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147.成長
八月二號的這天,雨不緊不慢下地下到天亮。
輕輕的柔柔的的雨水,黑油油地淋溼了大地,同時也把夏日的悶熱驅散了不少。橘清顯一大早就被蓼科從禁閉室揪出來了,今天下雨,所以進行的都是室內訓練。
從內院經中庭來到前院,閒雜人等多了起來。
劍道館位於前院一處佔地極廣的角落,橘清顯身着飾有家徽的劍道服走過來的模樣,釋放出了強烈的“存在感”的氣息。
進了門口,彎腰脫掉鞋子。
竹刀撞擊的聲音,不絕於耳。
今天的劍道教習,是柳生宗一郎,算是橘清顯的老熟人了。見到清少爺走進來,他眉毛挑了挑,衝着一邊的小孩大聲道:“所有的八歲以下的人聽着,拿起你們的劍,去攻擊清少爺!”
於是乎,剛進門的橘清顯,就對上了一羣小學生。
這些大部分都是鬆平家高級僱員的孩子,他們們排成一隊,從白底黑絲的麻葉花紋劍道練習服中露出細小的手腕,一個接一個地朝着橘清顯刺過來。當他們攻向前來時,面具露出認真而稚氣的眼睛,宛若河邊被陽光照亮的小石塊。
橘清顯提着竹刀,面對這羣小對手,遊刃有餘地處理着。
他稍稍彎着腰,讓自己身邊留出空間,忽而前進,忽而後退,用自己的身體吸引小孩們劈刺過來。那揮舞的竹刀,使得他猶如行走在竹林之中,不時會受到忽然倒下的竹子的襲擊。
玩着玩着,橘清顯年輕的身體酣暢地熱了起來。
細雨綿綿的早晨所特有的慵懶和倦怠,在響亮的喊叫聲中煙消雲散了。
柳生宗一郎嘴裡吊着根茅草,懶懶地地在一邊觀看。
清少爺悟性高,天分好,才教了兩三天,他這個劍道教習就掏空了全部的家底;這也算好事吧,讓這個深受孩子們崇拜,並且視爲未來家主的清少爺來代替自己教授劍道,正中他這個吊兒郎當的劍道教習的下懷。
過了沒多久,穿着白色劍道服的小唯也進來。
她懶洋洋地做了一套熱身動作,空手提刀劈砍了幾次。
被圍攻的橘清顯還有心情留意她呢。
小唯白白嫩嫩的,手臂有點可愛的嬰兒肥,但她的手腕異常柔弱且小得可憐,劈砍和擰轉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到那細細的靜脈神經。
熱身完後,唯小姐看了阿清一眼。
“哈~”
打了哈欠。
然後就找了個墊子趴着睡覺了。
小唯昨晚也是在阿清的房間睡的,而且兩人都玩到了很晚才睡。小唯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現在渾身痠痛,一點精神都沒了,阿清卻還那麼生龍活虎的……
窗外的雨下得越發大了。
劍道館裡悶熱、潮溼的空氣中,充滿了正發育着的少年們身上散發出的濃烈酸味。
陪小學生練習結束,橘清顯正在擦拭汗水,看了許久熱鬧的柳生宗一郎走過來恭賀道:“清少爺,生日快樂。”
“要過來吃口蛋糕嗎?”橘清顯擦着汗問。
“不了不了……”柳生宗一郎連忙擺手,眼神掃了一圈,然後壓低聲音,悄悄在少年耳邊說道:“你那個媽媽,我看一眼都覺得怕……”
“理解理解。”
橘清顯一副無奈的表情。
“這樣吧,我和你打一場,就算是給你的生日禮物了。”柳生宗一郎頗爲自戀地說道。不等橘清顯吐槽他,他就提着竹刀,在神龕前行了禮,在劍道場上與橘清顯相對而立。
很快,場館裡的數十個孩子都摘下面罩過來圍觀了。
橘清顯旋過刀身,擺出一個立刀姿勢,柳生宗一郎也旋刀擺出一個姿勢。
“清少爺,刀劍無眼喲。”他打趣道。
橘清顯心想,我都過殺過你了……在夢中。
微弱的陽光從高高的窗子照射進來,擦拭過的地板像上了油似的閃爍着亮光,地板彈性極好,踩着如同粘糕般柔軟地起伏着。
對峙中的兩人,都半蹲着伸出竹刀,站起後便擺出一個平舉的架勢。
劍道服摩擦的聲音,極爲清晰地傳了出來。
觀察着清少爺的架勢,柳生宗一郎只覺得寫意和隨性,雖沒有劍道大家的那種偉岸厚實感,卻也有着少年獨有的一股非常大膽而且不顧一切的勁頭。他不僅姿勢很優美,就連那劍道服領口下邊微微露出來的白色肌膚,也像夏日清晨的空氣一般,充滿了清新和涼爽。
且不說他的力量如何,光從那副悠然的神態上,就能知道對方肯定是個劍技出衆的高手。
……而且他真的真帥啊!
