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炎雀宮。
院落中,一個身影在翩然起舞。
白色的長裙,長長的水袖,月色如水,傾落在院落中,迷離的身影,伴着地上的影子,迷亂卻不凌亂。
舞步輕盈,長長的裙襬隨着每一個舞步,旋轉着,飛揚着,而水袖也在旋轉,彷彿夜中的白光,纏繞在心頭。
而那舞者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沒有悲傷,沒有喜悅,那雙讓人迷醉的大大的眼睛,卻是透着空靈。蒼白的面容下似乎帶着絕望的力量,紅色的櫻脣輕輕抿着,彷彿天地之間,只有她一個人在舞蹈。
而此刻,坐在房檐上,看着院子中飛速旋轉倩如的南澤亦一臉默然。
心中,更泛着如針扎一般的疼痛。
因爲,在不用多久,看着她跳舞的人將不再是他了……
而倩如因爲太過投入並沒有看到南澤,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因爲再不多時日,她就要遠離故土,去往那個根本就不瞭解的幽羅國了。 Wшw тTk дn ℃o
故土,家。
而這裡,是家麼?
想到這個詞,倩如的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下。
是啊,這個字眼在她看來是多麼的可笑?
十五年來,她不曾知道誰纔是自己的父親!她只知道,他是炎陵國的皇上!是一個叫巫馬炎囚禁了自己十五年而不承認是自己父親!
在倩如的心中,父親這個詞,就像是一個大大的笑話。
當她小的時候,也曾經幻想,自己有個疼愛自己的父親,能夠抱着自己,能夠讓自己在他的膝頭玩耍嬉戲,能夠逗弄自己,而自己,學會了什麼東西,也可以對着他炫耀,讓他給自己一句讚賞。
可是,當倩如漸漸長大了才知道,這些都是奢望,都是不可能的。生在這個帝王的家中,身爲妤妃的女兒,她已經失去了想要這一切的資格。
更荒謬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究竟犯了什麼錯!!
就因了一句流言就要將人賜死?
雖然巫馬炎也嚴令大家禁止談起這件事,但是偶爾的,倩如還是能從翠姨的口中得到隻言片語。但是翠姨並不多說,她也僅僅是因爲她死命纏着她的問才說漏了嘴,纔會講幾句罷了。可之後,不管倩如再怎樣追問,她都是不說的了。
娘!你告訴孩兒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曾經恨過,也曾經怨過,爲何這一切偏偏落到自己的頭上?爲何不能和其他人一樣有着平凡但是幸福的童年?可是時間長了,這些情感對於倩如而言,都慢慢的淡了,尤其在自己被冊封公主,並沒派去和親的時候,倩如的心中,只剩下了失望與絕望。
是的,失望,原來自己的一生,居然是這樣的多餘。自己對於那個應該被稱爲父親的男人該有的一切情感,都消失了。彷彿,他只是一個與自己無關的男人罷了。
家,對於倩如,不過如此。
可是,爲什麼對這裡還是如此的難捨難分?是什麼,讓自己的心在牽掛?是——那個男子嗎?是他嗎?
倩如咬着嘴脣,面前又浮現他的音容笑貌,第一次偶遇的無賴,之後一次又一次相處,還有自己落水之後,他那癡迷的目光……
隨着心思越來越遠,倩如的腳下忽然一個趔趄,在旋轉的時候,踩到了裙角,來不及反應,已經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
手掌重重撲在了碎石的地面上,登時出現了幾道血痕,劇痛讓倩如從遐想中醒了過來,把手舉到眼前,默默看着血漸漸的滲了出來……
琴棋書畫,女紅歌舞,就是爲了討一個男人的歡心?一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男人?倩如看着院落中擺放的那一架紫檀木琴,嘴角頓時露出一抹苦澀笑容……
這就是自己所謂的父親,唯一給自己的東西……
所謂的國泰民安,所謂的四海昇平,到最後,卻要維繫在一個女人身上,要讓一個女人對幽羅王委曲求全笑顏承歡,才能換來休戰與和平。而自己,只是因爲生爲那個男人的女兒,就要承擔這一切——他不曾給過自己絲毫的關心與愛,他眼中珍愛的公主,只有沁嵐吧。他捨不得沁嵐,捨不得讓掌上明珠去做一個好色君主的玩物,而對於自己,恐怕早就看着礙眼了,總算是有個機會遠遠拋開了吧!
若是一段舞,便能討得一個男人的歡心,讓他言聽計從不離不棄,那麼,爲什麼自己的母親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當年,她只爲他一人舞。
當年,她跨入深深宮門,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一舞傾城,在高高的宮牆內,在深深的後宮中,嫵媚,勾魂,翩翩起舞;而當年的他,靜靜凝望,驚呆,迷亂——可是最終,又如何?母親又得到了什麼?
當杯中茶涼,臉上的妝殘,誰還記得,當年的母親,在宮中婷婷的舞姿?
我不相信,不相信母親會是那樣的女子,不相信她會背棄她的男人,而愛上另外一個男人……
想到這裡,倩如的眉頭越發緊鎖。而在翠姨死去之後,南澤對她說過的話又浮現的腦海中,如果如他所說,十五年前的事情,會不會真的是一個陰謀?
若真是個陰謀,那麼,究竟是誰陷害了自己的孃親?而那個幕後的人,是不是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在後宮翻手是雲覆手是雨,無盡的富貴榮華,獨佔君王的寵愛……
那個名字已經浮現在了倩如的嘴邊,倩如緊緊咬着嘴脣。她知道,僅僅有懷疑是不夠的,她畢竟是如今巫馬炎最寵愛的妃子,如果想要扳倒她,必須要有證據。
證據,十五年前的事情,哪裡會那麼容易。
但是倩如相信,南澤一定不會讓自己失望,一定會幫她查明真相!
“南澤……”倩如輕輕呢喃地念着這個名字,這個讓自己魂牽夢縈的名字,她相信,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個男人一定會第一時間出現在自己的身邊,他是不會辜負自己的人。
可是,那又如何呢?
畢竟,很快,自己就要成爲幽羅王的王妃。而他,則是自己的皇姐,沁嵐公主的駙馬。這樣的距離,勝過時間空間,彷彿轉眼間,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月光依舊,而此刻房檐上那個身影,也已然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