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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映登出身江南謝家,自幼培養出來的『性』情讓他即便在困境中保持着風度,他是個嚴格遵照家族的意願來行事的人,所謂的家族意願便是利益,如何讓家族獲得利益便如何去做,這便是世家行事的準則。他此生到現在爲止,做過最忤逆家族意願的事,便是娶了李月娥做妻子。
因爲這件事,謝家專門派人來問責,謝映登卻固執己見,無論家族來人百般勸說也不爲所動,甚至在家族來人請動家法的時候,他也沒有『露』出過一絲猶豫怯懦。當時的謝映登是瓦崗寨哨探總管,雖然他對李密極有成見,但李密對他卻一直很尊敬,除去謝映登的能力不說,謝家這個龐然大物也是李密爲之心動的理由。所以謝家來人也沒有過分爲難謝映登,畢竟那個時候,李密被公認爲帝星下凡。
李密兵敗,投靠了李唐王朝,正式退出了爭霸天下的舞臺,這江山再如何錦繡繁華,也和他沒了一個銅板的關係。謝映登心中有不甘,想來李密心中的不甘比起他來說要強烈上不止百倍。?? 將明547
王伯當從李密殺翟讓之後開始慢慢轉變爲李密的死忠,但謝映登卻一直沒能讓自己成功的將角『色』轉換過來。他知道這樣必然會引起家族的不滿,他也努力讓自己適應李密的瓦崗寨,但毫無疑問,他能做到的僅僅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出謀劃策之類勞心費力的事,他沒半分興趣。
漸漸的,本來對他寄予厚望的家族也對他失去了興趣,已經很久謝家都沒有派人來聯絡過他了,謝家關注的重點轉移到了長安那邊。謝家之人對於政治的近乎於天生的敏感,是家族多少代人沉澱積累下來的底蘊。當他們嗅到李唐最有可能一統天下之後,不管是對李密,對竇建德,對王世充,還是對幽州羅藝,燕雲李閒,江淮杜伏威都變得不再特別重視。
家族遺棄了謝映登,他也樂得自在。自從到了黎陽之後,他除了還掌管着手裡已經殘缺不全的哨探營之外,其他的事一概不聞不問,王伯當是黎陽大總管,他手裡的兵馬多到甚至足夠自立的地步,卻依然對李密抱有希望。
謝映登知道自己其實也沒有別的選擇,李淵已經稱帝,基本上繼承了大隋雄厚的國力,其他人再想與其爭鋒已經是一件很難的事。既然王伯當也執意如此,那他也就只好聽之任之。
扶着妻子李月娥在門前走廊裡坐下來,看着淅淅瀝瀝的雨水他忽然生出幾分嚮往平淡自然的念頭來,他伸出手,看着落在手心裡的雨水漸漸增多,多到手心盛不下的時候開始往外溢出來。
“月娥,其實咱們還有一條別的路可以選。”
他回頭看了李月娥一眼,嘴角上勾勒出一抹釋然輕鬆的笑意。
“什麼?”
李月娥的手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輕輕摩挲着,微笑着說道:“你若是真不想再看見李密那張嘴臉,那麼就做別的選擇也無妨的。反正這天地再大,屬於我的一方水土一直在你身邊不曾挪開過,你說去哪兒,我就跟着去哪兒。”
“咱們那兒也不去,誰也不投,好不好?”
謝映登看着雨簾微笑道:“我有些倦了,這天下爭來爭去也沒什麼意思,每日裡勾心鬥角更沒什麼意思,無論跟着誰或許都有一不小心犯錯的時候,這個天下,是容不得犯錯的。”
他指了指外面天空說道:“我覺着那大伾山就不錯,不如你我找個機會去向伯當辭行,只你我夫妻二人,在大伾山上起一座小宅子,我打獵種菜,你相夫教子,想想看就覺着美好愜意。你覺得如何?”
李月娥眼神一亮,情不自禁的抓着謝映登的手問道:“你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李月娥笑得極開心,剛要說話就聽見小院門外有人聲音森寒的說道:“你騙不騙她沒有什麼關係,但你有沒有想過,就此歸隱山林過樵夫走卒的日子,你對得起誰?趁早把這個念頭收起來,不然這天地再大也沒你的容身之處,大伾山再大,也沒有你們夫妻的葬身之處。”
謝映登猛的擡起頭往外看去,卻見不知道什麼時候,院子門口站着十幾個身穿月牙白長袍男子,一樣的裝束,手裡都擎着油紙傘,爲首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漢子,正眼神陰冷的看着自己。在那些人身後,謝映登隱約能看到倒在水窪裡還在抽搐的自己的親兵。
“月娥……進屋去!”