比試還沒開始呢,劍道館內的一些小女孩們,就已經發出了一陣陣的歡呼聲。
一大一小兩位劍客,各自先把刀往右邊平伸,接着後退五小步,將刀收在側腹。
做完禮節,第一回合的比賽纔可以開始。
橘清顯收斂心神。
……來吧!
兩人的身體再度接近時,柳生宗一郎從左側舉刀過頂,橘清顯則從右邊把刀高舉過頭,相互朝着對方及時地向前攻去。
竹刀碰撞了一下。
“呀——!”
柳生宗一冷踏着右腳,繼續從正面猛攻過來。
他的體格和力量都比橘清顯要大,這泰山壓頂般的打擊,落雷般猛然落向橘清顯的頭頂。竹刀劈下時準確而又有力,刀刃所經之處,像被劈開了的厚重的氣質毛織品。
就在竹刀要劈落頭頂的瞬間,橘清顯猛地向左後方撤出一步。
躲避的同時,收回舉刀過頂的右手,由後方大幅度地掄刀向柳生宗一郎的面部猛擊過去。
“喝!”柳生宗一郎犀利的目光睨視着少年,
竹刀就要劈落在他的頭上了,在那一瞬間,兩人的眼神在空中進行了一次對話,這是比語言還要迅疾、直觀的交流。然後,柳生宗一郎頭一偏,躲開了這刀。
橘清顯劈向他腦袋的竹刀往下沉,又指向了他的咽喉。
柳生宗一郎從容不迫地出從左側舉刀要擋住他的刀,結果少年的刀刃卻是一轉,從他露出破綻的左側直接橫向劈了他的側腹一刀。
“啊~”
柳生宗一郎痛得跳了起來。
第一個回合就這樣結束了,如果是真實的戰鬥,這名劍道大師已經死在了橘清顯的手下。
“不,不算,再來……”
然後,兩人又一次把刀向右邊平伸,開始了第二個回合的較量……
這一個早上,柳生宗一郎死了足足八次。
※
離開劍道館,洗過澡了的橘清顯,身心都很清爽。
簡單吃完午飯後,他沒休息,而是又帶着小唯去了拳擊館。
小唯當然不會去練什麼拳擊,但她喜歡看阿清練啊。
橘清顯在拳臺邊,用繃帶纏繞拳頭。
繃帶纏繞的感覺很舒服,手背上、第二關節與第三關節間的平坦部分上,那宛若儀式般往復疊嶂的粗糙棉布摩挲着肌膚的感覺……本來他的那雙清潔敏感的貴族之手,被他錘鍊得逐漸變成了充滿攻擊性的、健壯堅實的、從不綻露情感和神經的手。
這雙手依然清潔細膩,依然有着能夠取悅於手相師的複雜線條和美麗肌膚。
但它的內在已經變了。
……變得更像御夫人那雙小手了。
第一次戴上的那雙手套,在一個半月的時間裡,已經被弄得外表出現龜裂。那龜裂將皮革的外表撕扯得支離破碎,與其說是手套,倒不如說是手套的屍骸。
不過橘清顯卻不打算換掉。
這醜陋的大手套依然還能麼柔和而溫暖地包裹着他的手掌,也能恰到好處地被纏繞在手腕的周圍。
“還緊不緊?”拳擊教習貼心地在一邊問,“如果不合穿了,我這邊可以給您拿新的來。”
“不,這樣就可以了。”
橘清顯戴着手套來到了拳擊練習假人邊上。
“阿清,我來啦……”小唯拿着頭盔護具跑上來。
猶如享加冕禮般,橘清顯讓她幫自己把頭盔戴上。然後,他搖晃了腦袋,試着打擊假人的鼻樑和眉間,開始是輕輕的,隨後再使出全身的力氣,試了幾下手感,爲登臺做準備。
“清少爺,您的天賦太高了。”拳擊教習在一旁說道,“恐怕過了今天,我就沒什麼能教您的了。或許我現在都已經不是您的對手了……”
“那我們快點開始吧。”
橘清顯一步跳上了拳擊臺。
拳擊教習也戴上手套護具,站到了他的對面。
另一個拳擊教習充當清少爺的觀察員。
拳擊臺的周圍,驟然間增加了不少沉默着的青年和少年半裸的身影,他們手纏白色繃帶,眼神崇拜和肅穆地望着臺上。
“再小一點。大了大了。”
“往前往前!”
