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寨的馬賊到了鉅野澤,自然就不能再叫燕山賊了。之前綠林道上的人,百姓,甚至官府一提到鉅野澤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張金稱。但現在鉅野澤換了主人,這名號上的事就真得好好考慮一下。燕山也好,鉅野澤也好,都代表着一個地方,有區限『性』,在燕山上叫燕山賊,在鉅野澤總不能叫鉅野澤賊吧。
衆人議論的很熱烈,代表『性』的是張仲堅和達溪長儒,張仲堅的意思是,隊伍就還叫鐵浮屠,畢竟從最初的時候這個名字就一直伴隨着大家,包括李閒在內,其實對鐵浮屠這個名字都有着很深的感情。而達溪長儒的意思是,鐵浮屠也好,血騎也好,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拋開悲傷不談,這兩個名字其實已經可以忘記。他覺得,就叫做李家軍。
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着,洛傅等鐵浮屠出身的人自然支持恢復鐵浮屠的稱號,但他們心裡其實也覺得達溪長儒說的不錯。如果鐵浮屠的人說隊伍應該叫鐵浮屠,血騎的人說隊伍應該叫血騎,那代表着大多數的府兵該怎麼認爲?就叫大隋府兵?這顯然是個不好笑的笑話。
李閒想了想,覺得鐵浮屠不適合,李家軍也不適合。?? 將明178
如果真的把李家軍的名號打出來的話,那恐怕立刻就會招惹來大隋朝廷雷霆般的打擊。畢竟無論是文皇帝高祖楊堅,還是那個大業皇帝楊廣對姓李的忌諱太深,一首桃李子的民謠就造成了多大的殺孽?無辜枉死的李渾等三十二條人命,只怕現在仍然在陰曹地府咒罵楊家人吧。(注一)
以李閒現在手裡的兵力,他還不想招惹這個忌諱。去年大隋征伐高句麗雖然損失了三十萬府兵,但楊廣只要一聲令下,再拼湊出百萬大軍也不是什麼天方夜譚。鉅野澤確實易守難攻,可還沒有到固若金湯的地步。就算到了,如果朝廷大軍圍困怎麼辦?
正思索着,在張仲堅身邊玩耍的張小狄一本正經的說道:“安之哥哥不是還有個名字叫燕雲嗎,咱們也是從燕山上來的,那還就叫燕雲軍唄。”
衆人哈哈大笑,都說還是小狄這孩子『性』情直接,沒有那麼多煩惱。
李閒也笑道:“那好,就叫燕雲軍。”
小狄得意的揮舞了一下小拳頭,揚起下頜對李閒示威『性』的晃了晃。李閒啞然,衆人又是一陣鬨笑。
“張金稱必然是不會死心的,丟了老窩,他怎麼可能忍得下這口氣?雖然黃河岸邊一戰斬殺一萬三千餘賊寇,但張金稱收攏殘兵仍然有兩萬人馬。雖然暫時他不敢攻回來,可日後壯大了之後難保不會。所以,我想趁着他如今勢微,徹底解決這個麻煩!”
李閒擺了擺手示意衆人安靜。
達溪長儒想了想說道:“飛虎軍的人不是在盯着張金稱的人馬嗎,有什麼消息?”
陳雀兒起身道:“昨日剛剛收到密諜傳回來的消息,看樣子,張金稱的人馬好像是往岱山去了。”
“岱山?”
張仲堅想了想說道:“知世郎王薄的人馬,是不是前幾日過了黃河?張金稱不會是帶着人馬去投王薄?不會,他應該不知道,王薄也南下了。”
“肯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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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雀兒道:“張金稱和其他幾個造反的首領都不合,因爲他殺了孫安祖的緣故,高雞泊的高士達和竇建德都對張金稱持有敵意,就算他們不想爲孫安祖報仇,可他們手下兵馬有不少人都是爲了這個才聚在高雞泊的。而知世郎王薄剛剛從黃河以北南來,想在齊魯之地立足,怎麼可能會讓張金稱去搶他的地盤?”(注二)
王薄就是在岱山下被大隋名將張須陀擊敗的!
