倒是不錯,即便我戴着面具,你也能將我認出來。”
這作畫之人一笑,露出得意,說道:“像我們這種人,要想將對方畫得栩栩如生,那便首先學會撲捉對方的神色,縱然看不到你的面容,但我讓得你的眼神。”
聽得這作畫之人的話語,白石內心不由得佩服起來,還未說話,就聽到這作畫之人繼續說道:“既然還能在這裡相遇,那證明我們有緣。我叫無痕,無聊的無,痕跡的痕……”
白石聽得他的名字,心想着這名字似乎有一定的含義,但既然對方已經主動報上姓名了,再者看他也不是什麼奸詐之人,說道:“我叫白石,這位是龍兄,龍吟月。”
聞言,無痕的神色頓時一變,眼中露出了震驚,說道:“你就是白石?你就是幾天之前出現在石屋。且一招擊敗子虛期修士的白石?”
很顯然,那天在石屋中發生的事情,也傳到了白石的耳中。
白石僵持的笑了笑,說道:“沒有你說的那麼誇張,但的確是在下。”
“久仰久仰,高人在此,在下有什麼冒犯之處。還請海涵。”無痕的眼中頓時露出奉承。
白石淡笑了一下,說道:“都是常人,大家皆是平等的,不必這樣拘禮。在下倒是很佩服無兄,僅靠賣畫,就能賺足前往第二天的費用。恐怕在那秋水鎮。無兄駐紮得有一段時間了。”
無痕淡然一笑,說道:“說來慚愧,在下在秋水鎮駐紮已經十年有多,方纔籌夠這前往第二天的費用,對了,想必你們應該也籌夠第二天的費用了吧。”
聞言,白石一笑。說道:“一來,我們不做偷搶之事,二來,我們沒有什麼超人技藝。所以此次前往第二天,必須接受他們的考驗,是否能獲得令牌,僥倖一試。”
“白兄弟如此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造化修爲。還有着這般心腸,想必上天必定有眼,定能讓白兄弟你們獲得令牌,前往第二天。”
老者拿起船槳,已經開始划船,當下插嘴說道。
白石微笑了一下,說道:“借您船家吉言。希望這一路前往,能安然無恙。”
……
……
時間,在他們洽談中,漸漸的過去了幾個時辰。此刻已經是深夜。龍吟月靠在船上,閉着眼睛,神色極爲安詳,但白石並不知道他是否已經睡去。
而無痕的打呼聲,已經泛起,如雷鳴般。讓得白石几經想要睡去,但終究是無法閉眼。
深夜的河面上,已經開始有淡淡的白霧襲來,有陣陣寒意也隨之而來,安靜中,除了無痕的打呼聲之外,就只能聽到河流的潺潺聲,這聲音一波接一波,在這安靜的夜裡,不但顯得並不嘈雜,反倒是很有節奏的,如同形成了一首催眠曲。
小舟並不像白石想象中那麼搖晃,而是極爲平穩。在船家的駕馭下,緩緩的向前駛去。
白石小心翼翼的走到船頭,生怕吵醒了他們,然後緩緩的坐了下來,迎着晚風,看着這漸漸變得模糊的河面,腦海中泛起了思緒。
“怎麼,睡不着啊。”船家一邊划着船,微笑着一邊小聲的說道。
白石點了點頭,說道:“不知爲什麼,當即將到達第二天之時,反倒是無法睡眠。”
船家說道:“你心中有事,自然無法睡去。老夫已經有三載,沒有閉上眼睛。”
白石說道:“依船家的意思,心中無事便能睡去?”
船家搖了搖頭,說道:“心中無事,就不會睡覺。佛家有云,四大皆空。睡覺本就是一個空靈的狀態,既然腦海思緒已經泛空,自然不會睡去。”
白石聽得雲裡霧裡,說道:“那要如何,才能睡去呢?”
