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並不比之前的那些聲高,可落入辰年耳中,卻是聽得最爲清楚。(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零點看書)淚從她眼角溢出,與汗水混在一起,緩緩流入鬢角之中,辰年不覺閉目,直待那眼中淚乾了,才輕輕開口,交代產婆道:“大娘,去把道長請進來。”
那產婆手腳麻利,很快就將辰年收拾利索,恭聲應道:“知道了,您先安心歇着。”
不一會兒,朝陽子看過了那孩子,從外間屋裡進來,先給辰年切過了脈,這才笑道:“挺好,一會兒我再給你熬些湯藥來,這些日子你好好養着就是了。”
說話間,另外那個產婆跟着把孩子抱了回來,放低了給辰年看,滿面堆笑地說道:“您瞧瞧,老婆子接生的孩子無數,卻還從沒見過長得這般好的。您瞅瞅這眉眼,再看看這小鼻子小嘴,看着就叫人歡喜。這小模樣長大了怕是比您生得還好!”
辰年強撐起身來去看那襁褓中的小娃娃,只見她小臉比人拳頭大不多少,紅彤彤的麪皮,眉眼俱都皺巴巴地擠在一起,哪裡能看得出什麼眉清目秀來。她不覺失笑,怔怔看了一會兒,臉上的笑意卻是漸漸淡去,與朝陽子說道:“道長,你把這孩子抱到外面給他看一眼,就叫他走吧。”
朝陽子愣了一愣,這明白過來這個“他”指的是封君揚。
辰年垂了垂眸子,又道:“告訴他,以後也不用再來。這孩子先隨我姓,等她長到懂事,我自會告訴她身世,到時如何,由這孩子自己決定。”
朝陽子不覺嘆了口氣,卻是什麼也沒說,只叫那產婆抱着孩子去了外間。順平還在門外等信,一聽說朝陽子點名叫封君揚進去,不覺大喜,待再回身去找自家王爺,這才發覺封君揚還愣愣地立在窗下。
順平一時也忘記了規矩,只樂呵呵地向着封君揚招手,道:“王爺,快些過來,王妃請您進去呢!”
不想封君揚立在那裡卻是不動,順平忙小跑了過去,立在封君揚身前,又將剛纔那話重複了一遍,誰知封君揚仍是沒得反應。順平不覺十分詫異,小心地看了看封君揚,就見他面上雖蒼白,神情卻已是鎮定下來,只是不知爲何會是這般毫無反應。
封君揚擡眼,淡淡地掃了順平一眼,輕聲說道:“你過來扶我一把。(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零點看書)”
順平一怔,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他強抻緊了麪皮,也不敢問封君揚是不是嚇得腿軟走不了路,反倒替他遮掩道:“王爺也是,哪裡有在這裡足足立了一夜的?莫說還是這麼冷的天,便是沒站僵了腿,也得凍得僵了。”
他一面小聲絮叨着,一面扶着封君揚往正屋門口走。此刻天色已是大亮,太陽早就越過了東側牆頭,明晃晃的陽光打在人的身上,倒是個雪後大晴天。封君揚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幾步,低聲問順平道:“是她叫我進去?”
順平想朝陽子叫與辰年叫也沒什麼區別,聞言忙點頭,“是呢!”
封君揚心中頓覺亮堂起來,在門口處先解下了身上的大氅丟給順平,這才自己打了簾子閃進屋裡。一擡眼,就見朝陽子正抱着孩子立在外間屋裡,封君揚腿腳不覺又有些發僵,一時竟是不知該如何邁步。他停了一停,這才提步上前,屏住了呼吸湊近那孩子,低頭去細看她的模樣。
小小的,嬌嬌的,那小手蜷在腮邊,細嫩的仿若透明……這是他的女兒,這是他和辰年的孩子。封君揚心中滿是喜悅,眼角卻不覺有些溼潤,想也不想地就往裡屋走去,恨不得一步就能邁到辰年身邊。
朝陽子身形一閃,正正地攔在了他的跟前,低聲說道:“她不想見你。”
這句話猶如一記悶棍,打得封君揚頓是一僵。他愣愣地站了半晌,這纔回神,澀然一笑,輕聲道:“我知。”
朝陽子又把辰年那些話轉述給封君揚,道:“你知道她的脾氣,就別硬頂着來了。”
封君揚緩緩點頭,沒有說話,只復又低下頭看那孩子。
朝陽子是個面冷心熱的人,瞧封君揚這般,他竟是有些心軟,想了想,便就把懷裡的孩子放進了他的懷裡,道:“你抱一抱吧。”
封君揚哪裡抱過這麼小的孩子,一時手腳俱都僵住,也虧得那襁褓裹得結實,這才能叫他架着胳膊托住那孩子。他怔怔地看着那孩子,只覺得心都軟得化成了一汪水,想低下頭去親那孩子,待湊近了卻不敢觸碰,便就只深深地吸了口氣,貪戀地嗅着這孩子的氣味。
朝陽子將孩子從他懷裡抱過來,道:“走吧。”
封君揚沉默了良久,卻是輕聲說道:“我想看她一眼。”像是怕朝陽子拒絕,他忙又補充道:“我不進去,就在門口看她一眼。”
他說得那般可憐巴巴,朝陽子拿他也沒了法子,只得向他揮了揮手,示意他自己過去看。封君揚緩步走到裡屋門口處,伸出手去想掀那隔簾,待指尖觸到那微涼的門簾,卻又停下了。他保持着這個姿勢許久未動,最後卻是縮回了手,轉身往外面而來。
順平一直在門口候着,不想自家主子這麼快就出來了,一時不覺有些意外,“王爺?”
