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中,有些失魂落魄的李承德畏懼的看了李閒一眼。他垂着頭,身子微微發顫。說起來也不知道怎麼了,每一次看到李閒他都有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最起碼,看起來他是真的有發自內心的恐懼。
屋子裡還飄着檀香的味道,但李承德的心卻一點也安定不下來。
“嚇着了?”
李閒坐在椅子上,品了一口茶後問道。
“是……不是!”
有些失神的李承德有些惶恐的說道:“爲皇叔做事,侄兒不敢害怕,也不能害怕。”
“無論如何……”
李閒放下手裡的茶杯說道:“你現在是皇帝,皇帝最應該具備的就是勇氣……我現在和你說這些,不是假惺惺的在做什麼樣子。看起來……似乎你性子裡最缺乏的就是勇氣,當然,還有韌性,你就好像在風中來回搖擺的牆頭野草,哪邊的風勁道大一些,你便順着風的方向躬身施禮。”
“但你骨子裡還有一份偏執,缺乏勇氣的偏執往往會讓你變得越發痛苦,甚至會做一些瘋狂的事,連你自己都無法控制。孤知道,不該逼着你坐在一個你不願意坐的位子上,這對你來說壓力確實太大了些……但你卻沒有學會如何做到無爲這兩個字。”
“你心中有不甘。”
李閒淡淡的說道。
“侄兒不敢!”
“你進了太極宮之後,便吃住都在御書房……很少回寢宮,也很少去外面走動。你喜歡坐在御書房的書桌前面寫字,而且喜歡用硃筆寫。”
“侄兒……侄兒只是無聊。”
“你不必惶恐什麼。”
李閒看着他認真的說道:“孤不會殺你,但也不希望看到什麼齷齪事。”
他指了指書架說道:“這御書房中有一個密道,你可知道?”
“侄兒不知……”
“你不知道,但李淵知道。剛纔你說,你爲我做事不敢有害怕……如果當日葉大家沒有及時出現在御書房門口,殺了三木之後李淵是不是會成功離開太極宮?三木是孤的人,李淵不知道,你卻是知道的……你明白孤說的意思嗎?”
“侄兒錯了!”
李承德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不敢擡頭。
“這辦法不會是李淵想出來的,只能是你。李淵就算當時再慌亂,也不會認爲裝扮成一個太監能混出去。但你卻知道可以試試,因爲三木是孤的人,是軍稽處的人,所以穿上三木的衣服混出太極宮未見得不能成功。這並不是一件很難推斷出來的事,孤不想深究你這樣做是出於害怕,擔心自己被殺還是真的想李淵逃走,但你卻終究是錯了。”
李閒看着李承德,一字一句的說道:“而且,也不要再在孤面前裝出這副惶恐驚懼的樣子,你害怕是真的,但絕不似你表現出來的這樣。李家的人沒有一個傻子,也沒有一個白癡,而且李家的人都很會做戲……這一點,孤很早之前就看的很清楚。”
聽完這番話,李承德的臉色才真的變的難看無比。
“其實不需要仔細去想,也能猜得到你放李淵走是出於什麼目的。只要李淵不死,李世民不死,你就還能繼續坐在皇位上,哪怕你是個毫無實權的皇帝。相反,如果外敵皆被孤滅掉,那麼你這個皇帝也就沒了意義,你害怕的……其實是這個。”
“徐世績帶你來長安的時候,他說你惶恐不安,但不是真的惶恐不安。他說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了野心,雖然藏的很小心,但還是瞞不住他。你或許是這樣打算的……”
李閒站起來,緩步走到李承德身前說道:“先坐上龍椅,有沒有實權不必在意。因爲你是皇帝,而百姓們對皇帝都有些愚昧的懼怕和盲目的信任。朝廷裡還有不少和孤作對的人,百姓,和孤作對的朝臣,都是你可以利用的人。只要你在龍椅上坐的時間足夠久,你就會找到掀翻孤的辦法。”
“對嗎?”