船家並沒有停止他搖動的船槳,看向遠方,似在嘆息一般,說道:“這個,老夫參透一生也沒能將它參透出來。但老夫之前,想睡便能睡去,至於爲何,還得靠你去悟。”
船家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白石的身上,而是隨着他的話語落下,這葉小舟,其速度忽然加快了起來,如同滑翔,令得白石的神色目光一變,目光再次鎖定在船家身上之時,忽然覺得這個背影,似乎在那裡見過。但一時之間,卻怎麼也想不出來。
白石並不清楚船家所說之話,他不知道船家所悟的是什麼,但卻不是睡這個字。或許是一種空,一種思緒的泛空。於是疑惑道:“船家所悟,是什麼?”
小舟依舊在河面上滑翔,船家說道:“人生有很多需要明悟的地方,就如一個劍修,所要悟的,不僅僅是上乘的劍術,還有一些神通之術。就如我船載人,只載有緣之人,任何踏上我小船上的人,都算是有緣之人,但並非每一個人都能踏上我的船的。
上一次,我載了你的朋友,龍吟月。但他並沒有成功踏入第二天,於是這一次他有出現了,你便是緣,這便是註定。他之所以沒有踏入第二天,並非是因爲他的修爲不夠,而是他所悟的,並不夠。他還未將這世界看清楚,他還不知道,那些人,是因爲什麼都存活下來。”
白石皺了皺眉頭,正欲說話,又聽到船家繼續說道:“佛家四大皆空,他們也在不停的悟,他所悟的,是空靈狀態。佛想做的事情,似乎沒有做不到的。但他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他爲何成爲了四大皆空……
而我所悟的,是我這一生,得到什麼,又失去了什麼,疑惑是我在等待着什麼。因爲悟,我做不到四大皆空,於是我有思緒繚繞,於是我三載沒有睡覺,於是,我不能成佛。”
白石苦笑了一下,說道:“四大皆空,斬斷七情六慾,做一個沒有絲毫感情的人。活着如同行屍走肉,那樣的話,我情願不成佛。”
船家下意識的停止了手中搖動的船槳,可是這小舟依舊向前滑翔,這絕非是因爲慣性的原因,而是一種修爲氣息推動着小舟前進,而這發出修爲之力的,正是船家。
看得此幕,白石的身子下意識的怔了一下,他完全沒有想到,船家的修爲之力竟然會如此強橫,因爲在這無法動用修爲之力的河上,船家竟然能發出修爲之力。這股修爲氣息雲集在白石身上的同時,已經令得他的心神有些震顫,甚至在這震顫中,有碎裂的跡象。
“你看到的,可能並不是真的。但你看到的,基本上是真的。你告訴我,你現在看見了什麼?”
看得白石的眼中露出了震驚,船家說道。
白石的眼中依舊帶着震驚,說道:“我看到了你,我看到了滑動的船,我看到了河上的白霧,我還看到了……你身子的修爲氣息。”
船家一笑,說道:“你是看到了我,我是存在的。船也是在滑動的。我身上的修爲氣息,也是在散發着的,但河上的白霧,卻是不存在的……”
船家說完,衣袖驀然一揮,其河上數裡之內的白霧頓時消失不見,繼續說道:“所以我說,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看到的,基本上是真的。告訴我,現在,你看到了什麼?”
白石並不知道船家要做什麼,但冥冥之中,他覺得,船家並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反倒是在幫助自己,於是說道:“我看到,你將那些白霧散去。”
船家淡然一笑,說道:“不錯,事實上,白霧也是存在的。只是我將其散去而已。所以你之前看到的,與你現在看到的,都是真的。那你再告訴我,你現在明白了什麼?”
白石皺着眉頭,此刻從船家身上散發出來的修爲氣息已經被他收回,旋即又見得船家搖動起船槳,將小船緩緩的駛出。
搖了搖頭,白石在這一瞬間並不知道船家想要表達什麼。
船家彷彿能將白石內心的猜出來看穿一般,正當白石無法回答之時,他轉頭看向白石,說道:“現在不能將其明悟出來,不要緊,因爲我不會傷害你,只要到關鍵的時候,你能將其明悟出來,那便好了。我今日與你所說這麼多,實際只爲一個目的,是告訴你——佛,本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