封君揚沒有理他,只大步不停地往院外走去。順平滿心疑惑,看看他,又回頭看看門內,忍不住跺着腳長嘆了口氣,這纔在後追了封君揚而去。
封君揚帶人從山中出來,並未返回宜平,而是直接從太行西側繞過,奔赴青州,在那裡度過了新武三年的除夕。
年前時候,慕容恆已是率兵打下了臨潼,就在衆人以爲他會繼續往東,攻打武安時,不想慕容恆卻是停下了東進的腳步,只佔據臨潼與新野兩處重鎮,與武安的鄭綸對峙起來。
慕容恆此舉太過出人意料,世人一時衆說紛紜。有人說是因爲天氣寒冷不便戰事,鮮氏這才暫停了東進,還有人說是因爲鮮氏並不想與封君揚起正面衝突,所以這才止步臨潼。封君揚聽了這兩種說法只是冷笑,他將視線從地圖上移開,擡眼看了看屋內的鄭綸、崔習、莫恆等人,出聲問道:“你們怎樣看?”
鄭綸剛從武安趕來,他雖未與慕容恆交戰,卻是曾親自前往新野探查過鮮氏軍隊,聞言答道:“都不是。”
“哦?”封君揚雙目微微眯了一下,問他道:“有何想法?說來聽聽。”
鄭綸道:“屬下之前也曾以爲慕容恆是爲了青冀兩地而來,現在卻覺得他目的不在此處,而是爲了看死我們,我們無法出兵援助賀家。”
封君揚若想援助賀家,最好的出兵之路便是從青州往西而來,與賀家兩面夾擊鮮氏,既可令其腹背受敵,又能奪下些地盤,據爲己有。而若是從雲西經泰興往北而來,由於是在賀家的地盤上,只能是作爲客軍受賀臻調遣,白白出了力,卻得不了什麼好處。
此時能立在這屋中的沒有一個笨人,便是老將莫恆心眼實誠些,到了這時也都明白了。眼下,慕容恆駐兵新野、臨潼,就是看死了青州西出之路。一旦大軍從青州而出,除非先去攻下這兩城,否則慕容恆隨時可以派騎兵南下,切斷封君揚大軍的後路,置他於被動之地。
可攻城與守城,這一反一正,差別可就大了去了。若慕容恆肯東來,莫說他有十萬大軍,便是再多些,鄭綸與崔習等人也不怕他。可眼下攻防對換,想從慕容恆手上奪回新野、臨潼兩處重鎮,卻也是極爲不易。
“是我小瞧了那拓跋垚。”封君揚淡淡說道。他本想着叫鮮氏與賀家再彼此消耗些,這纔沒讓鄭綸出兵援救新野、臨潼兩地。不想拓跋垚恰恰就利用了他的這個心思,扼住了他東進之路,然後安坐靖陽,看着穆展越與陸驍兩個一步步向南推進。
封君揚眉頭微皺,向邱三道:“豫州那裡如何了?”
賀澤雖早已返回泰興,可他一隻手臂被辰年廢掉,無法上陣殺敵,只得另換了堂叔賀進去了豫州,這纔將賀臻替了回來,坐鎮泰興。那賀進雖也是賀家一員頗爲出色的戰將,卻與賀臻不能相比,不過才守了幾月的功夫,豫州就已是險象環生。
邱三聽着封君揚詢問,忙答道:“從前幾日傳過來的消息看,豫州光景不是很好,那陸驍幾次引得賀進出城交戰,叫他折損了不少兵馬。”
莫恆聞言,不由說道:“這樣下去可是不妙,豫州乃是江中平原的門戶,一旦破了,千里沃野可任由鮮氏鐵騎馳騁,幾日之間就可到達泰興。”
依鮮氏大軍現在的勢頭,豫州城破不過是早晚之事。封君揚擔心的不是豫州城破,而是賀家能將鮮氏大軍消減多少,還有,賀臻有能將泰興守上多久。盛元年間,北漠韃子曾圍困泰興長達兩年之久,卻是也沒能攻下泰興。這一次,卻不知賀臻能堅持多久。
正月未出,豫州終被穆展越與陸驍合力攻破。消息傳回靖陽,拓跋垚不禁大笑,與身邊近侍說道:“你可知夏人明明有這麼廣闊的土地,有這許多的人馬,爲何卻被我們鮮氏打進國門,奪下一座座城池嗎?”
近侍想了一想,答道:“因爲咱們鮮氏兵多將廣,驍勇善戰。”
拓跋垚笑着搖頭,道:“因爲他們夏人心不齊,他們只會彼此算計,玩心眼,窩裡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