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啓世宗文皇帝平定外藩叛亂以後,啓國對於藩王的限制就愈發刻薄,先是收去了封地的自治權和軍權不說,後來幾代下來,各地藩王就連祖制上規定的親王可有一衛三千人的私兵也不敢再養,心甘情願的當起了朝廷豢養的豬玀。
再後來,朝廷對藩王的管制更加規範化,比如說藩王不得擅離封地,不得前往其他藩王的封地,不得私下會面,不得干預朝政等等。
當然,趙長恭是一個特例,趙顯也是一個特例。
所以趙成器進京之後,故意擺出一副倨傲的模樣,不惜得罪另外三個世襲罔替的親王,在外藩行驛強行佔了一個親王才能居住的院子,就是爲了把這件事情故意鬧大。
他肯定是事先打聽好了趙顯在臨安的職司是宗衛府大統領,一旦宗人府下屬的外藩行驛出了事,並且事關藩王,趙顯就不得不親自前來處理。
這樣一來,他就有機會跟趙顯單獨說話。
這一番思量下來,可以說是煞費苦心,也可以說是小心的過了頭。
不過大啓正處在新君嗣位的關鍵時候,這種時機最忌諱被人捉住把柄,那趙成器這般謹慎,也就可以理解了。
趙顯深深的看了一眼趙成器,隨即微微一笑:“叔祖相邀,宗顯豈敢拂逆?”
趙成器連連擺手:“當不得殿下叔祖的稱呼。”
兩個人一邊客氣,一邊攜手邁步走進了院落之中。
說來也巧,當初他初進臨安城之時,也在外藩行驛住過幾天,當時他住的,也是這間院子。
進了院子之後,趙顯身邊只帶了一個負弩的少年趙希,其餘宗衛都被他留在門口,與丹陽郡王府的家將們一起,把這座院子守得水泄不通。
兩人在院子裡的涼亭裡坐下,趙成器獨自一人,而趙顯身後則站着負弩的少年趙希。
趙成器面帶猶豫的看了一眼趙希。
趙顯輕聲說道:“族老有什麼話儘管說,侄孫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不知道多少人要動手殺我,這少年人是侄孫的最後一層甲冑,如果不是他,宗顯死也死了幾回了,說句難聽的話,趙宗顯生死都操之其手,別的就更沒什麼可忌諱的。”
趙成器連忙擺手:“殿下莫要一口一個侄孫了,可折煞老夫了。”
“輩分擺在那裡,應當的。”
“那殿下喚一聲族老便好,“叔祖”二字切莫再說了——”
趙顯也不執着,微微伸了個懶腰,輕聲道:“族老這般着急要見晚輩,可有什麼大事?”
趙成器低下頭,微微苦笑:“殿下一肩挑着兩個世襲罔替的王爵,老夫的事情說出來殿下可能會笑話,趙成器不才想保住先父傳下來的這頂王爵……”
啓國的宗室制度,除了幾個天恩親封的“世襲罔替”的王爵以外,其餘王爵都是要代代衰減的,比如說丹陽郡王趙成器,他的父親是祁王,他只能是郡王,而到他兒子那裡,就只能剩下一個國公的爵位了。
按照這樣算下去,五六代人以後,祁王一脈將會成爲庶人。
而這位已經年過半百的丹陽郡王,顯然不甘心接受這個下場,想要通過趙顯來改變這種代代削爵的局面。
趙顯聞言,低頭喝了一口茶水之後站起了身子,語氣淡然:“族老找錯人了,大啓規矩已經很明朗,除了陛下恩旨,誰也不能改變祁王一脈代代削爵的結果,晚輩覺得您應該進宮求見陛下,而不是費盡心思來見我。”
趙成器見趙顯有要走的意思,臉色微變,急忙說道:“殿下,按照大啓規矩,軍功可以續爵,也可以升爵!只要我丹陽王府得到足夠的軍功,就可以把這個王爵傳承下去!您曾經執掌過西北兩部邊軍,只要您肯幫忙,不過是順手而已!”
趙顯微微皺眉:“大啓規矩,外藩不得從軍從政。”
趙成器低聲道:“殿下,您的父王趙長恭,早年就從軍了,也從政了。”
“我父從軍的時候還未就藩,只是大啓的三皇子!”
趙顯冷眼看了一眼趙成器,微微冷笑:“那是大啓上下被齊楚兩國百般欺凌,齊人數次越過長江,西陲的函谷關更是搖搖欲墜!朝中竟無一員大將可堪重任,我父那時年僅十七歲,若不是沒有辦法,你以爲他願意捨棄臨安繁華場,去戰場上當一個廝殺漢?”