“腳!腳!腳!”
“上去!”
“太小了,不行。”
“不能用手指尖打,放鬆點,身體已經過去了。”
“轉身!快轉身!”
“把右手輕輕向上,右手!”
“再往前一步。再打一拳!”
臺上臺下都非常熱鬧,二三十個青年少年揮舞着拳頭吶喊,那年輕尖厲的聲音是多麼口齒伶俐而又響亮清脆啊。
臺上的橘清顯,盡情揮舞着拳頭。
這大半個月被關禁閉的日子,他就猶如一隻被豢養的和被寵愛着的動物,雖然被人引擎地照顧着,內心也涌動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甘美的情愫,可他更多的還是渴望着頭頂上那片廣闊自由的藍天。
無論如何,自己都要去戰鬥!
……爲了自由而戰!
內心情緒上來了,拳頭瞄準劍道教習的臉頰、胃部、肝臟,毫不留情地揮舞,博得了一陣喝彩……這大半個月來,清少爺一直是鬆平家的話題中心,理所當然地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裡。
他用大半個月的時間讓這些人知道了少爺的大概面貌。
年輕、單純、俊朗;
汗水、飛奔、跳躍、明朗的天空、田野的綠色等等所象徵着青春年少的符號,都被他演繹了出來;
盲目的忠實、無害的鬥志、青春的順從、旺盛的精力這一切被家族所要求對家族爲有益的,並且易於駕御的種種特質,也被他很好地演了出來……總而言之,他成功博得了大多數人的好感。
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停了。
拳擊練習結束的時候,夕陽已經從牆壁上的窗戶照進場館裡了。
兩三個少年的頭頂上籠罩着一輪光環,一些人下顎的汗珠折射着夕陽的光,清少爺後腦的髮腳被夕陽鑲上了一層金邊。停留在那髮腳刪乾的汗珠,無不晶瑩透亮,閃閃發光。
“清少爺,生日快樂。”
“還有唯小姐也是。”
“我們趕緊回去洗澡,完了一起過去……”
在這些人的祝賀聲中,橘清顯和小唯走出拳擊館。
“今天實戰演習的教習,你覺得怎麼樣?”小唯問。
“一般啦,我的手下敗將而已。”橘清顯得意洋洋地說道,“那傢伙雖然拳擊打得還不錯,但對上你家阿清,不堪一擊……”
“臭美,你可真是膽子和嘴巴一樣硬。”
“不是有句俗話叫‘男人靠的是膽量’嗎?”橘清顯把擦過汗的,臭臭的毛巾蓋在她臉上。
這汗差點把小唯給薰暈了。
“橘!清!顯!”小唯一把扯下毛巾,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貓那樣吼道:“我今天不把你的臉踩成我腳底的形狀,我就不過十三歲生日了……”
“哈哈~”
橘清顯先一步跳開了。
兩人一前一後,追逐着從前院跑回內院,沿路的傭人和女眷們都朝他們頭來了祝福和羨慕的眼神:在許多人看來,清少爺和唯小姐,可謂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了。
往內院跑去,樹林透出西斜的陽光。
那些瑣細而複雜的如扇子般展開的樹枝間隙,可以透見垂暮的天色。
儘管這裡就位於東京最繁華的鬧市區,可大都市的喧囂在這裡一點都找不到。
剩下的傍晚,在天空和廣大宅子的中央,有種完全孤獨的隔離感……這座宅子的陰氣,似乎有種淨化塵囂的功能,純潔地化作了它的所有物,包括透過每一棵草尖的那種夕照的色彩都純潔澄淨。
淡紅色的潑墨花紋般的黃昏雲霞懸掛在天穹上,密密匝匝的烏鴉羣在上邊緩緩地遊弋着,東邊的天空呈現出一種被黑夜所侵蝕的深藍色調……橘清顯和小唯一路打鬧着,路過了神社,準備回房間洗澡換衣服後,去參加生日宴。
可就在路過神社後邊的一段廊道時,橘清顯放慢了腳步。
前方廊道外邊的樹叢後邊,浮現出一張躲藏得非常拙劣的葫蘆花般清麗的面容。那是一個少女,她低垂着頭,躲閃着來人的目光,羞怯地佇立在那裡。
橘清顯一眼就看到那小腦袋,並且遠遠就分辨出是凜子了。
“小唯~”
“什麼?”
“我想吃刨冰。”
“好啊,我叫下人去弄。”
“我想吃小唯親手做的刨冰。”
“嘖,你可真麻煩……”
小唯停下腳步。
金髮少女歪着頭,用一種“真拿你沒辦法”的目光瞅一眼橘清顯,然後開開心心地去做刨冰咯。
(本章完)