李閒皺了皺眉,心中漸漸的冒出一個想法來。
……
……
齊郡?? 將明178
齊郡郡守裴『操』之抿了一口茶,掃了手下的官員一眼隨即將視線轉到齊郡郡丞張須陀的身上。對於張須陀,裴『操』之頗爲敬佩。這兩年來,大隋的天下越來越不太平了。黃河北面有高士達,竇建德,王薄,孫宣雅,郝孝德等等大大小小十幾支叛軍,兵力相加足有二十幾萬人。北海郡有郭方預,鉅野澤有張金稱,到處都是叛軍,唯獨因爲有張須陀在齊郡鎮守,各路叛軍皆不敢來齊郡逞兇。靠着那兩萬餘人的郡兵,接連剿滅了幾支規模龐大的叛軍隊伍,已經年屆五十歲的老將軍當得起當世名將的稱呼。
“老將軍,這件事,您怎麼看?”
裴『操』之放下茶杯,微笑着說道。
張須陀四方臉,濃須虎目,即便是坐在那裡也帶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概。或許是因爲殺的人太多了,他身上那種冷冽的殺氣就是在品茶的時候也不可抑制的冒出來。若不是裴『操』之已經與他共事多年,恐怕還會以爲他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性』子。其實,張須陀爲人熱心,而且並不是個嗜殺的人。
“去年一年,夏糧和秋糧幾乎都是顆粒無收,咱們齊郡雖然富庶可過了這個冬天之後,百姓們家裡誰還能掃出幾粒存糧來?馬上就要到開春種田的時節,青黃不接,很多百姓連種子都沒有,再這麼下去的話,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餓死人了。”
張須陀嘆了口氣道:“我的意見是,開倉放糧,先讓百姓們渡過這個難關再說。”
一個文官苦笑道:“老將軍話雖然沒錯,可是……私自開倉乃是大罪,若是傳到朝廷裡陛下追究下來,這可怎麼辦?”
裴『操』之把手往下壓了壓說道:“朝廷置官吏於各地,就是贍養百姓維持一方平安。百姓有難,那也是做官的失職。”
他想了想說道:“如今四方皆是造反的難民,唯獨咱們齊郡還算安寧。可現在百姓們沒有了糧食,也沒有種子,再這麼下去的話,難保咱們齊郡也會有人趁機煽動百姓,到時候,還不是你我焦頭爛額?”
張須陀道:“郡守大人所言有理!”
有人道:“下官之見,開倉是必然要開的,不過咱們齊郡的府庫糧倉糧食都要運往遼西,以備徵遼大軍之用。若是貿然開倉確實不妥,不如派人星夜兼程趕赴涿郡,請示陛下定奪。”
張須陀猛的站起來道:“齊郡往遼西路途遙遠,且道路不安,就算派去的人能順利到達遼西,覲見了陛下,一來一回要耽誤多久?少則兩個月,多則三五個月也說不定。到時候饑民遍地,餓殍遍野,早就晚了!”
他對裴『操』之抱了抱拳道:“府君大人,不如這樣,現在就去開倉放糧賑濟百姓,然後派人趕往遼西向朝廷報備,若是能面見陛下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陛下怪罪下來,我願一力承擔這大罪!府君只需說,是我帶了士兵強行開倉即可,張某絕不連累諸位同僚!”
裴『操』之也站起來,拉着張須陀的手嘆道:“老將軍當我是什麼人?既然如此,那這罪過便由我和老將軍合力承擔便是!”
他擺了擺手道:“來人,開倉!”
正說着,忽然有小吏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急切的說道:“不好了,府君大人!濟北反賊王薄,帶着數萬人馬已經過了黃河,往咱們齊郡殺過來了!”
“什麼!”
裴『操』之臉『色』一變,下意識的看向張須陀。
張須陀虎目一睜斥那小吏道:“你怕得什麼?一個反賊,就算手下有幾萬草寇就將你嚇成了這樣?丟人!”
他轉身對裴『操』之道:“府君大人放心,我這便回去召集士兵們集合,只怕那王薄不來,若是敢來擾我齊郡百姓安寧,我便殺他一個血流成河!”