李閒蹲下來,看着李承德慘白的臉說道:“李淵進你的御書房,你嚇得跌坐在地上……也是假的,你在演戲給孤看。”
“你巴不得我和李淵鬥下去,巴不得李世民能打回來。”
李閒拍了拍李承德的肩膀微笑着說道:“你不需要怕什麼,因爲你想的沒錯,在外敵都清除掉之前,你的皇位還是穩固的。孤不會動你,你還可以如以往那樣活着。”
他站起來,緩步走向門外。
“皇帝的寢宮裡那密道已經堵死了,御書房裡這個也就沒了意義……雖然不知道李淵曾經多少次走密道來御書房和你商議什麼,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經常走密道去寢宮對李淵請教什麼,但你以後就可以常住寢宮,不必來回這麼折騰……另外,寢宮的大門以後由軍稽衛守衛,很安全。”
李閒回頭看了一眼李承德,嘴角上的笑意格外的森寒。
“你殺李淵,是因爲你怕孤知道……你和他早有密謀,但無論如何……孤得謝謝你,因爲孤很難親手去殺。”
流血日後第五日,皇帝李承德因爲受了極大的驚嚇,身體虛弱,無法上朝,所以決定在寢宮靜養,直至身體康復爲止。
……
……
九月十二,大唐建國之後的第一位納言裴寂上書,以身體多病爲由請求告老還鄉。燕王三次挽留,裴寂之心堅定,燕王隨即賜良田百頃,銀一萬,錦緞千匹,準其告老。
九月十三,尚書右僕射虞世南,中書令劉政會,兵部尚書張公謹上書請罪,燕王念其三人忠心,留居長安,尚書左僕射虞世南降爲禮部侍郎,中書令劉政會降爲工部侍郎,兵部尚書張公謹降爲戶部侍郎。
九月十五,燕王任命杜如晦爲宰相,總理朝政。
任命徐世績爲兵部尚書,長孫無忌爲禮部尚書,房玄齡爲戶部尚書,魏徵爲都御使,裴操之爲吏部尚書,刑部尚書獨孤學官職不變,侯君集爲兵部侍郎,暫代兵部尚書事。
九月十六,燕王下旨兵部籌集物資補給,抽調長安城燕雲軍精銳八萬準備南征,以羅士信爲先鋒大將,夏逢春爲副將,領兵兩萬先行南下。原禮部侍郎長孫無忌此時差不多已經到了武當山,燕王令軍稽處急傳訊息,讓長孫無忌原地停留,等待羅士信的先鋒軍。
城中待發的諸軍集結操練,隨時準備隨燕王殿下親征。
天策上將軍府
李閒放下手裡的書冊,專注的聽着下面幾個人的話。
一排椅子,坐在最靠前位子上的便是宰相杜如晦,後面的是戶部尚書房玄齡,禮部尚書裴操之,兵部侍郎侯君集。
裴操之是大業年間的齊郡郡守,與隋末名將張須陀一文一武,乃是齊郡太平富庶的屏障,正因爲有裴操之在齊郡,張須陀才能沒有後顧之憂的率軍剿賊。兩個人極有默契,可以說,沒有裴操之在背後的支持,就沒有在前面齊郡精兵的百戰百勝。
齊郡歸屬燕雲寨之後,裴操之被任命爲齊郡太守,轄齊魯兩郡,在文官中的地位僅次於杜如晦。
此人能力有,而且算是燕雲軍嫡系出身,所以上位也是很正常的事,畢竟燕雲軍中的文臣不多。
“主公,長安初定……這麼快就出兵是不是再考慮一下?臣以爲,還是應該再等幾個月纔好,待來年春暖,大軍休整,糧草齊備,而且還能從東平郡,齊郡,江南各郡,還有太原調集人馬,到時候就可以集數十萬精兵,以雷霆之勢南下……李世民就算能打下荊襄之地,也萬難抵擋。”
“臣……附議。”
裴操之微微俯身說道。
李閒嗯了一聲,沒有答話而是問侯君集道:“你怎麼看。”
侯君集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臣初到長安,本不該對不知之事多做謬論……但臣卻不敢不如實盡言,荊襄之局勢,臣以爲……還是應該儘快在意的好。蕭銑麾下擁兵四十萬,且不似竇建德麾下人馬多出綠林。之前蕭銑對川蜀用兵,又分兵駐守各郡,李世民鑽了空子,所以纔會以不足二十萬的草莽攻城略地,佔盡先機。”
“襄陽城被困,可城中守軍只怕不下五萬,李世民萬難輕易攻克,即便攻克,襄陽城下李世民的人馬損失必然極巨。若是待蕭銑派去南征的精兵趕回來,只怕李世民就再難有得勝的希望。他現在只能求快,在蕭銑的精兵回援之前攻克襄陽……所以,臣以爲,雖然沒有軍稽處的詳細的情報,但不難分析出,襄陽之戰必然慘烈。”
“趁這個時機,主公大軍南下,正合時機。”
李閒嗯了一聲,又問房玄齡道:“戶部可還有餘錢?”
“有!”
房玄齡點了點頭道:“若以十萬人馬計,軍餉無憂。府庫中的銀子足夠用的,楊廣貪財,倒是攢下來一大筆錢……從興洛倉和黎陽倉調運過來的糧草已經到了兩批,最後一批最遲三五日後就能到。王啓年是個辦事爽利的,他只去了東都那邊一個月,許多死帳爛賬都已經理清,東都那邊庫存的銀子,比起長安還要多一些的。”
“江都更多,可惜毀於宇文化及之手。”
李閒嘆了口氣笑道:“殺楊廣雖然讓宇文化及背上了惡名,可白花花的銀子屬實沒少往自己懷裡塞。宇文化及在河北被竇建德所殺,那些銀子倒是大半都便宜給了竇建德。”
李閒站起來,推開窗子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自打進了長安城,孤的性子就越來越優柔寡斷……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城中的日子太過於清閒,以至於生出憊懶之心……打荊襄,確實正是時機。李世民在那兒攪的烏煙瘴氣,樑軍損失極巨,不管是李世民勝還是蕭銑勝,南征之事都不能再等下去,機會不會一次一次的來,也沒有第二個第三個李世民跑去替孤消耗蕭銑的兵力。”
“放走了李世民,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河北之事就交給懋功去做了,秦瓊守齊魯根基之地,孤也放心……牛進達雖然纔到南邊去,但招募幾萬人馬還是沒問題的。”
他看了裴操之一眼說道:“本打算也是把你派過去幫牛進達,但長安多事,就只好把你又留了下來……待孤大軍離開長安之後,你也不能閒着……替孤守着糧道,重中之重。”
“喏!”
“就這樣吧,既然早晚要打,那就趁早打……孤自己放出去的禍根,那孤就自己去除掉。”
與此同時,距離長安城二百一十里外。
阿史那朵朵撩開車窗的簾子,眉宇間有些擔憂。
“軍稽衛還沒有消息送過來,莫非長安出了什麼事?”
她低聲自語,語氣稍顯不安:“格楞泰,再快點!”
趕車的雄偉漢子應了一聲,啪的甩響了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