謝映登站起來,目不轉睛的看着門外那些穿月白『色』長袍的男子。
“從後面走,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回頭。去找伯當,讓他帶兵來!”?? 將明547
他聲音壓的很低,表情嚴肅到令人覺着寒冷。
……
……
李月娥沒猶豫,她甚至沒有回頭交代一句小心,她一翻身直接從窗子躍回屋子裡,快速奔跑中將順手將掛在牆壁上的橫刀摘了下來,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又從後窗躍了出去,奔跑了幾步,在一塊假山石上踩了一腳,身子一擰就翻出了圍牆。落地的時候稍微重了些,她微微皺眉,覺着小腹裡傳來一陣痛楚。
一想到有些可怕的可能,李月娥的臉『色』就變得發白。她的手撫『摸』在小腹上,心裡慌的幾乎窒息。可片刻之後,她的臉上便浮現出一種堅毅之『色』,她的手離開了小腹,深深吸了口氣後腳下猛的爆發出一股衝擊力,身子如一隻輕燕般向前掠了出去。
她沒有猶豫,沒有交代什麼,是因爲她知道這會兒絕沒有時間猶豫,謝映登更不用自己交代什麼。從謝映登肅然的語氣中她就知道,這次他們夫妻二人可能會遇到一道過不去的坎兒。
她躍下圍牆後小腹疼痛嚇得她臉『色』發白,是因爲她想起了腹中的胎兒。可孩子重要,她的丈夫更重要。現在只有早一刻衝到王伯當軍中,才能早一刻讓謝映登脫離險境。至於孩子,至於她自己,和謝映登比起來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咬着牙,忍着小腹中的痛楚疾衝。
就要到街口拐角的時候,忽然從街口兩側轉過來六七人,皆是一身月牙白的長袍,左手擎着一柄油紙傘,右手裡擎着一柄已經出了鞘的長劍。六七人並列站成兩排,將不寬的巷子口堵得嚴嚴實實。
“要麼跪下,要麼死!”
站在中間的白袍男子聲音平淡的說道。
“去你媽的!”
李月娥狂傲不羈的『性』子炸開,罵了一句後刷的一聲將手裡的橫刀抽了出來,刀鋒斬開雨幕,直直的指向那說話之人的咽喉。
“找死!”
白袍男子冷冷說了兩個字,手中長劍猛的發出一聲驕傲的『吟』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雨下得越來越大,雨點大了也變得密集起來,雨水打在房頂的瓦片上激『蕩』起一層水霧。打在門外那一片油紙傘上,發出的聲音就好像是大戰開始前擂動的戰鼓。
“謝映登,你可知錯!”
爲首的中年男子直視着謝映登的臉,語氣微怒道:“家族爲了培養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竟然能生出這樣的想法來。當初你自己執意要娶那醜陋的婢女,家族破例應允,畢竟她曾經救過你的『性』命,可現在看來這是個極大的錯誤。因爲她那樣一個女子,你竟然生出退隱之心,這個女人是絕不可再留下來的。”
“你若敢動她,我便是拼死也要回去鬧一鬧的。”
謝映登臉『色』森寒的說道。
“我若不許你回,你怎麼能夠回得去?老夫人確實喜歡你,但在家族利益面前,你以爲老夫人還會站在你這邊?”
中年男子冷笑道。?? 將明547
謝映登沉『吟』了一會兒道:“她有了身孕。”
中年男子臉『色』微微一變,隨即輕嘆道:“畢竟是謝家的骨肉……”
他回身吩咐道:“庭南,你去說一下,留下那女子的『性』命……等她將咱們謝家的骨肉生下來之後再殺就是了。孩子是咱們謝家的,那女子卻不是。”
“遵命!”
一個劍眉青年應了一聲,轉身往後巷方向跑了過去。
謝映登緩緩的舒了口氣,看着那中年男子道:“四叔,難道你忘了小七的事?家族利益……就爲了家族利益,謝家死的人還不夠多麼!”
聽到小七這個名字,被謝映登喚作四叔的中年男子嘴角微微挑了挑,面『露』痛苦之『色』,只是很快這種痛苦之『色』便消失不見。
“小七是我的兒子,可他竟然爲了一個青樓女子甘願放棄在朝廷裡的官職,家法不容,便是我也不容他。本來殺了那女子便是了,他卻執『迷』不悟甘願陪那賤人一塊去死,謝家沒有這樣的子孫。”
“謝映登!”
中年男子叫了一聲,忽然緩了一口氣道:“我這次來,是有要事要和你商議,只要這件事你做的好了,在你大伯面前我也好幫你求情。你立下大功,你大伯也不是不講情面的人,你再求老夫人,留下那女子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
“什麼事?”
謝映登問道。
中年男子看着謝映登,緩步往前走了幾步,距離謝映登三四步外站住,他撐着油紙傘站在雨幕中,謝映登站在走廊裡,兩個人的臉『色』一樣的肅穆沉重。中年男子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措辭。
“按現在看來,李淵是必然能統一天下的。”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直截了當的說出來。
“新的王朝已經建立,取代大隋成爲天下正統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想必這一點你也是看的極清楚的,所以也不需我多說什麼。新的王朝建立,咱們謝家的人自然要進去。除了你之外,你大伯已經派了不少人去長安。但毫無疑問,只要這件事做得好了,你將是最快取得李唐信任的謝家子弟,前途不可限量。”
“直接說!”
謝映登的眼神越發變得陰寒。
“王伯當是不是要投長安?”
“是!”
“你如實告訴我,王伯當若是投長安,是繼續追隨李密試圖脫離出去東山再起,還是真心投靠李淵?”
“我不知道,但前者的可能大些。”
“王伯當是個不知道輕重的傢伙,王家居然能容得他活到現在!”
中年男子冷哼一聲道:“既然他不識時務,那麼我便替王家除了他也算不得什麼。你找機會殺了王伯當,奪兵權,然後帶着黎陽城十幾萬人馬投靠李淵,這樣一份大功勞絕不能落在別人手裡,謝家需要這個功勞,不容許出現什麼意外。”
謝映登明明已經猜到了答案,可還是忍不住變了臉『色』。
“殺王伯當,然後我帶兵投靠李唐。”
謝映登緩緩舒了口氣道:“四叔……這麼多年沒見,你怎麼變得這麼白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