一瞬間,殺氣澎湃。
……?? 將明178
……
齊郡的郡兵善戰,這是在整個北方都出了名的。張須陀老將軍戰無不勝,這是在整個大隋都出了名的。早些年間,張須陀老將軍跟着史萬歲大將軍平定南疆叛『亂』,再跟隨楚公楊素剿滅叛王楊諒的時候,就已經名揚天下。自從到了齊郡之後,去年一年間就剿滅了四五支叛軍,黃河南北大大小小的叛軍聽到張須陀這三個字,誰都帶着幾分懼『色』。
郡兵不同於府兵,他們的裝備,軍餉都不是由朝廷支出,而是由各地官府自行補給。府兵毫無疑問是大隋戰力最強的隊伍,因爲他們長期在軍營中保持着訓練。而郡兵則不同,郡兵農忙時下地種田,農閒時便聚在一起練兵。有賊來犯,他們便是官軍,無人來犯,他們便是百姓。
正因爲如此,郡兵的裝備和軍餉都遠不如府兵。齊郡還算好些,因爲齊郡頗爲富庶再加上沒有戰『亂』波及,郡守裴『操』之和郡丞張須陀也是頗爲默契,所以郡兵的裝備遠比其他郡縣的士兵要精銳些,最起碼,制式的皮甲和橫刀弓箭還是能湊齊的。張須陀練兵極有水平,雖然郡兵門並沒有大量的時間合練,但毫無疑問的是,齊郡郡兵的戰力比之於大隋的府兵也不差幾分。
張須陀是當世名將,是整個北方綠林道諸多當家人都想殺死的對象。因爲有他在,各路叛軍就無法到富庶的齊郡劫掠。
所謂的義軍,其實不過是在歷史特定的時期後人給他們加之於頭頂的稱呼罷了。無論是高士達,張金稱,王薄,他們這些人任何一支隊伍,所作所爲其實都當不起一個義字。沒錯,他們都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所以舉旗造反,但他們並沒有反抗朝廷的勇氣,而是將手裡的兵器對準了其他百姓。稱其爲義軍,本身就是一個悲哀的謊言。
百姓造反,他們不敢和官軍作戰,但他們也要活下去,只好去殺死別的百姓,搶-劫別人的糧食錢財,這舉動,何義之有?
不過是爲了活下去罷了,然後爲了活下去,給自己一個殺別人的理由。最初時候,不管是哪支叛軍,他們舉起屠刀的對象都不是朝廷的軍隊,而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
從他們不敢來齊郡就能看出,他們骨子裡的卑微和僞劣。
所以,爲了證明自己比別人要強,爲了證明自己纔是北方綠林道最應該做盟主的人,濟北王薄,帶着他手下十萬餘戰兵氣勢洶洶的渡過了黃河殺奔齊郡而來。他要擊敗張須陀來爲自己立威,他要讓整個北方綠林道都看看,張須陀並不是不可戰勝的!他如今兵強馬壯,沒理由怕一個已經五十歲的老傢伙!
張須陀沒什麼,張須陀手下那左膀右臂號稱齊郡雙虎的秦叔寶和羅士信也沒什麼。
王薄要做的,就是踩着這些人的頭顱,一步一步攀登上最高的那個位子,誰說草寇不能成大事?大漢高祖還不是一個小小的亭長,斬白蛇,聚義兵,項羽倒是出身名門,而且有一身天下莫敵的本事,還不是高祖的墊腳石?漢高祖劉邦可以做到的,我知世郎王薄爲什麼不能?
率領大軍前行,看着浩浩『蕩』『蕩』的人馬,王薄有些失神的想着。
誰說這天下是世家門閥的天下,誰說寒門子弟不能登天?
我便要讓你們都看看,這些桎梏在我知世郎王薄面前,什麼都不算!
注一:李渾,因爲那首桃李子民謠的直接受害者,一門三十幾口被隋文帝楊堅殺害。當時因爲那首民謠,楊堅思來想去覺得李渾這個人的嫌疑最大。於是找到李渾,直截了當的對李渾說,朕懷疑你就是應了那個讖言的人。他本以爲李渾明白他的意思會自盡,誰想到李渾裝糊塗,不肯死。於是楊堅找來宇文述,讓他想辦法。宇文述授意虎賁郎將裴仁基誣告李渾謀反,楊堅立刻派左丞元文都,御史大夫裴蘊審案。結果這倆也是實在人,審了幾日後找不到李渾造反的證據,於是如實稟告楊堅。楊堅不採納,又找來宇文述讓他想辦法。
宇文述不負重託,他謊言欺騙了李渾的兒媳『婦』,讓她舉報她的公公。說李渾是必死的,如果你舉報,你還可以活下來。於是李渾的兒媳『婦』就把自己公公給告了,證明李渾謀反。楊堅大悅,下旨殺了李渾等三十二口。當然,這個可憐的兒媳『婦』也沒活下來。
注二:歷史上,知世郎王薄渡過黃河南下比本文中提到的要早,本文將時間移後是爲了情節安排,當史實和本書有所衝突時,以本書爲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