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燥的旅途沒什麼可說的,兩個負責“押送”我的夥計把我送到檔口後就按原路返回。,這個檔口是三年前老頭子派人紮下來的,位於恩波樓附近,一共有五個人,一個檔頭加四個夥計。昭通檔口已經接到了江北的指令,檔頭親自到車站接的我,江北那邊發生的事還沒有傳到這裡,檔口上的人也不知道我的來意,總之對我都很恭敬。
昭通這邊的檔頭是個老傢伙,姓周,別人明面上叫他周叔,背後都喊他麻爹。據說這是個很有個性的人,在老頭子手下混了最少十幾年,把江北所有的檔口盤口全乾了一遍,走到那裡都惹的人煩不勝煩,最後實在沒地方安插了,就把他弄到橋東檔口去當“鎖頭”(在這一行中,檔口負責找貨,盤口負責出貨,有時候檔口的貨積壓的太多而盤口來不及銷出去,就需要暫時存放起來,所謂的鎖頭就是專管保養維護土貨的人)。
說起來麻爹只比我早到昭通一個來月時間,這人有個毛病,貪嘴而且貪杯,一個月以前喝多了被叫去盤貨,結果失手打碎一隻掐絲琺琅瓶。
這其實是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如果人緣好的話,上下遮掩遮掩,也就混過去了。關鍵是麻爹人緣奇差,只不過打碎只瓶子,有人竟然提議點他天燈,氣的麻爹噴血。
點天燈當然不現實,不過還是有人使壞,最後就把麻爹給倒騰到昭通來。做這一行的人都知道,離開自己的勢力範圍,到別的地方開檔口是很費力的事,如果檔口沒生意,那麼開設它也就沒什麼意義,如果生意好,當地那些黑心同行說不準暗地裡就把整個檔口給撲掉。尤其昭通這個地方,離江北太遠,老頭子又不是威震天下的人,一旦出事,連後援都沒有。
我在這裡安下身,不久之後麻爹就笑眯眯的到我房間,隨口聊了些閒話。他的目光和話都有點閃爍,很快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來套話的。象我這個身份,按常理來說是不可能到這麼偏遠的檔口來的,麻爹和他手下的夥計心裡有點不踏實,想找我問個明白。
我肯定不會對麻爹說實話,敷衍過去,同時對這個老傢伙有了第一印象,嘴皮子特碎,好像有點喜歡搬弄是非,很八卦。
不過繼續接觸下來,我覺得麻爹還是挺好交往的,就是話太多,而且喜歡吹吹牛。昭通這個檔口設在市區邊緣,過去是當地人單獨蓋的房子,用來開飯店,生意一直不怎麼好,所以被我們盤下來改成雜貨店做掩飾。我一連住了半個月,每天除去吃飯睡覺就是看電視,生意上的事一句都不過問。麻爹倒也沒問那麼多,得空就跟我喝酒吹牛,關係還算融洽。
離開雜事橫生的江北,我胸口那塊石頭也漸漸輕了,只想舒緩一下心情,再找合適的機會回去,徹底把那件事查清楚。中間跟曹實通過兩回電話,他說事情一直在查,但可能會很棘手,要我不用太急。我沒多說什麼,只拜託他照看好老頭子。
麻爹也不是什麼幹正事的人,把檔口的事全都扔給四個夥計,自己悠哉悠哉的混日子。這天我起的晚了,到前面拿煙的時候看見麻爹正趴在櫃檯上跟一個買東西的瘦嬸子聊天,看的出麻爹聊的很快樂,皺巴巴的眉頭舒展的一馬平川,濃重的連心眉似乎都黑亮了許多。我還看見他塞給瘦嬸子一瓶一塊四的醬油卻只收一塊錢。
“麻爹,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嗎?”
“薄利多銷,只爲拉個回頭客,另外”麻爹直了直腰:“天少爺,咱們聊天的時候都說了很多次了,老子姓周,不姓麻。”
“知道了麻爹。”
麻爹無可奈何的一翻白眼,又轉臉望着瘦嬸子遠去的背影,胸有成竹的說:“底子是塊好底子,臉盤長的也端正,別看現在瘦巴巴的沒什麼看頭,兩年好日子一過就養富態了,老子不打算在這鬼地方長住,否則真想跟她好好聊聊。”
“麻爹你很有經驗?”