趙成器低眉道:“老夫與老肅王差不多年紀,他的事蹟老夫比殿下你知曉的清楚……”
“老夫的意思是,請肅王殿下替丹陽王府向朝廷,向陛下請個旨,老夫膝下有四子個個自小習武,參習兵書,人人上得戰場,俱願意替大啓效死,請朝廷給他們一個報效大啓的機會。”
說着話,趙成器輕輕拍了拍手,從院子的角落裡依次走出四個男子,這四人走到趙顯身前,對着趙顯躬身行禮。
“丹陽郡趙長平…”
“丹陽郡趙長步…”
“趙長青…”
“趙長雲…”
“見過肅王殿下!”
趙顯擡頭一看,只見這四個人,年紀最大的趙長平大約三十歲出頭,而年紀最小的那個趙長雲,看起來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大小,不過四個人的體格都很是彪悍,看起來的確是練武出身。
趙顯一一還了禮數之後,轉頭對趙成器問道:“族老就這四個兒子…?”
趙成器微微搖頭:“這四個都是庶子,還有個二十多歲的嫡子,被老夫扔在丹陽郡,不曾帶出來。”
趙顯有些好奇,呵呵笑道:“敢問那位丹陽世子叫什麼名字?”
“趙長樂。”
“好名字。”
趙顯拍手稱讚,呵呵笑道:“丹陽世子果然不負長樂之名,四個兄弟要用性命去給他搏個王位,他卻能安心在家裡享福,的確是長樂了。”
他這話一出,“平步青雲”四兄弟立刻急了,紛紛開口說道:“殿下,我等自願爲國效死,若不是家中需要留人繼承爵位,我等五兄弟便都來臨安了!”
“刮躁!”
趙成器怒視了四個兒子一眼,四個人立刻縮起脖子不敢說話了。
老王爺從木凳子上起身,對着趙顯作揖道:“懇請殿下垂憐,只要殿下向朝廷開口,無論成與不成,丹陽郡王府上下,永感殿下大德!”
趙顯沉默下來。
事實上,以他現在的地位,安插幾個宗室進入邊軍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即便這幾個人的外藩身份有些敏感,也至多給趙顯帶來一絲麻煩而已。
只要他肯出力,這四人從軍並不是什麼難事。
關鍵是看他願不願意。
趙顯閉目沉吟了一番,隨即睜開眼睛,淡然說道:“如果本王做成了這件事,丹陽郡王府能給出什麼好處?”
趙成器哈哈一笑:“老夫等的就是殿下這句話!”
他揮手稟退了自己的四個兒子,坐在趙顯身邊,低聲道:“殿下,此次新君登基大典之後,老夫就不準備回丹陽了。”
“老夫會向朝廷請旨,讓長樂在丹陽郡處理丹陽王府的事宜,老夫就留在臨安城替趙家做事……”
“族老的意思是?”
趙成器神秘一笑:“老夫沒有別的本事,但是卻佔了一個輩分的便宜,以老夫的輩分,如果進了宗人府,怎麼也能有一個元老的身份,如果殿下肯支持,幾年之後,老夫成爲宗人府的宗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本王明白了。”
趙顯果斷起身,轉身朝着院子門口走去,邊走邊說話。
“朝廷許幾位公子參軍的文書很快便會下來,到時候本王會給林青和秦干鏚寫信,讓幾位公子進入西北兩部邊軍之中歷練……”
說到這裡,趙顯停下腳步。
“事先說好,本王只負責接引他們進入軍中,至於入伍之後如何,那就各憑本事了!”
趙成器自信一笑,拍了拍胸脯低聲說道:“殿下放心,老夫這四個兒子,絕不讓你失望!從今以後丹陽王府,唯肅王府馬首是瞻!”
兩個人說話的功夫,已經走到了院子門口,趙顯對着等在門口的三位親王笑了笑,大聲說道:“三位王叔放心,經過本王的不懈苦勸,丹陽王他老人家已經同意搬出這座院落,把院子騰出來給三位居住了!”
此時,同樣走出院子的趙成器很是配合的冷哼一聲:“這次是看在肅王殿下的面子,老夫懶得跟你們這些小輩計較,這院子,讓給你們就是了!”
“兒郎們,收拾東西,咱們住前院去!”
趙成器頭昂的高高的,顯得倨傲無比。
補充一下,宗人府宗正的名字,原先是叫做“趙希”,全名趙成希,今天猛然發現跟趙顯的保鏢趙希名字重名了,所以更改爲“趙晉”,前文已經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