“那當然。”麻爹一搖三晃的坐到我身邊,喝口茶後接着說:“老子年輕時也是閱女無數的人,這點眼力還是有的,天少爺,這附近有家店,汽鍋雞做的不錯,宣威火腿也很地道,你要有心聽我講講紅塵往事,就破費請我吃一頓,保管你覺得這錢花的不虧。”
我從小生活在北方,剛到昭通難免水土不服,胃口一直不怎麼好,一聽汽鍋雞,倒還真勾起點食慾。當天晚飯的時候,我和麻爹跑到那家店去吃飯,沒想到小店生意好的不得了,我們去的晚了,足足等了個把鐘頭才坐上桌,點了幾個店裡的特色菜,味道果然出衆。
麻爹真是讓我不得不佩服,都這歲數的人了,什麼都吃,從館子出來後又拉我去吃炒冰醒酒,我們倆一邊跟一幫孩子拿勺吃炒冰一邊聊天,麻爹滿嘴雲天霧地,那牛吹的簡直聽不下去,他說他原來並不做這一行,而是正經上班的機關職員,跟省長的女兒談戀愛,後來他不想談了,女方不同意,非要結婚,省長也給他施加壓力,萬般無奈之下,他才丟掉工作背井離鄉出來流浪。
直到一幫孩子跑光了,賣炒冰的也收攤的時候,我們倆才摸摸肚皮回去。別說,這種生活真是我非常喜歡的,沒有什麼負擔,沒有那麼多煩心事,吃飯吃到肚皮圓,睡覺睡到自然醒,很愜意。
路上的行人已經稀疏了,我和麻爹都帶着點酒意,腳步發虛。從小館子到檔口這條路很偏,走到半道上就看不見人影了。
但接下來我就感覺有點不對,身後似乎有人暗中尾隨,但又瞧不見人,這麼一來,腳下的步子就慢了。麻爹好像也有所警覺,嘴巴漸漸閉緊,走着走着突然從路邊撿起兩根手腕粗的棍子,遞給我一根,然後皺着眉頭說我們被圍上了。
我接過棍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四周黑暗的角落裡慢慢冒出十多個人,一點一點把我和麻爹圍到正中,當時我第一個反應就以爲這幫人是來撲我們檔口的,身體裡殘存的酒意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
包圍圈剛一合攏,對方就開始動手,十多個人分開攻擊我和麻爹。我沒什麼功夫,十來歲的時候老頭子要教我,我不肯學,他就沒再勉強。而且昭通檔口這邊一直很安穩,從沒出過亂子,麻爹他們的心神都鬆鬆垮垮的,出來吃飯的時候什麼傢伙也沒帶。可到了眼下,才知道沒功夫又沒傢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
“壞了!”麻爹一頭冷汗,我們所處的這個位置是這條路上最偏的一段,被人捂在這裡,下場會很慘,基本沒有逃脫的可能。
這十來個人一句話都不說,全亮了刀子。頓時,我也和麻爹一樣一頭汗,但到了這時候,跪下來磕頭都沒有用的。
我手裡的棍子很長也很粗,拿起來就亂掄一氣,被人圍到這裡,不拼會死,拼了纔有一點點活路。我腎上腺素急劇分泌,心臟和敲鼓一樣,嗓子眼都發幹了,只顧着亂掄棍子。
我根本就不擅長打架,特別是這種真刀真槍的毆鬥,就這麼胡掄了一會兒,沒想到還挺有效果,對方不怎麼逼近,把我圍在中間,不急不躁的糾纏。這些人面孔都很生,而且不開口說話,分不清是那條道上的人。
一下子我就確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這些人很可能是來撲我們檔口的,事先把路都踩過了,準備很周密,所以我和麻爹逃脫的機會愈發渺茫,渺茫到沒有任何機會。
掄了幾下我頭上就開始冒汗,這麼打下去不是個事,沒見過場面的人,不知道怎麼分配體力,不用別人動手,自己都得累趴下。
咬牙堅持幾分鐘後,我猛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這些人一起露面襲擊我和麻爹,但他們的舉動不太正常,攻擊我的人都是赤手空拳,而且出手不重,正因爲這樣,我才能拿棍子抵擋這麼長時間,但包圍麻爹的人就不一樣了,全拿着雪亮的刀子,刀刀都想把麻爹往死裡捅。
麻爹顯然也發現了這個現象,當時就不幹了,把棍子舞的呼呼生風,嘴裡罵道:“操他孃的!怎麼拿刀子的都來對付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